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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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著袞服冠冕的長寧帝出?殿相迎,照微行拜禮,兩人并行而上,恰逢朝陽如輝,灑金東方,銀月如盤,尚懸西天,此日月并懸的景象令殿前跪伏的眾臣心思各異,而照微目不下?視,從容登臨受冊臺。 她目光在近臣中掃過?,先是看到了?跪于最前方的肅親王,繼而是丞相姚鶴守,以及她的兄長,參知政事祁令瞻。 自此高臺望去,紅紫藍綠,滿地烏紗。 俯觀此景象,沒有人會不動心,照微感受著血液里?涌動的震顫,如風推云浪,正沖擊著她竭力冷靜的內心,她感到自己的手心正微微出?汗,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近、如此直切地感受到自己對權力的渴望。 長寧帝以為她在緊張,低聲安慰她道:“別?怕,朕在這兒?!?/br> 照微笑而不言。 因今日冊封皇后與祭宗廟的儀式規格相同,所以每個流程都冗長而繁瑣。先是皇后受冊儀,內廷宣讀詔書、頒領鳳印玉璽,皇后受印后上表陳謝;然后帝后同食同飲,同往景靈宮謁宗廟,以表同榮辱、共進退之意?;最后駕幸大?朝會所在的福寧殿,接受百官拜賀、重臣上表。 肅王是長寧帝唯一的弟弟,代表同輩宗親入殿陳賀。他偷覷照微時,照微也在觀察他,見他毫無敬畏與怯意?,反倒目中含笑,隱約有挑釁的意?味。 就?連賀詞也顯得輕佻不得體:“恭?;屎蟮钕?永享芳年?,青春長在,華容不弛,恩寵不衰?!?/br> 照微笑盈盈接過?賀表,回敬道:“同祝肅王永葆青春,至死猶如年?少?!?/br> 一直在福寧殿坐到酉時末,才受完朝中重臣的朝賀。長寧帝早已累得意?興闌珊,照微卻頗有興致,在心中默默將這些人的長相與官職記下?。 至此,皇后冊立儀典才算完成。 女官簇擁著照微回到坤明宮,宮室內被裝扮一新,各處垂掛大?紅鎏金綾羅,喜臺上燃著一對手腕粗細的龍鳳喜燭。 照微沐浴更衣后,目光落在那對喜燭上,蹙眉許久,將錦春喊來:“去將喜燭撤掉,換成一對白色奠燭?!?/br> 錦春面露為難,“娘娘,大?喜的日子,這不合規矩?!?/br> “今日有何?可喜,又不合誰的規矩,如今內宮之中,還有比皇后懿旨更大?的規矩嗎?” 照微的目光落在錦春臉上,與此夜之前相見時相比,已隱有含威不露的氣勢,錦春心頭一慌,跪倒在她腳邊。 只聽照微說道:“我留下?你與錦秋,因為你們是阿姐的舊人,我不勞你們替我識時務,但你們一定要對阿姐忠心,哪怕她已仙去,你們仍要時時念著她,我才會善待你們,明白嗎?” “奴婢絕不會忘先主之恩,”錦春忙自陳心跡,規勸照微道,“只是逝者安息,而生者猶存,殿下?也該為自己考慮,若將喜燭換奠燭,萬一惹得陛下?不悅……” “陛下?待jiejie情深義重,怎么會不悅,”照微道,“何?況我入宮,本也不是為了?哄他高興?!?/br> 說著便要自己動手,錦春怕她燙著,忙上前拾起滅蠟燭的金匙,說道:“還是讓奴婢來吧?!?/br> 滅了?喜燭,又派人悄悄去取來白色的奠燭,照微親自拿火折子點上,幽藍色的燭火輕輕跳躍,映著她平淡無瀾的面容。 “太子近來還好嗎?”照微問錦春。 錦春答道:“殿下?三月底病了?一場,輾轉到六月才能下?床吃飯,如今雖已無大?恙,但比年?前瘦了?許多,不愛見人,不愛說話?!?/br> 照微“嗯”了?一聲,“我明天去看看他?!?/br> 正說著,內侍通稟皇上駕到,錦春下?意?識瞥了?一眼奠燭,心不由得緊張地提了?起來。 她跟在襄儀皇后身邊數年?,從未犯過?如此忌諱,祁二姑娘一來便視規矩如無物,膽大?近乎妄為,嚇得她心里?沒底,兩腿打怵。 長寧帝含笑走進來,望見臺上奠燭時,眼中的笑意?緩緩凝滯。 他問照微:“你這樣做,是希望朕感動于你的衷心,從而愛屋及烏善待你,還是在警告朕不要忘恩負義,妄圖打你的主意??” 照微不答反問:“難道我不這樣做,陛下?就?能心安理得地對妹憶姊,李代桃僵嗎?” 長寧帝苦笑道:“真?是好一個李代桃僵,倒像是朕求著你入宮似的。