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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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中轟然炸開,照微突然掀被而起,逃荒似的跳下床去。 她?只覺得昨夜的酒尚未消散,還在她?體內燒灼,燒得她?如今頭?昏腦漲,兩腿顫顫—— 該死的,她?不會是在祁令瞻的床上做了?春夢吧? 外間等候的婢女聽見?她?起床的動靜,將?水盆、帕子和干凈的換洗衣服送進來,知道?她?一向不用人服侍,又躬身魚列而退。 照微狠狠洗了?把臉,為了?將?臉上的紅暈洗干凈,簡直要搓下一層皮來。 祁令瞻正在廳堂里等她?吃飯,遠遠見?她?穿廊而來,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冷若冰霜的意味,眉心輕輕一揚。 “是昨夜沒睡好?”祁令瞻問。 照微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接過婢女遞來的筷子和粥碗,悶頭?開始吃早飯,看都不看他?一眼。 祁令瞻瞥了?一眼身旁為她?留好的位置,垂目露出一絲苦笑,隨即也慢慢拾起銀箸。 他?知道?,像昨夜那般的好顏色、好心情并非每天都有,只因昨天是他?的生辰,所以他?們能不談朝堂事、不談家中恩怨,只短暫地做一會兒慈恭的兄妹。 可惜,人不總是天天過生辰。 照微三兩口吃完早飯,接過釅茶漱口,也不管祁令瞻是否還在吃,起身道?:“我先回宮了??!?/br> “等等?!?/br> 祁令瞻也跟著?她?擱下了?筷子。 照微腳步一頓,側身聽他?說話?,他?似乎并不知道?該說什么才能留下她?,也不知她?如今這?般心情,留下她?做什么。 卻仍舊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將?她?落在耳際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后。 照微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下意識繃住了?呼吸,不敢再聞見?他?游動在舉止間的冷清氣息。 祁令瞻默然許久,試探著?問她?:“是因為昨夜那句話?,我沒答應你而生氣么?” 照微心中警惕,“什么話??” 看來不是。 “沒什么,走吧,我送送你?!?/br> 兩人并肩走出侯府,祁令瞻目送她?登上四?望車,臨行?之前,對她?說:“明天在樊花樓約見?趙孝緹?!?/br> 照微點點頭?,“知道?了?,我會去?!?/br> 她?說的是“會去”,而不是“會來”,看來是打?算從宮中直接過去,不想?再踏足永平侯府了?。 車馬遠去,消失在街巷的晨霧中,祁令瞻轉身回府,望見?昨夜尚香浮枝頭?的桂花,今晨已零落滿地。 第56章 時值初秋, 微風漸凜,樊花樓里仍是一片霧暖香濃,薄紗雪肌生汗。 趙孝緹在三樓盡頭的雅間?輕輕叩門, 得允后進入,見祁令瞻正姿態閑適地站在仙鶴香爐前更換香片,香霧似乳紗, 裊裊團繞在他鬢角。 今日他身披一件素色鶴氅,姿容豐逸如出塵仙人?,趙孝緹微微愣神, 待沿著他的目光看向珠簾后,忙撩衣跪地請安。 “臣工部侍郎趙孝緹,參見太后娘娘千秋?!?/br> “平身吧, 趙侍郎?!闭瘴⒙曊f道:“錢塘平澇一事, 祁參知?向本宮舉薦了你, 此事緊要,本宮得先?與?你聊聊?!?