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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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謝回川指到的呂光誠一激靈,“不行,我得多帶幾個侍衛!這不安全!” 謝回川嗤笑:“隨便,量你這腦滿腸肥的樣子也追不上爺?!?/br> 姜恒、呂光誠帶著五六人?隨謝回川上山,幾人?一口氣走到了白馬觀西面的斷崖邊,此處地?勢是天?險,沿著懸崖有一條狹窄的羊腸小道,僅能容納一騎通過,若是馬術不純熟,馭馬走在上面都有墜崖的風險,遑論馭馬追趕。 幾人?靜靜對峙,謝回川面上表情挑釁不羈,攥著祁仲沂的手心?卻滿是冷汗。 他未啟唇,只在齒間?漏聲問祁仲沂:“澹之,你真?的想?好?了嗎?” 祁仲沂冷聲回道:“別磨蹭,按計劃來?!?/br> “好?……我謝愈承你的情,你放心?,你家的事,以后我必生死以赴?!?/br> 謝回川深深吸了口氣,放聲說道:“永平侯啊永平侯,你若是早些答應讓太后娘娘給我們行方便,將?川陜賣馬的生意交給我們做,何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為了幾個錢,將?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你說值得不值得?” 祁仲沂亦高聲說:“爾等匪寇,銷鐵資敵,必將?不得好?死!” 姜恒聞言,臉色突然一變,“不好?!保護永平侯!” 說時遲那?時快,謝回川一把將?祁仲沂推下了懸崖,轉身一腳踹飛了牽馬的隨從,翻身上馬,勒著那?馬揚了兩個趔趄,將?呂光誠逼得向后滾了兩滾,又趁眾人?慌亂,馭馬躍上了懸崖邊的羊腸窄道,飛揚而去。 山中晨霧彌漫,羊腸小路消弭在數十尺外的濃霧中。 姜恒等人?下馬跑到懸崖邊查看,只見濃霧如?云,深不見底,一只野鷂自崖間?驚飛,尖叫著揮翅膀遠去了。 永平侯竟然……墜崖了。 姜恒只覺心?頭陡然生出一股涼意,怒眼瞪向尚未回神?的呂光誠,“呂司使口口聲聲說永平侯通匪,他若真?的通匪,會是這個下場嗎?” 呂光誠啞然不能答,心?里也知道壞了事。 第51章 懸崖下是急流江, 官府派人打撈了三天三夜,只撈起一件碎成布條的袍子。 得?知此消息時,容汀蘭已經身在錢塘。 容郁青與杜思逐皆神情擔憂地望著她, 她想放下手里的紡錘,說些什么,恍惚間忽聽一聲脆響, 卻是紅釉紡錘跌落在地,碎成了數片。 容郁青忙上前扶她,聽她怔神喃喃自語:“這必然又是他的謀劃, 他這又是想做什么?” “jiejie,姐夫他……” “他是怕我與他和離,不敢回來?見?我, 是不是?” 容郁青默然不敢應答, 容汀蘭失力地靠進?他懷里, 捂著胸口急烈喘息,臉色也一陣白似過一陣。容郁青見?狀不好,忙高聲喊著去傳大夫。 爐香浥浥,青帳昏昏, 容汀蘭再度醒來?時已是傍晚, 寂寥與傷懷似窗外的夜色,無邊無際朝帳中壓來?。 她聽見?碧紗櫥外,大夫正叮囑容郁青,讓她近日靜心休養, 不要再動氣傷肝。容郁青小聲應了,懇請大夫再開兩帖將養的補藥。 “郁青, 你過來??!?/br> 容汀蘭坐起?身,撩開半面青帳, 緩聲向容郁青吩咐道:“去簡單收拾一番,明天咱們回永京,若是呂光誠再來?,就?著人將他打出去?!?/br> 第二天一早,他們出發?前往永京,到達時已是七月底,未趕得?及更衣,先奉召入宮見?明熹太后。 錦秋入內通稟,照微急急起?身相迎,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容郁青,一時又喜又悲,邊笑邊落淚,直到容郁青打趣她懂得?