朕堂堂天子,難道要為先皇后困守一輩子,非此不足以表深情,非此不足以證心安,是么?” “我并非此意?,jiejie芳魂雖去,陛下?仍有三宮六院的美人,沒有顧此失彼的道理。只是jiejie入土尚未滿一年?,新魂難安,總要有人時時為她點續香火?!?/br> 照微聲音平靜地說道:“昨夜我宿在坤明宮時,夢見了?jiejie,她生前委屈,死后伶仃,實在可憐?!?/br> 提起襄儀皇后,長寧帝的的心情又緩緩沉寂,仿佛浸入冰河之中,冰冷近乎窒息。 他站在那對白燭前緩了?許久,說道:“我知道你入宮是為了?撫育太子,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嗎?” 也是為了?找姚家報仇,但絕不是為了?續喪妻之弦而琴瑟和鳴。 照微道:“昨夜jiejie叮囑我,要我保護太子,襄助陛下?,我卻至今未想?明白何?為‘襄助’,難道是要我以姐夫做夫君,恩愛綿綿,傷她的心么?這宮里?的女子,誰都可以這樣做,獨我不能這樣做?!?/br> 她的話令長寧帝感到心涼,至此方知,她嫁入宮中的目的,竟與那姚清韻一樣,為了?家族,為了?權力,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他。 長寧帝悵然冷笑道:“那你何?必入宮,如今你是朕的皇后,倘朕偏要勉強呢?” 照微聞言,眉心輕輕蹙起,她的目光落在長寧帝臉上,思考他是在說氣話還是確有此心。 “若我與陛下?從無舊交,今日絕不會有此不情之請,大?禮在上,任憑陛下?心意?,但是……” 照微轉頭望向那兩支幽幽燃燒的奠燭,洗凈的素面上噙著一點冷笑,半隱在光影中,如有奪人心魄的哀艷。 忽而轉身面向長寧帝,素手按在腰間,緩緩解開系繩。 蜀錦嫁衣滑如水,在幽冷的白燭里?淌落一地,如凝固的血,也像跌落滿地的榴花。 照微身著中衣,似笑非笑道:“jiejie正在天上看著呢,我可以視陛下?為陌路,只要陛下?也能視jiejie如不在?!?/br> 中衣之下?是繡著鸞鳳的里?衣,肌膚勝雪,卻灼得人雙眼生疼。 長寧帝避開了?目光,忽覺心灰意?冷,眼前一重暗過?一重。 自窈寧棄他而去后,所有人都在爭他,但所有人都意?不在他,姚清韻是兩面三刀、口蜜腹劍,照微雖開誠布公,亦是鐵石心腸。 他竟然已是孤家寡人,無處可容身了?。 半晌,他忽然長嘆了?一口氣。 “先前……朕誤解了?你的心意?,你既不愿,朕當?然不會強加于你?!遍L寧帝轉過?身去,數番欲言又止,最終對照微道:“如此,朕就?不留在此處擾你清凈了?,你早些休息,若能夢中再見她,也代朕……罷了?,沒什么要說的?!?/br> 他失魂落魄地抬腿往外走,片刻后,錦春與錦秋慌慌張張跑進來,卻見照微松松披著從地上撿起的寬袍,手里?正捏著幾頁黃紙,就?著白燭的香火緩緩燃燒。 祁令瞻在政事堂值守到天亮。 鄧文遠應卯時走進來看見他,吃了?一驚,“參知大?人忙了?這段日子,今日竟仍來這樣早,如此兢兢業業,實令我等慚顏?!?/br> 祁令瞻沒有心情與他奉承,捏著眉心,左手輕輕點在手邊的折子上,沉聲對鄧文遠道:“這是潯陽觀察使托人輾轉遞進中書省的折子,彈劾潯陽郡守挪公為私,強買民田,你且看看?!?/br> “潯陽?那不是肅王的封地嗎?”鄧文遠捧起折子,就?地站著翻看。 肅王加冠那年?成婚,早已過?了?就?藩的年?紀,但今上只剩下?這一個兄弟,見他整日走馬斗雞,閑散怠惰,不忍將他驅往潯陽,留他在永京,賜了?王府,以便時時督訓。 鄧文遠很?快看完了?折子,其中彈劾的內情并不復雜,無非是因潯陽是親王封地,不受荊湖路府的轄制,又因肅王常年?居住永京,導致潯陽郡守猴子稱王,在地方肆意?貪掠,為非作歹。 鄧文遠看完后,胸有成竹地說道:“此事不難,只需從朝中再派兩位欽差御史?過?去,查明證據,若案情屬實,將那潯陽郡守拿進京查辦就?是?!?/br> 祁令瞻聞言輕笑,卻不說話,只默默瞧著他。 鄧文遠被他看得心里?發毛,覺察到這位上峰眼下?的心情極其糟糕,咽了?口唾沫,忙又將那折子從頭理了?一遍。 看完心中納罕,自覺沒說錯什么,朝廷對于被彈劾的地方官員向來是先查清事實,后提審入京,這是慣例。 若說奇怪,倒也有奇怪的地方,如此簡單的事,參知大?人特意?一早拿來考校他,這不像他的作風。 