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攢素紅雪
阿九緊隨盛宓,向那匹白馬走去。 見有人靠近,它四蹄輕踏,鼻間哼出幾聲嘶鳴,不安而警惕起來。 “小心,這匹馬認主?!笔㈠祵⒕艛r在身后,她獨自向前,趁它未反應過來,一個翻身躍上馬背。 白馬霎時亢奮揚蹄,四方沖撞打轉,試圖將駕馭它的人甩下。盛宓雙臂扯緊轡繩,暗暗與它角力,她微傾前軀,雙腿夾緊馬腹,沉靜穩健的身形隨之起伏,恍若成為一體。 許久后,草地轟隆聲漸低,塵土散去。阿九揉了揉被迷住的眼,見那匹難馴的馬暫時安定,載著阿娘向她小跑過來。 盛宓一把將她撈起,攬在身前,“阿九,我們下山?!闭Z音方落,白馬似離弦之箭,沖向廣闊的遠方。 耳邊盡是蕭蕭風聲,兩側群山連綿而過,明明在前行,可阿九每當閉目,總會無端生出一種倒行之感。 或許,是她渴望回到舊日時光的錯覺,也或許,是因為前途未知而留戀過去。 逝者如斯,萬物逆旅,她終被植入一種名為成長的愁緒,淺淡而不可紓解。 夕陽西下,白馬已奔跑半日,它似乎累了,慢悠悠闖入一片蘆葦蕩。 蒹葭飄揚,如驚起落雪蒼蒼,迷人雙眼。 “還要往前走嗎?”阿九茫然問道,久未聽到回應,她又喚了一聲,“阿娘?”緊圈她的雙臂似有松泛,只聽到氣息不穩,昏昏沉沉的回應,“走……”接著,她感到身后一輕,有什么重重落地。 “阿娘!”阿九急忙勒馬,不管不顧地跳下來,將倒在地上的盛宓扶起,“阿娘,你怎么了?” “我沒事,只是有些暈眩?!笔㈠祿u搖頭,驅散頭內昏脹,決定道:“接下來的路,我們自己走?!?/br> 阿九問:“那小白怎么辦?” “小白?”盛宓心頭一沉,阿九竟然給它取了名字。她深知這意味什么,這匹馬已經成為阿九的朋友。 一絲疼惜在盛宓眼底閃過,卻被阿九敏銳捕捉,她先是質疑凝望,反窺見愈冷硬的決絕,她不敢置信,終是問出口,“阿娘,你要做什么?” 盛宓不忍與那雙含有悲憫的眸對視,她壓抑低首,幾乎命令道:“阿九,我要你……殺了它?!?/br> 阿九眼眶泛紅,“為什么?” “鬼幽門徒共有四人,向來睚眥必報。曲辭和萬授天已死,剩下的兩人必會追查?!笔㈠吊久?,分析其中利害,“我們不能將它帶在身邊。更不能放了它,老馬識途,難保不會帶人尋到我們蹤跡?!?/br> 白馬蹭起阿九臉頰,劇烈的酸澀感從心底涌上眼底,她落淚道:“不,不會的,小白沒有這么聰明?!?/br> “阿九!”盛宓捧住她的臉,“讓你殺它,還因為我想告訴你一個道理:要活命,就不能心軟?!?/br> 河灘的石頭被水磨得尖銳,阿九抽泣地撿起最鋒利的那一塊,她雙手握住,高高舉起,但看到小白向她眨動眼睛,感受它鼻間散發的溫熱氣息,她的手滯在半空,顫抖不?!?/br> “動手!”盛宓冷聲道。 “啊……”阿九閉目,竭力抑住沖破喉嚨的嘶喊,揮落雙臂。 白馬倒地,四散的血濺落素蕤葦叢,染就朱色的穗沉甸甸蕩起,攢動簇簇蘆花,恍惚似紅雪飄散。 “阿九?!笔㈠档蛦?,默默將少女擁入懷中,嘆道:“對不起?!?/br> 對不起……阿九愣住,阿娘何曾對自己說過這三個字。 阿娘愛她,她愛阿娘,這是總不會變的??伤庇X,從此刻起,她們母女之間卻有什么不一樣了,她說不清,道不明。 盛宓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哪里變了,因為關乎阿九,再細微都能觸刻她的神經。 曾經的她,不cao控,不約束,不埋怨,她只想做阿九最純粹的母親,任其肆意生長。 可是如今接連變故,她不得不硬起心腸,變成連她自己都厭惡的模樣。 只為阿九能學會該如何活下去,即使她不在了。 ————————— 回憶篇就是一個閉環補充的過程。其實很不想寫白馬這個點,但上一部都埋伏筆了,不得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