心疼舅舅了,這才抬手給了他一拳,接過錦春遞來?的巾帕拭淚。 她說:“已經派人去青城傳消息,舅母和小表妹過兩日就?能入京,舅舅打發?我容易,我倒要看看屆時你怎么打發?舅母?!?/br> 又轉身握住容汀蘭的手,嘆息道:“當時的事,杜三哥哥已盡數與我說了,娘,父親他——” 容汀蘭輕輕搖頭,示意她不要再問,“你已知曉便好,我回來?,正是為了處理?侯爺的身后事?!?/br> 照微執意留她住在宮里,又召來?禮部尚書與鴻臚寺的官員,命其協理?永平侯的喪儀。此事剛安排好,內侍通稟說祁參知已候在宮門外,請求面見?容夫人。 照微緩緩攥緊琵琶袖,指甲壓著素衣,仍在掌心里烙下淤痕。 她霍然站起?身,面色如冷,對容汀蘭說道:“他既是來?見?母親的,本宮先出去避一避?!?/br> 想來?是錢塘的事讓這對兄妹之間也生了齟齬,容汀蘭點點頭,“我單獨去見?他?!?/br> 祁令瞻緋色的官服外罩著一層斬衰麻衣,孤零零站在朱墻下。 夏日的風裊弱無力,拂過他身時,粗重的衣袍巋然不動,遠望如冷峭寒凜的冰雪之軀。 因太后前天便說了不許他來?,此時竟無人敢請他入朵殿候見?。祁令瞻在日頭低下曬了將近半個時辰,直到照微避離坤明宮后,才有內侍傳他入宮,在偏殿與容汀蘭相見?。 走進?偏殿,看見?站在堂前的容汀蘭,祁令瞻撩衣跪地,喊了一聲母親。 容汀蘭扶他起?身,與他說道:“永平侯府到了今日,死的死散的散,如今你仍愿喊我一聲母親,這份情義,我心領了?!?/br> 祁令瞻說:“父親雖不在了,十數載撫育之恩,令瞻不敢稍忘?!?/br> 容汀蘭輕輕搖頭,“養恩畢竟不及生恩,否則你年初在錢塘時,不該替你父親隱瞞郁青的事?!?/br> 祁令瞻沒有為自己辯駁,向容汀蘭深深一揖,承認道:“此事是令瞻的罪過?!?/br> “說不上罪過,事關你父親,你為難也是人之常情?!?/br> 容汀蘭語氣微頓,嘆了口氣,又說道:“只是世上有太多人之常情,父子情、夫妻情,你若要處處維持,總要損傷與另一些人的關系,譬如我,譬如照微?!?/br> 祁令瞻聞言蹙眉,“我并無要疏遠母親與照微之意……” 容汀蘭安撫他道:“我說了,子為父掩,算不得?錯,你不必如此誠惶誠恐?!?/br> 祁令瞻說:“雖算不得?錯,畢竟傷了照微的心?!?/br> 容汀蘭點頭,“是啊,那是因為照微曾待你比親生哥哥還要親密無間,凡事依賴你,信任你,愿意托付生死、共謀大事。所以她從未想過你會騙她,如今你為父掩罪,她尚傷心至此,將來?你若為妻子而算計她,你要她心里如何?受得????” 祁令瞻截然道:“我絕不會為旁人而謀她,倘我有欺瞞她之處,也絕不是為了害她?!?/br> 容汀蘭說:“這句話,如今照微未必肯信你?!?/br> 祁令瞻問她:“所以母親也不信,是嗎?” 容汀蘭默然不答,用一種哀憐而無奈的目光望著他。 十數載撫育,她已視祁令瞻為己出,但在她心里,卻永遠無法越過照微。她能以母親的心胸原諒他在錢塘時的欺瞞,卻不能原諒他辜負了照微的信任。 思及此,她說道:“至銳易折,過信則傷,非止夫妻、兄妹,人人如此。倘照微以后不再視你為至親至近,反有可?能會對你多加容忍,你要與相府交游也好,要娶姚家女兒也好,她不會怪罪你的?!?/br> 此話溫和,卻如一柄無形的利刃,正中他心中最柔軟易傷的地方?。 明明酷暑未消,他身披厚重粗麻,仍感覺渾身冰涼。那是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慌,竟比聽聞父親墜崖時更令他無措。 祁令瞻緩過腦海中一陣嗡鳴后,慢慢出聲問道:“母親的意思,是不想再認我為子,也讓照微不再認我為兄長,是嗎?” “不是這個話,子望,你不要鉆牛角尖?!?/br> 見?