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結
阿九氣沖沖回到搖光臺,她闖進十九的房間,幾乎破門而入。 十九正在換衣服,方穿上中衣,見來人是她,旋即側身系好衣帶。 阿九大步跨上前,雙臂環抱住他。她一點也不溫柔,更像是勒緊了他,她將自己的臉頰貼他后背,感受這具身體在她懷里微微顫抖…… “疼么?”她問。 “……” “你無法說實話的時候,就會沉默?!?/br> “因為我不想騙你?!笔怕猿粤Φ靥鹩沂?,輕輕覆著她抓他胸口的雙手,似要握住,又似要推開,“別擔心,只是鞭刑,不礙事?!?/br> 阿九松開手,不由分說去扒他的衣襟,“讓我看看?!鼻嗌腊胪?,混合他體香的血腥味兒鉆進她的鼻腔,當徹底解下那一層層止血的繃帶,她倒吸一口涼氣,別開了眼,“我先給你上藥……” 十九沒有拒絕,靜靜坐下,方便她上藥。 阿九掏出懷中的金瘡藥,藥粉傾灑而出,很快被新鮮的血液滲透,她舉手一抖,把剩下的藥全部倒出,填滿縱橫交錯的傷口,方止住血。 十九只一聞,便知這瓶藥所用藥材非同尋常,他笑問:“你從哪里得來的金瘡藥?” “途中遇見了嚴頌,他給我的,說這藥有奇效?!卑⒕欧龈蓛舻募啿?,一邊撕一邊道:“嚴頌看似頑劣,尚略通人性,不比他師父用心險惡,費盡心機想除掉我,還連累了你?!?/br> 十九寬慰她,“不會的,有律教主庇護,夜藺不敢動你,況且他也沒有阻攔我下山找你,可見他并無殺心?!?/br> “既不想殺我,那他為何利用桓宮輿圖生事?難不成只為讓我摔個跟頭……”阿九突然扯斷紗布,“我明白了,他這是故意給我一個教訓來穩定人心,好向所有人證明,律長風立我為左使,不會動搖雪飲教根本,怎樣處置我,皆在他一念之間?!比绱讼胫?,她心頭更是一沉,喃喃道:“十九,你早知道他的想法,對罷?從你下山來幫我的那一刻,就預料到了今天這個結果?!?/br> 十九柔聲道:“無需介懷,夜藺放任我去找你,算我和他的默契,他默許我擔責?!?/br> “由你受懲,既不會開罪律長風,也可達成挫敗我的目標,”阿九低聲長嘆,“夜藺當真好算計!” 十九聽出她語帶倦意,安撫她,“阿九,不必理會旁人,只管做好自己就夠了?!?/br> “無論我做什么,你都可以理解我?” “只要你認為那是對的選擇?!?/br> “如果我……”阿九注視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反復捻著紗布,“十九,我想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br> 十九點頭,“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你先說?!?/br> “為什么不問我如何知道那張桓宮輿圖是假的?” 阿九怔住,因為她不敢問,十九總能觸發她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逃避。 放在以前,她想當然認為若問涉及十九身份的話題,他會編造謊言敷衍她,了解真相的她,不愿接受他的欺騙。 但現在,她對十九有了新的認知,他不會說謊,也從未騙她。她知道,一旦她問了,或許他會把他的秘密和盤托出。 她有預感,捅破這層窗戶紙將會給彼此帶來改變,她已經習慣他是她的十九,最好永遠都是。 這次,阿九依舊躲閃,她笑得不以為意,“因為我一點也不奇怪啊,我認識的十九,本就是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人?!?/br> 十九的背變得僵直,“我明白了,以后我不會再問?!蹦Y的傷口似乎又滲出血跡,阿九忙動手為他包扎。 那挺拔的腰背困于她起伏的雙臂間,像被她丈量的峻山,寬闊而勁瘦,纖秀而分明,紗做的尺纏了好幾圈仍有余長。她牽著那一段長長的紗布繞他身前,面對坐著的他,頗具居高臨下的氣勢。 阿九垂眸看他,“該換我問你了?!?/br> 十九抬頭,見她紅得冷峭的唇輕啟,“如果我去找律照玄,你認為我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那人對她的心思,昭然若揭。這句話背后的含義,她和他,心照不宣。 十九的雙睫斂下,似羽扇隔開她的目光,“你已經決定了,不是么?” “是?!卑⒕诺囊暰€仍追著他,“但我想問你要一個答案?!?/br> “不要去……” 阿九心尖一顫,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便聽十九反問她,“阿九,你當真想要這個答案?”他凝視她,像已經把她看得透徹,“任何人都改變不了你的想法,無論我說什么,對你而言都是困擾,當然也僅止于困擾,你依舊會往前走。既如此,那就一直走下去罷,我相信,即使窮途末路,你永遠都有從頭再來的勇氣?!?/br> 十九洞悉人性,更洞悉她。這番道理,直白得讓她豁然開朗,卻也露骨得不容她有任何遐想的余地。 他竟連干涉她的想法都沒有…… 她忽記起徐元化說過的話,“青堰山的人就像天地視同一律,不要妄想成為他們心中最特殊的存在?!?/br> “我終于懂了?!卑⒕艛D出一絲笑意,似嘲笑那個無知的自己。 天地有情也好,無情也罷,萬物枯榮自成定數,方為道。她身處其中,終究還是他所視蕓蕓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十九,你說得對,我不該強求你的答案,我的道向來一意孤行?!卑⒕鸥┥?,在他耳邊輕聲說:“不恤人言,不問瞻顧,我理應如此?!?/br> 時隔多年,現在的她送還給他這句話,莫名生出些許感慨。她想說自己做到了,但他或許忘記了罷?既認不出她,遑論臨別時,這句讓煙雨湮沒的話。 殊不知,十九的思緒亦陷入那場煙雨,當阿九伸出雙臂虛摟住他,他兀自失神。若即若離的擁抱過后,阿九松開了手,剩余的那段紗布已纏緊他的腰肢。 她站起身,淺笑告別,“好好休息,我走了?!?/br> 空蕩蕩的房間里,十九撫摸著腰間的紗布扣結,無聲嘆息。阿九系下的結,同她的人一樣,簡明而牢固,易結不易解。 —————————— ……嘶哈,誰懂九的那種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