/br> 趙孝緹誠惶誠恐道:“臣乃愚駑之才,不堪副相與?娘娘厚愛,何況勞動?鳳駕出仙闕, 此臣萬死不足以膺之罪過?!?/br> 照微道:“你若只會說這些?, 本宮確實不如不來??!?/br> 趙孝緹偷眼去?覷照微,剛望見她藕荷色的襦裙下擺,便聽站在香爐旁的祁令瞻淡聲道:“你既走進了這里,便不能再與?丞相兩面?周旋, 我?已將我?的底透給你,你還在顧及什么?如實說來?便是?!?/br> “臣遵命?!壁w孝緹朝二?人?深深一揖, 慢慢說來?:“臣乃仁帝同慶二?年?二?甲進士,彼時姚丞相尚為御史中丞, 臣與?他并無?交集,后來?臣從翰苑調入工部,受命修筑黃河邵家口、曹家莊兩處的堤壩,因所費只有撥款的一半而得丞相賞識?!?/br> 照微問:“丞相是如何賞識你的?” 趙孝緹回答道:“姚丞相將余下的修堤款挪去?為自己修建府邸,此事由臣一手經辦。丞相府建好后,他奏請仁帝拔擢臣做了工部侍郎,并許諾李尚書致仕后,讓臣補工部尚書的缺?!?/br> 照微聽罷,默然不語,在心中盤算這件事里可能牽扯的諸多關系。 趙孝緹以為她心有不滿,跪地請罪道:“臣從前卑迎權勢,為虎作倀,有負朝廷與?皇上,此事臣不敢辯,請太后娘娘降罪?!?/br> 照微說:“降罪當去?刑部論,本宮今天是來?問你接下來?的打算?!?/br> 趙孝緹老老實實說道:“臣生于兩淮,受兩淮父老哺育之恩,不敢稍忘,更不敢恩將仇報,貪昧治水公?款。倘娘娘與?陛下能在朝中保住臣,罪臣將竭誠任事,趕在明年?春汛前將蘭溪、建德的堤壩修好?!?/br> 照微問:“倘姚丞相要你貪呢?” 趙孝緹道:“臣愿以性命作保?!?/br> “本宮不要你性命?!?/br> 照微揚起下頜,目光穿過珠簾落在趙孝緹身上,聲音淡淡道:“你去?錢塘之前,先?寫封治水不力、辭官請罪的折子,放在本宮這里,還有你方才供述的事,也都落在紙上,署名押印,收在本宮這里?!?/br> 筆墨紙硯早已備在臨窗的桌邊,趙孝緹提起筆,毫尖垂下的墨珠正輕輕搖顫。 祁令瞻悄然走至他身旁,尋常不怒自威的參知?大人?,今日在明熹太后面?前,甘做唱紅臉的角色。 他說:“若是墨不足,我?來?給趙侍郎磨墨?!?/br> 趙孝緹哪里敢勞煩他,忙落筆于紙上,只是辭官請罪的折子也需要構思,他才寫了三句話,珠簾后的照微便不耐煩地咳了兩聲。 趙孝緹提起袖子擦汗,忽聽祁令瞻道:“倘趙侍郎不嫌棄,我?來?說,你來?寫?!?/br> 趙孝緹向他作揖:“有勞副相大人?,微臣心中慚愧?!?/br> 祁令瞻是仁帝平康年?間?的探花郎,有倚馬可待之才,不在當年?狀元之下。 他負手踱步于窗前,目光遠眺掠江而過的白鶴,緩聲陳述。有秋風自窗口吹進,吹得他一身素白氅衣如飛。 照微的目光穿過被風搖動?的珠簾,落在祁令瞻身上。 不到半個時辰,趙孝緹將辭官折子寫好了,在最后落下自己的名字。 照微看后,滿意地點點頭,將折子收了起來?。 “如今是非常時期,本宮先?不留趙侍郎宴飲,等趙侍郎從錢塘歸來?,本宮在紫宸殿為你賜宴?!?/br> 趙孝緹深深一拜,“臣必不負太后與?皇上厚望?!?/br> 待他走后,照微自珠簾后起身,活動?著僵麻的脖子說道:“說他怯,他卻敢于丞相決裂,說他勇,本宮一瞧他,他寫字的手都打顫?!?/br> 祁令瞻淡淡一笑,說:“兔子也有拔不得的毛,這是將老實人?逼急了?!?/br> “是么?!闭瘴⒌哪抗鈷哌^他,忽然感到好奇,“那兄長的逆鱗又是什么,倘逆撫之,將會有什么后果?” 祁令瞻自覺沒?有逆鱗,只有見不得人?的私欲,大逆不道的妄念。 他說:“你不會想知?道?!?/br> “不說便不說,本宮也只是隨口一問?!?/br> 照微輕擊桌上小磬,樊花樓的伙計捧來?