吾妹千秋 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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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令瞻點?點?頭,讓他為阿盞解釋“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為政”這句話。 沈懷書轉向阿盞,略一思索后回答道:“譬如錢塘發了水災,許多百姓沒有?飯吃,朝廷要發放救濟糧食,以免百姓餓死,這就是善。但?是不能把?糧食堆在街上,任由百姓哄搶,這樣達不到救災的目的,甚至會造成新的矛盾,因此?只有?善意是不夠的,還需要立下?規矩。譬如按照家中人口數或者田地受災數目來發放糧食,這便是‘法’?!ā汀啤绷四囊粋€,受災的百姓都吃不上飯?!?/br> 他說?完,祁令瞻問阿盞:“這樣解釋,你明白了么?” 阿盞舉一反三?道:“祖父經常將紋路有?殘次的布匹送給伙計們?帶回家,這是善,但?是能領到布匹的伙計都是從不偷懶的人,若有?人未經祖父允許就將布匹偷走,祖父就會打他板子,這是法?!?/br> 聞言,眾人皆笑,李遂也?忍不住以書遮面,夸她聰明。 祁令瞻頷首,說?:“這是最淺顯的一層,圣人之言,有?更深的道理?,你會慢慢明白的?!?/br> 授課結束后,祁令瞻給他們?布置了抄寫和背誦的課業,眾學生揖禮而退,出了紫宸殿。 沈懷書等伴讀的兒郎住在外宮,他剛走下?臺階,聽到身后一聲脆生生的呼喊,“沈家哥哥!你等等!” 沈懷書轉身,見那位盞姑娘甩開了女官的手,提著裙子朝他跑來,云紗羅裙飛舞,像一只翩躚而來的蝴蝶。 在她身后,慢慢跟著當朝皇帝李遂。 沈懷書朝李遂行禮,“臣參加陛下?,陛下?萬歲?!?/br> 李遂指了指阿盞:“不是朕找你,是阿盞找你?!?/br> 阿盞讓沈懷書伸出手,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顆油紙包裹的桂花糖。 她說?:“剛才謝謝你為我?解惑,這是請你吃的桂花糖,是錦秋姑姑的手藝,可甜了!” 沈懷書躬身說?是太傅點?名,推辭不肯受,李遂見阿盞有?些不高興,命令沈懷書道:“讓你收你就收著?!?/br> 沈懷書只好?握住掌心,油紙的棱角讓他微感刺癢。 他恭敬說?道:“臣遵命?!?/br> 見他收了,李遂拉起阿盞的手說?:“好?了,現在可以走了,我?說?他不喜歡桂花糖,下?回別給他了?!?/br> 他牽著阿盞的手離開,祁令瞻負手站在紫宸殿玉墀上,遠遠看著這一幕。 張知來為太傅賜酒宴,見他盯著那沈懷書,說?道:“這位沈七郎出身不好?,生母是家婢,他在家中一向名聲不顯,沒想到這次為皇上選侍讀,沈家那幾個小子里,只有?他中了選?!?/br> “此?人聰敏,是良佐之材,”祁令瞻說?,“只要將來別像他爹沈云章那樣油滑?!?/br> 沈懷書出宮歸府,剛一進家門,尚未喝口水,便被請去前院,當著家中老爺夫人的面,將今日授課時的情形復述一遍。 隨身侍從不與他同心,因此?沈懷書不敢隱瞞,將太傅點?他解惑、太后表妹贈糖一事和盤托出。 “你這個混賬東西!這風頭也?是你能出的?” 沈云章氣?極,揚手給了他一耳光,沈懷書臉上火辣辣疼,不敢自辯,撩衣跪地領罰。 “那盞姑娘是什么人?太后的表妹,未來的皇后!皇上說?她年幼無知,那就是年幼無知,你同她解釋治國之道,踩著皇上的面子向她賣好?,是打算將我?沈家揉成皇上眼里的一顆沙子嗎?!” 沈夫人慢悠悠捧著茶碗,冷笑道:“他才六歲,就懂得在家里藏拙,關?鍵時候露鋒芒。當初他踩著三?郎中選侍讀的時候我?就提醒過老爺,這是個心思不老實的,將來必會給家中惹禍,果然,第一天就敢得罪皇上。咱們?且看著吧,更大的禍事還在后頭呢?!?