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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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帝恨聲道:“抓!” 一個宮婢,聯合一個宮門侍衛,難道就敢陷害中宮皇后嗎?有心人都能猜出這其中另有隱情。 長寧帝清楚張知的手段,讓他押祁憑枝去與喚雪對峙,那喚雪受過酷刑,十指鮮血淋漓,脊背傷痕見骨,疼得活生生咬碎了牙,當場將祁憑枝嚇暈了過去。 冷水澆醒后拎回坤明宮,祁憑枝嚇得難以站立,當即將什么都招了。 “是姚貴妃……她攛掇我偷換藥材,說這樣不會被發現,我若不做,她就會派人殺我……喚雪就是她的人!她是奉貴妃之命來幫我的,也是來監督我的……” 祁憑枝涕泗橫流,要往祁窈寧身邊爬,不住地磕頭求饒:“堂姐,我萬不敢害你,都是為人所逼,求你看在爹娘和老夫人的面子上饒我一次吧堂姐!我什么都招……藥材是我換的,但是我不知道什么寒石脂,更不敢害太子殿下!堂姐……求你饒了我……” 牽涉到姚貴妃,殿中一片死寂,唯聞祁憑枝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祁窈寧卻并不看她,只緊緊摟住太子,默默流淚。 長寧帝又恨又無奈,問張知:“那喚雪可曾提到過姚貴妃?” 張知說沒有。他在宮里待了二十六年,深知后宮手段,越是姚貴妃的人,越不可能供出姚貴妃的名字,姚貴妃敢派她來坤明宮下手,必然已經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長寧帝又問:“東華門那個侍衛呢?” 內侍匆匆來報與張知,張知臉色一邊,低聲回稟道:“奴婢辦事不力,那侍衛方才……自刎了?!?/br> “哐啷”一聲,面前八仙桌被長寧帝一腳踹翻,砸倒了身后博古架,名貴的花瓶玉器、珍玩擺件嘩啦啦碎裂滿地。 宮侍跪倒一片,太子嚇得嗚嗚直哭,祁窈寧聞言,也心碎而失望地閉上眼,兩行熱淚簌簌而下,砸在她冰涼蒼白的手背上。 她果然沒有小瞧了姚清韻,她確有本事將自己摘干凈。若祁憑枝事成,則皇后順理成章“病逝”;若祁憑枝事敗,也是她為了取代皇后而謀害堂姐,這將會是祁家自己人鬧出的笑話,臟水決潑不到她姚清韻身上去。 淚流近涸,祁窈寧只覺喉中一陣陣往上泛起腥甜,氣力難支之際,隱約聽見錦春小聲來報,說祁二姑娘受召入宮了。 照微來了。 祁窈寧拭去眼淚,忽而一笑。 可惜姚清韻占盡天時地利,卻算岔了最關鍵的一件事。 窈寧讓錦春扶她起身,牽起太子的手,命人傳肩輿,要前往臨華宮姚貴妃處。 “阿寧,別去……” 長寧帝欲勸,卻見祁窈寧含淚搖頭,深深望著他,咽聲說道:“妾只是想去問幾句話,決不會沖動,還請陛下寬心?!?/br> 她帶著太子乘上肩輿,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臨華宮的方向行去。 照微沿宮道而來,小心翼翼地護著懷里的榴花,滿心歡喜要獻給窈寧jiejie。因上次的市井趣話將她逗樂了,這次照微特意多學了幾個。 她一邊檢查榴花有無殘敗,一邊碎碎自語地練習:“張棍子好論人長短,背地里說販牲口的王二是個天閹,傳到了王二耳朵里。這天張棍子要將騾子賣給王二,王二卻只肯出驢價,兩人打到了里長面前,里長問王二為何論價不公,那王二指著騾子說:‘這騾子噘嘴,噘嘴騾子只能賣驢價,這叫全賤在一張嘴上!’……哈哈哈哈!” 照微自說自樂地到了坤明宮,卻見宮侍自宮門處一路跪到起居殿,皆戰戰兢兢不敢抬頭。沒有人迎她,也沒有人攔她。 她滿頭霧水踏入殿中,喊了幾聲jiejie,無人回應,皇后與太子皆不在,低頭又看見滿地狼藉,地上隱約有血跡,心緩緩沉了下去。 