各式佐茶的果子。她舀起一顆蜜煎金桔嘗了嘗,確實比御廷司做的更有味,酸而不澀,甜而不膩。 祁令瞻站在窗邊望著她,復又移目向樓外,見湖上金光粼粼、煙波渺渺,兩只仙鶴繞湖逐戲。 他看得入神,直到一塊鹿鳴餅遞到嘴邊。 見他猶豫后接下,照微笑了笑,邀他同席,指著滿桌果子道:“帶不回宮,也別浪費?!?/br> 結果最后仍剩下許多,祁令瞻叫人?拿油紙包起來?,準備帶回侯府慢慢吃。 照微捧起釅茶漱口,見狀道:“宮里四司八局的樣?式更多,兄長若是喜歡,我?叫逾白送幾個食盒過去?,也算謝你舉薦了趙孝緹?!?/br> 祁令瞻卻道:“不必叫你的人?來?回跑,人?前還是要有分寸?!?/br> “分寸”這個詞,令照微覺得有些?刺耳。她被掃了興致,便不說話了,拾起擱在一旁的冪籬戴在頭上。 垂落的乳紗如一層濃霧,隔開了兩人?的目光,此時她靜靜站在他面?前,竟也有幾分窈窕淑女的意味。 見她轉身要走,祁令瞻說:“我?送你到東華門?!?/br> 照微不置可否,他整衣跟上,知?道她出門不常遮面?,提醒她小心腳下的樓梯。 照微記恨他掃興,故意要踩空,祁令瞻下意識抬手撈她,偏又被她避開。 “分寸呢,兄長?” 祁令瞻也被這個詞刺了一下。 只是照微是氣分寸顯得見外,而他卻是怕自己真的有失分寸,被瞧出端倪。 他輕聲訓斥她道:“別在大庭廣眾下胡鬧,萬一被人?瞧見,又要生事?!?/br> 話音方落,抬頭便看見姚清意迎面?走來?,她懷里抱著琵琶,正邊走邊與?樊花樓的樂師小聲說著什么。 倒真是不巧了。祁令瞻抓住照微的手腕,將她護到自己身后。 兩行人?迎面?對上,姚清意抬目瞧見他,話音戛然而止,面?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將琵琶遞給身旁侍女,正欲上前見禮,忽又望見了被他護在身后、戴著冪籬的年?輕女子。 于是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她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女子,見祁令瞻有回護遮掩的動?作,復又默默垂下眼。 她的教?養與?禮儀提醒她,此時應裝作視而不見,打過招呼后便離開,但她偏偏被一口難以紓解的意氣擺布著,又上前了一步,似要看清被他藏在身后那女子的模樣?。 祁令瞻卻將那女子護得更緊,防賊似的。 姚清意突兀地問道:“是她嗎?” 那個曾令他心死如灰,誓要為其枯守的女子。 “她是誰家的姑娘,抑或哪家的夫人??” 祁令瞻知?道她誤會了,可是這般誤會,總好過被姚清意認出照微的身份。畢竟錢塘水患未平,與?趙孝緹交游的事決不能被姚丞相知?曉。 于是他僵直地點了點頭,說:“是她?!?/br> 姚清意苦笑道:“那我?該恭喜大人?得償所愿,是嗎?” 祁令瞻無?言,氣得照微抬手在他腰上擰了一下。如此親密無?羈的行徑,恰又落在姚清意眼里,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姚清意斂身向祁令瞻行禮,澀聲道:“既如此,不打攪了?!?/br> 祁令瞻回禮一揖,拉著照微側身讓路,說:“姚二?娘子先?請?!?/br> 姚清意又深深看了兩人?一眼,方才抬步離去?,香風裊裊,綾羅重重,消失在行廊的拐角處。 出了樊花樓,登上四望車,照微將冪籬摘下,隨手拋擲一旁,見祁令瞻也彎腰跟進來?,沒?好氣道:“都被姚二?娘子瞧見了,你不去?好生解釋一番,還敢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