/br> 冷言冷語如刀鋒一般,刮在他火辣辣的側臉上,沈懷書垂目望著青石板的縫隙,見一只螞蟻正竭力搬著一粒茶糕屑攀爬,被父親一腳碾成了齏粉。 第61章 照微調薛序鄰去錢塘治水, 是為了給工部的趙孝緹作掩護。他到了錢塘后?敢于任事?,處置了幾?個救災不力的官員,讓本就看他不順眼的姚黨更?加氣憤, 連夜寫了彈劾他的折子遞往永京。 折子先進了政事?堂,祁令瞻看完后?,帶著折子去見了照微。 他對照微說:“你若想護著他, 趁機調他回來,仍入翰苑居清要之職,否則姚黨那批人不會放過他?!?/br> 照微不解, “他的用處不就是給趙孝緹擋刀么?把他調回來,那還有什么用?” 祁令瞻問?:“你就不心疼?” “好刀不用,與廢鐵無異, ”照微說, “我只心疼刀刃沒用在要緊處?!?/br> 聽了此話?, 祁令瞻心中既喜且憂。喜的是她看上?去也沒有那么在乎薛序鄰,憂的是她待薛序鄰尚如此,待旁人只怕更?不放在心上?。 思來想去,祁令瞻還是讓鄧文遠寫了封批駁的折子, 為薛序鄰在朝堂上?說話?。 鄧文遠雖然照做了, 心里卻有些不明白,問?祁令瞻:“錢塘知?府與馬后?祿等都是姚丞相的人,他們彈劾薛序鄰,必然是事?先與丞相通過氣。您公然批駁他們的折子, 是在打姚丞相的臉,難道就不怕他不高興么?” 祁令瞻說:“他們有他們的考量, 但薛錄事?去錢塘治水,這是國事?, 又關系太后?聲譽,不能真叫他們攪亂了?!?/br> 但心里想的卻是,怕薛序鄰真在錢塘出了事?,照微心里會不好過。 九月初九,重?陽節后?是秋獵,依照舊例,天子將率宗親與文武重?臣,前往西郊皇室獵場舉行秋獵儀式。 秋獵包含祭天、演兵和田獵這三件事?。 因為天子年幼,由?明熹太后?陪同祭天,為了這件事?,禮部與中書省爭執了許久。太后?寧可取消今年的田獵也不肯退讓,她遠比姚黨固執,又有祁令瞻暗中相助,此事?最終是姚黨妥協,請她與天子一同登臺祭天。 祭天結束后?是西郊演兵,由?杜思逐率領的殿前司與樞密使趙垂的部下相抗,演練陣法。 雙方事?前都經?過排練,但趙垂輕視杜思逐是從地方調任中朝不滿不滿一年的年輕將領,覺得他是鉆了擁戴新帝繼位的空子才得以掌控殿前司,十分看不起他。 又因為自仁帝時起,大周逐漸輕視武人,連秋獵前的演兵儀式也淪為了繡花枕頭,沒有封賞,不受重?視,自然也沒人愛在此事?上?吃苦頭。 所以趙垂的部下在正式演兵前只隨意布置好位置、交代一些瑣碎事?宜,并未下苦心磨練。 杜思逐與他相反,自錢塘歸來后?,領了這西郊演兵的任務,除了日?常拱衛宮廷,他將大把的時間都泡在殿前司營中,與殿前司的禁軍一起演練陣法。 今日?兩軍相對,殿前司雖然人少?,卻勢如破竹,遙遙只見黃沙塵起、聽見喊聲震天,杜思逐帶著人如一支利劍沖入趙垂指揮的方隊中,將其攪成了一盤散沙。 不過半個時辰,趙垂的陣被沖破,“陣亡”七百人,被俘一千三百人。 皇上?和太后?坐在演武臺上?高高俯視,身旁侍立的諸位大臣們也都抻長了脖子,觀看這戲劇化的局勢。 杜思逐砍斷對方旗桿的那一刻,李遂興致勃勃地起身叫好。 “杜指揮使果?然有能耐,看來朕得聽他的話?,每天多扎一刻鐘馬步了!” 照微問?他:“這是杜指揮使同陛下定的賭注嗎?” 李遂點點頭,問?照微:“請教母后?,朕應該再賞杜指揮使什么呢?” 錢要賞,但不能只賞錢,官不能再升,否則人心不服。 方才照微看得清楚,趙垂被打到后?面明顯急了,掄起那沒開鋒的刀背往杜思逐腿彎處下死手,幸而杜思逐的身手好,被他閃避了過去。 朝堂上?,像趙垂一般心中不服氣的人不在少?數。 照微沉吟片刻,叫杜思逐上?前,問?他想要什么賞賜。 杜思逐雙膝跪地行禮,朗聲道:“臣自入京以來,得沐天恩,不敢再求厚賜。臣近來改良了馬上?連弩,若太后?娘娘肯賞光,請攜帶臣的弓弩參加田獵,若獵得獵物,請賞一半給臣?!?/br> 照微聞言笑道:“這個主意不錯,就依杜指揮使所言!” 照微確有下田獵場的打算,早早讓錦春準備了一身騎裝。 杜思逐將改造過的馬上?連弩送來時,祁令瞻也在,正叮囑她小?心行事?,命人反復檢查了馬鐙和轡頭,看見杜思逐進來,讓他把馬上?