此時,女官錦秋走來,跪到照微面前,啜泣著將適才發生的事都告訴她,“……皇后娘娘帶著太子要去與姚貴妃對質,陛下覺得不妥,安置好嫌犯后也跟去了,娘娘讓我在此候著姑娘,等姑娘來了,讓你千萬要趕去臨華宮救她……” 一言未畢,照微已轉身朝外跑去。 她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又是一片空白,她不清楚發生了什么,然內心仍被近似直覺的恐懼緊緊攥住。 誰的血? jiejie遭遇了什么? 怎么救? 心臟繃到極限近乎碎裂,無法思索,她只顧往臨華宮的方向跑,甚至忘了將懷里的玉瓶與榴花拋下。 春風陣陣,榴花顫顫,遠望如火。 照微一口氣跑到臨華宮,穿過跪倒一片的宮人,看見了正扶門而立、傾身向殿內軟語懇求的長寧帝。 而祁窈寧牽著太子的手,正與姚貴妃對立殿中,似在交談。照微喊了聲jiejie,她轉頭望來,明珠淚花里,忽而朝她燦然一笑。 那樣的笑,從未在窈寧臉上出現過的笑,明若秋芙蕖迎雨復生,枯容返青,雙淚襯出,竟是從未見過的灼灼之艷。 并非含蓄的、無奈的,而是一種行到水窮處的解脫。 照微心中宕然一空。 窈寧突然朝姚貴妃跪下叩首,眾人大驚,姚清韻急忙后退,要避她的禮,卻見她拔下鬟中金釵,猛得刺入頸中。 霎時間,玉珠碎落,血噴如注。 第17章 滿地榴花踏碎,瓊珠亂撒,人影繚亂。 照微跪在臨華宮的金磚上,懷里臥著窈寧,聽她的呼吸一聲淺過一聲,卻如針扎般穿透耳膜,令周遭一切聲音都朦朧了、遠去了。 直到有人將她從懷里奪走,無盡的喧囂又兜頭淹過。姚貴妃的尖叫、太子的哭鬧、皇上的嘶吼……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她,照微低頭,看見自己滿手鮮血,在眼前恍惚,仿佛捧了滿懷的榴花。 她不敢眨眼。 她想起來,窈寧jiejie最喜歡榴花。 只是她性子溫宜,旁人總落俗去猜梅與蘭,在闌干處拾到一把蒼苔榴花扇,皆誤認是照微落下的。 窈寧從未尋過,許久后偶然看到,只笑著贊了句:三月榴花紅勝火。照微,此花襯你。 一件小事,另一件小事,緩慢在照微心頭滑過。她感覺遍地潮濕,渾身森涼,身后的天色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直到一只手落在她肩頭。她凝滯的、滿目殷紅的視野里,望見鴉色的手衣,指節微顫,手背青筋可見。 “照微,”她聽見祁令瞻輕緩的聲音,“別在這里哭,天黑了?!?/br> 照微抬手去摸,果然摸到了滿手清淚,又下意識回頭,原來不是天陰欲雨,而是夜色已暗。 她嗓音啞得幾近無聲,問他:“jiejie呢?” 祁令瞻說:“在坤明宮?!?/br> 照微扶著他的手顫巍巍站起,轉身往臨華宮外走,夜色如淵不知深,她腳下一崴,險些從玉墀摔落下去。 祁令瞻扶住她,驚覺她已是冷汗滿身。照微靠在他身上,懇求他道:“哥哥,我想去送送她?!?/br> 祁令瞻聞言不語,緩緩垂下眼簾。 他從坤明宮過來,宮里已亂作一團,瘋癲的瘋癲、痛哭的痛哭,反要他這血親的哥哥強抑傷懷,安撫抱著皇后尸身不肯松手的長寧帝和太子。 女官為皇后洗身易服、重整鬢容,禮部派了人來治喪,召魂設吊,一應事宜,皆倚仗祁令瞻周旋決斷。他麻木地安排著這一切,直到皇后的塵身被安置妥當,他跪在身側,小心為她取下那支貫頸的金簪。 金簪已冷,血凝如垢。 今晨被他藏于袖間的那朵折損榴花從袖中垂落,依稀仍有幾分好顏色,祁令瞻將榴花拾起,遮在窈寧頸間傷口上,霎時忽如萬箭穿心。 那一瞬轟然而陷,身輕目眩,祁令瞻隱約看見母親執起窈寧的手,遙遙同他作別。 恰如去年新雪時所做的夢。 云迷霧遮,花飄雪掩,祁令瞻要起身去追,忽聞身后有人在喊照微的名字,如清鐘騞然,令他驟驚,只覺渾身一沉,急急自云間墜下,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竟俯柩昏魘了一陣。 錦春跪陳說,照微如今仍在臨華宮里,無人看顧。 照微……還有照微。 