鄧文遠正琢磨時,內侍省押班張知走進來政事堂,來尋祁令瞻。 祁令瞻讓鄧文遠把折子帶回去看,“小心收好,仔細琢磨,明日再來回稟?!?/br> 此間只剩下?他們二人,張知從袖中掏出?一張字條遞給祁令瞻,說是太醫署院正楊敘時請他捎來的。 張知說:“參知大?人看后,千萬不要著急?!?/br> 祁令瞻拆開字條,閱罷,眉間凜然一沉,徹夜未合的眼中頓生冷意?。 他將字條就?這昨夜尚未燃盡的蠟燭燒沒,問張知:“可查清日子,姚貴妃幾時懷上的身孕?” 張知說:“約有四個月了??!?/br> 四個月……那就?是先皇后去世不過?百日時懷上的。祁令瞻心頭涌起一陣躁意?,又問張知:“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了?嗎?” 張知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祁照微,“昨夜陛下?未留宿中宮,此事皇后娘娘尚無從得知?!?/br> 祁令瞻聞言一怔,“你是說他們……” “昨夜仆一直跟在皇上身邊,他只在坤明宮待了?片刻,離開時神?色似有不虞,至于因為何?故,仆也不清楚?!?/br> 一事壓著一事,一波接著一波,竟隱約有起風之兆。 張知說:“陛下?叫仆來宣召參知,必是為了?其中一件,抑或二者皆有?!?/br> 祁令瞻當?即整衣入宮,前往紫宸宮去見長寧帝。 秋日清晨,陽光灑在御苑池面,燦如灑金,但落在人身上,卻是涼森森的。長寧帝披著一件薄氅,正站在池邊堆石上喂魚,他近來消瘦得很?快,秋風吹起氅衣來回翻飛,仿佛隨時會將他刮進冷池里?。 他揮手叫戰戰兢兢侍候的內侍們退遠,獨讓祁令瞻上前。 “朕多日未攬鏡,剛才站在湖邊,險些認不出?自己。子望,你與朕相識十數年?,你還能認出?朕嗎?” 他吐字緩慢,字字盡是凄然。 祁令瞻因他的話而想?起從前,兩人相識于東郊田獵,彼時長寧帝上面還有兩個兄長,沒人注意?到他,他只是個性?格溫和近于優柔寡斷,見母鹿舐子而不忍放箭的富貴皇子。 這么多年?,他視長寧帝為主君,長寧帝視他為手足,襄儀皇后去世時,長寧帝幾次悲慟昏厥,不似作態。 可又該如何?解釋姚貴妃在皇后喪中懷孕的事? 祁令瞻說道:“滄海桑田之變猶需千年?,而人心之變不過?須臾。倘陛下?尚不能自知,天下?更無人可識君?!?/br> 長寧帝聞言苦笑,“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祁令瞻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故暫時不言。 “倘朕說朕沒有對不起阿寧,是酒后遭人算計,那孩子不是朕的種,你會相信朕嗎?” 祁令瞻聞言蹙眉,“既是酒醉,陛下?確定自己記清楚了?嗎?” “子望,你是不是從未在爛醉時行過?房?”長寧帝苦中作樂地調侃他,“你盡可以試試,看是否可行?!?/br> 爛醉與魚水之歡,祁令瞻哪一種都沒有切身體會過?。 “阿寧離世后,朕再未碰過?姚氏,她鉆了?空子與朕同榻而眠,朕雖清楚那夜無事發生,起居注上卻記下?了?這一筆?!?/br> 祁令瞻望著水下?踴躍爭餌的鯉魚沉思,片刻后有了?結論,“那就?是肅王?!?/br> 長寧帝轉頭瞧他,半是驚訝,半是意?料之中。 祁令瞻從眼下?的局勢分析原因,“生母自盡于面前,太子必然在心里?恨透了?貴妃,貴妃也清楚自己無法再打阿遂的主意?。她要在宮里?有所傍身,或是恩寵,或是子嗣,前者既已無望,后者就?成了?唯一的出?路?!?/br> “欺君之罪當?誅九族,誰才是最安全的選擇?”祁令瞻接過?長寧帝遞來的餌料投入池中,“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無論走哪條路,肅王都樂意?幫她?!?/br> 長寧帝苦笑:“朕的侄子,生下?來必有長相肖朕的地方,朕不想?認都不行?!?/br> “這是貴妃眼下?最佳的選擇,也正因如此,才教?人猜的容易?!逼盍钫暗?,“沒有證據,她也不怕被陛下?猜到?!?/br> 長寧帝嘆氣:“姚家如此萬事俱備,看來江山易主也不過?是遲早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