連弩捧過去。 祁令瞻敲了敲弩身,說:“比上?次見時輕了不少??!?/br> 杜思逐解釋道:“覆蓋弩身的鐵片各磨薄了半寸,木頭支架也盡多做成了中空,又將裝載的箭矢砍短、磨鋒,這樣的重?量,尋常士兵也能單手舉握?!?/br> 祁令瞻將弓弩放下,緩緩揉動著發酸的手腕,說道:“越精巧,造價越高,這卻不是尋常士卒能承受得起的?!?/br> 杜思逐說:“如此精良的只有這一架,能連發五支箭矢,裝卸便捷,是為娘娘特意改造的?!?/br> 照微聽了這話?,卻笑道:“杜指揮使這是瞧不起本?宮,當本?宮是繡娘,要往弩上?裝繡花針?!?/br> 杜思逐忙賠罪,“豈敢豈敢,娘娘使重?弩連發連中的英姿猶在眼前,臣何敢輕視?!?/br> 照微束好袖子,舉起那弩試了試手感,確實輕松了許多。 她說:“既然是為本?宮特意改造的,那本?宮就試試,若有獵獲,分你一半?!?/br> 田獵場中擂鼓聲起,響徹云霄。 照微右手舉弩,左手馭棗騮馬,如一支出弦的利箭沖往密林中。 初時她因弓馬生疏,射偏了兩只兔子,眾將領不好壓她的風頭,也只面面相覷,故意失手。 氣得照微立在馬上?猛甩了兩下馬鞭,沖他們喊道:“誰若是獵的比本?宮少?,一概視為弓馬不精,回去后?將連黜三級!” 嚇得眾人握緊了手里的弓箭,追著獵物四散開去。 射偏兩箭過后?,照微也漸漸找到了手感,弓弩的好處在于連發連中,她碰上?一群獐子出窩,忙舉起弓弩射去,一連射中了四只獐子。 接著又是一頭河鹿、兩只黃鼠狼、兩只兔子。 開場不到兩個時辰,跟隨照微的侍衛兵便已?裝不下了,幾?人載著獵物,慢悠悠滿載而歸。 這弩確實厲害,就連杜思逐獵得的獵物都比她少?。 與她一同下場的將領背的都是尋常反曲弓,見此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個個慌聲道:“這可不能算俺們弓馬不精!俺們這十兩銀子的弓怎么比得上?幾?百兩銀子的弩!” 聞言,照微將那連弩拋給了杜思逐,說道:“那好,給本?宮換一把反曲弓來!” 她背著反曲弓與竹木箭再次下場,傍晚收旗時,又獵到了一頭鹿、一頭獐,還有五六只兔子。 與她同行的侍衛興奮地宣揚道:“這還是太后?娘娘心慈,放過了幾?頭幼鹿,不然光是把獵物駝回來都是問?題?!?/br> 換了反曲弓后?,照微的獵物雖然不是最多的,但也排在前頭。 她頗為得意地對獵物比她少?的將領們說道:“如何,還覺得本?宮有所得只是弩精之故么?” 有人窘迫地撓頭道:“誰承想太后?娘娘久居宮中,竟然也對弓馬之事?如此嫻熟?!?/br> 照微說:“本?宮的弓馬,從前可是本?宮的兄長親自教的。他十歲時就能單手縱馬、百步穿楊,聞聲而射,難道他這幾?年沒出手,你們便將他當年的名聲忘了么?” “豈敢,”有一將領應道,“莫說從前,單說去年,聽聞參知?大人在徇安道射殺逆賊馮士聞,那風姿也令我等慚顏??!” 祁令瞻甫一走近便聽見這話?,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照微看見他,三兩步走過去,拽著他的袖子,高興地帶他去數自己的獵物。 “連弩獵得的,一半賞了杜三哥哥,一半送給了皇上?。弓箭獵得的,本?宮誰也不賞,等會兒讓人剖解干凈,咱們去露天烤rou吃?!?/br> 祁令瞻垂目望著她,含笑問?道:“咱們,你和我?” 照微說:“也可以叫上?杜三哥哥、楊醫正,只是人多了,風聲難免傳進丞相耳中,你剛與姚二娘子退婚,又與我關系親近,就不怕他猜忌你么?” “那好,就你我?!边@回祁令瞻應的痛快,“戌時咱們在對面坡頭見?!?/br> 照微回營中沐浴更?衣,拎了兩壇酒,到坡頭時剛過戌時一刻,祁令瞻已?架好木柴和鐵架,正握著匕首,慢悠悠將處理干凈的鹿rou削成片,攤在烤熱的鐵架上?。 照微知?道他不喜歡弄臟手,從他手里接過匕首,用肩膀將他往旁邊擠了擠,說:“我來我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