祁令瞻忙趕來臨華宮,將照微扶起,她已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靠在他懷里,不停地喊jiejie,淚水洇濕他的襕袍,一層層滲往他心里去。 祁令瞻將她抱起,慢慢走下臨華宮的玉墀,夜風幽冷,襯得偌大的宮殿空曠又安靜。照微低聲問他:“你能帶jiejie回家嗎?” 皇后自有陵寢,將與帝王同葬。祁令瞻說道:“整個大周都是她的家,你別怕,她看得見你?!?/br> 照微又問:“我能再去見她一面嗎?” 窈寧死在她面前,已驚碎了她半副神魂??粗缃袢允怯坞x未歸的模樣,祁令瞻想起自己剛才傷心到極處時的昏魘,不敢再惹她神傷,下意識攥緊了她的肩膀。 他說:“照微,我只剩你一個meimei了,求你體恤憐惜,萬自珍重?!?/br> 照微緩緩闔目,眼淚簌簌而下。 之后的事,照微記不太清了,她歸府后大病一場,半夢半醒間總聽到許多人在哭。她雖無力起身,但神思卻分外清明,默默掐算著日子,想是皇后出棺,萬民哭喪路祭。 宮里的太醫來過幾回,有一次是楊敘時,那時照微難得清醒,隔著簾子問他:“藥材品質不同,熬成湯藥后,真的分辨不出來嗎?” 楊敘時回答說:“我醫術不到家,口齒能嘗得出,rou眼卻看不出?!?/br> 照微又問:“那寒石脂又是哪來的?” 楊敘時說:“此事自有內侍省與大理寺協查,不過據我猜測,多半也是那些人搞的鬼?!?/br> 照微牽了牽嘴角,“祁憑枝倒也沒蠢到要速死的份上,姚清韻更不會指使她這樣做。依我看,只有偷換藥材是她們的手段?!?/br> 楊敘時聞言淡笑道:“若說聰明識勢,自然沒人比得上二娘子?!?/br> 照微聽得出他在反諷,將手腕抽回帳中,撐身坐起。楊敘時并未生氣,他已診了個大概,轉身去桌案上寫方子。 “jiejie的醫正本是周太醫,三月卻突然換了你,我知道你父親與姚鶴守有恩怨,你幫jiejie謀事,也是情理之中?!闭瘴⑻糸_床帳,望著楊敘時清瘦的背影,喉中梗然,“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她究竟為何如此狠心……” 藥方寫好,楊敘時將墨吹干,收拾離開,行至門口時苦笑了一句:“我不過是個大夫,只管治病救人,不管爾虞我詐,也不管洪水滔天?!?/br> 他走出去,朝等在堂間的容氏作揖,說道:“我瞧二姑娘精神已慢慢恢復,再服幾副藥,將無大礙?!?/br> 到了四月底,照微終于好利落了,雖精神不似從前旺盛,瞧著也與常人無異。 她去窈寧從前住過的院子里祭拜,見她屋后的竹子有些已高過檐頂,不免觸景傷情,又想起許多往事。 她想起自己剛到永平侯府那會兒,既看不慣哥哥冷冰冰,也看不上jiejie嬌怯怯,常偷偷在他倆背后吹氣,看能不能吹化一個、吹倒一個。偶爾被發覺,祁令瞻不理會她,窈寧卻總溫和沖她笑。 窈寧身上總佩戴禁步,行止間從無聲響,是老夫人喜歡的閨秀作派,但她私下曾送過照微綴著金鈴的瓔珞,說是她生母在世時買給她長大后戴的。 此物和蒼苔榴花扇一樣,皆為老夫人所不喜,所以送給照微,窈寧反倒高興,對她說:這些活潑的玩意兒還是襯你更好。 照微將紙錢投入盆中,喃喃嘆息道:“今世已了,來世別再入此樊籠,來世……最好是你做meimei,我做jiejie,我也會待你好?!?/br> 燒完了紙錢,又拜了三拜。 她收拾了東西回去,卻在月洞門處撞見祁令瞻。 照微隱約記得那日是他將自己抱回府的,之后她病了數月,卻再未見到他,此時不免驚訝,看清他的模樣,心中又微微一酸。 他瘦了些,眉目間瞧著更冷清,雖是身形如翠竹挺拔,氣度卻已沉如寒潭之巖、涼如秋水之月,仿佛正負著萬鈞鐘鼎,又仿佛大病一場的人其實是他。 凌霄花開過墻頭,燦若紅云,立于花側的人,不似從前雅致矜貴,冷寂得與這熱鬧迥然相異。 照微與他對視片刻,忽然垂下眼,斂裾喊了聲“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