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人各有道
一方傘下,兩人并行,相隔不遠不近。 臨近醫館,阿九落后半步,傘亦隨她偏過來。她這才發現,一路走來,少年的肩頭早已被雨水打濕。 他并不在意,望向門匾,“可是這里?” 阿九點點頭,湊近了些,反被引上階前。他合攏傘后,牽起她的手迤迤然步入堂內。 學徒在柜臺前稱藥,他聞聲放下戥秤,走出相迎不過幾步,雙腳便猛地滯住,顏色大變。 “你竟然還敢來?!辈簧频哪抗鈷呦虬⒕?,連帶她身旁的少年。來回打量幾眼后,他譏誚道:“怎么……這就是你搶到的人?” 見少年不動聲色,氣質非凡,他猜想定是有來歷的,收斂道:“奉勸這位公子一句,此子絕非善類,還是離她遠些為好?!?/br> 非善類?是惡人……阿九被他話鋒刺痛,無力地沉下臂膀,欲抽回自己的手,不曾想被那溫潤掌心握得更緊,同時,有舒緩安撫的聲音盈耳,“放心,有我在?!?/br> “這里可是千金坊?” 學徒沖那牌匾抬了抬下巴,哼道:“公子這是明知故問?!?/br> 少年又道:“敢問這“千金”取自何意?” “……”學徒面色為難,他自然知道。坊名乃是他師父所取,出自“千金方”,人命至重,有貴千金。甚至他老人家親自書寫匾額懸于門前,借以警示眾弟子:醫者應發惻隱之心,對疾厄求救者,普同一等。 對于有救無類,他雖欽服,也向來存有自己的見解?,F如今被個外人點破他倒行逆施,不由惱道:“公子這是想與我探討醫道?” 眼前少年卻搖了搖頭,一副不欲置辯的模樣,只淡淡道:“這個時節,徐老他應已云游歸來,不知可在此處?” 他心驚膽顫,拔高了聲音,“你竟然認識我師父?” 近吼的一聲,偏巧驚擾到樓上的徐元化。 今日不坐堂,他美美酣睡許久,沒想到一下子被徒弟石遂吵醒。 依舊喋喋不休,“即使師父在此,有些話我也講得……” 徐元化雖不知原委,也被煩得怒挺起身,他腳步虛浮地沖向梯間,剛將頭探出,就與樓下那青衣少年視線相對。 莫非是老眼昏花?他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少……”他張了張唇,還不待出聲,就被對方一個飄忽而來的眼神打斷。 阿九也早注意到,樓上不知何時站了個須發皆白的老人,他扶欄而立,神色激動。 他啟唇想說些什么,就似接到某種暗號,突然噤聲,后又恭敬頷首,留在原地。 她有了猜想,看向身側少年,他好整以暇,像在耐心等待對面之人暢所欲言。 “天下熙攘,皆為利往。士農工商如此,醫道也是如此?!笔觳患俎o色,放言道:“公子替這孩子出頭,表面是一片仁心。只不過這般慷他人之慨,未免自視清高?!?/br> 此番言論令背后的徐元化瞠目結舌。他這徒弟雖心高氣傲,但天資聰穎,是個學醫的好苗子,是以得他看重,用心栽培。 可他從未意識到,石遂竟另存異志,甚至與自己完全相悖。如今還現眼到……唉,皆是他的疏忽。 實在羞愧不已,他快步下樓,喝斥道:“放肆,少主面前,豈容你大放厥詞?!?/br> “少主?”石遂轉首,臉色煞白,“師父,您說他是青堰山……” “是,千金坊是景氏的產業,更經少主之手籌辦,你怎能妄下斷論?!毙煸瘒@了口氣,上前躬身道:“是老夫管教不嚴,在這里向少主賠罪?!?/br> “徐老不必如此?!鄙倌陠问痔摲?,平和道:“何況他說得不錯,大道三千,自有殊途。只不過……”他凝視阿九,鳳目隱有沉色,“將一個孩子逼得走投無路,非青堰山之道?!?/br> “我明白?!毙煸療o限感慨,“常言道,不死于病而死于醫,是有醫不若無醫?!背烈髌毯?,他站直身體,一派肅穆,對石遂道:“即日起,你不必再來千金坊了?!?/br> “師父!”石遂眼眶轉紅,他深知,徐元化為人平易和藹,卻最是堅守原則,一旦心意已決,向來無法轉圜。他選擇維持最后的體面,俯跪在地,“您教我許多,還請受我三拜?!?/br> 等他拜完,徐元化閉目,揮了揮衣袖,“去吧?!?/br> 石遂眼底蓄淚,向門外走去。 “等等?!?/br> 再轉身,一柄竹骨傘遞了過來,瞬時,他心底五味雜陳。雙手接過后,他向眼前少年深深作了一揖,緩緩步入雨中。 “大哥哥……”阿九握緊他的手,她并無快意,只覺悵然。 “無需掛懷?!鄙倌陮捨克?,“人各有道,所行軌跡,都是不一樣的?!?/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