他垂著眼,雅致的面容呈出冷漠的病態,容汀蘭心中暗暗嘆息,走到門邊讓人傳來?一盞茶,親手捧給他。 祁令瞻俯身接過后道一聲謝,薄如宣紙的白瓷盞捧在鴉色手衣中,在容汀蘭看不見?的地方?緩緩輕顫。 他抿過一口后,將瓷盞擱在一邊。 容汀蘭想著自己的心事,寬慰他道:“事父母以孝,待手足以仁,能做到如此,已是君子之德。世上做兄長的,無須做到你待照微這般,否則我怕你如今待她太好,將來?再有今朝欺瞞事,你們連面子上的兄妹也做不成了?!?/br> 她想讓他做個尋常所見?的兄長,祁令瞻兀自在心中苦笑道,只怕如今已經晚了。 他心里隱隱有預感,將來?他與照微絕不會以溫吞的關系收場,他們之間,或相厭如仇寇,或者…… 或者怎樣,他不敢想,容汀蘭面前,他不敢以此妄念飲鴆止渴。 是以只好按下心中不甘與酸苦,應聲道:“母親的話,令瞻受教?!?/br> 容汀蘭見?他心中有數,便將此事揭過,兩人又商量為永平侯治喪的事。 永平侯墜崖的消息傳回京后,天子追封其為太師,又命翰苑與三館學士為其擬定謚號,曰“玄愨”,在其身后事上顯盡恩遇。因此禮部與鴻臚寺皆不敢怠慢,永平侯夫人尚未回京時便開始籌備喪禮,如今只需請她過目各項流程。 做給外人看的事好說,難辦的是永平侯府里的事。 祁令瞻也勸容汀蘭不要回府,“太后既有安排,母親安心住在宮里便是,侯府的事有我,我會向老夫人言明,等?到父親出殯前一天,您再回府也不遲?!?/br> 容汀蘭緩緩搖頭,說:“哪有躲在小輩身后的道理?,侯爺雖然已去,孝道不能偏廢,我明天便回侯府?!?/br> 她認定的事,同樣也是勸不得?,祁令瞻離開坤明宮后,沿著朱墻夾道往福寧宮的方?向走,心中悵然地想到:至誠而不容瑕,這一點上,照微真是像極了她的母親。 他往福寧宮中去請見?皇上,卻在垂廊處遇見?內侍省押班張知。張知看見?他,朝后苑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太后娘娘在此處?”祁令瞻問。 張知點了點頭。 “還有誰?” 張知的面色有些古怪,抬了抬自己腳尖,他穿了一雙鑲織薄紗烏金靴。 “薛序鄰?” 張知又點了點頭。 祁令瞻想起?來?,今日是薛序鄰為皇上講經筵的日子,他在此處也正常,只是經筵的時辰早已結束,看張知這擠眉弄眼的姿態,后苑想必是有什么古怪。 他心里生出幾分焦躁。 剛聽罷容氏的告誡,他要做個懂分寸的兄長,此時便應該轉身離開。但他始終覺得?不甘心,他怕他今日走了,以后更沒有與她相見?的勇氣。 祁令瞻沉吟片刻后,突然抬腿往后苑的方?向走去,張知欲攔未果?,在心里替他捏了把汗。 大暑已過,立秋在望,正是草木葳蕤繁盛到極致的節氣。 福寧宮后苑里綠樹掩映叢花、修竹密隱歌鳥,更有御中新栽培的茉莉如雪,沿著假山石徑隔步陳列,人緩步走在其中,袖角袍帶皆是涼馥沁人的茉莉香氣。 只是祁令瞻如今并沒有賞花的心思,花香風流,反而更令他心中不安。他沿著小徑繞過假山,卻看見?湖邊臨水亭外立著許多內侍。 內侍繞亭而立,照微端坐在亭中,身著素白色的褙子,烏發?高髻里簪著同樣雪白的茉莉與秋白菊,如墨紙剪出的一襲美人影。 薛序鄰確實也在場,卻沒有她這般從容閑適。 亭外擺著一張長凳,薛序鄰除了官服、摘了烏紗,正被兩個內侍架著按在上面伏著,另有一人從旁揮鞭,一揚手,蛇皮鞭甩在薛序鄰身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接著是第二鞭,第三鞭。 照微漠然地看著這一幕,拾起?桌邊的釅茶漱口,見?薛序鄰始終繃著臉一言不發?,心中既覺惱怒又覺無趣,抬目看向遠處。 一偏頭,看見?了負手站在竹叢旁的祁令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