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寵妻手札 第17節
自她十歲至今,便從未短缺過銀兩,用的穿的都是極好的東西,若是為了離開沈府而去外面‘乞討’,倒不如她再拉著李鶴珣沉淪一次,做那誰都不敢妄言的人上人。 要不還是,不放過他好了。 沈觀衣撐著下巴,嫣紅的指尖摩挲著杯沿,眉宇中是難掩的猶豫焦躁。 李鶴珣不喜歡她,她不愿上趕著去貼他的冷臉,便是為了權勢銀錢她也不想。 況且李鶴珣從前著實待她很好,她便是還恩也是應該的。 所以李鶴珣想要娶她,她便嫁給他,李鶴珣對這樁婚事有所抗拒,她便退婚。 可是…… 這一世的李鶴珣似乎比那個整日陰沉著臉,令人捉摸不透的攝政王還要好拿捏一些。 她前世都能把那個魔頭玩弄于股掌之中,這顆小白楊,應當也不是難事? 好煩。 他便不能像前世那般喜歡她嗎。 第17章 前院兒正堂。 沈書戎與李鶴珣對坐而視,木盤上的白釉青瓷茶盞晶瑩剔透,淡青色的茶水落入杯盞中,更顯透亮。 他堆著笑容寒暄,實則卻心思百轉,“不知李大人今日所來何事?” 李鶴珣從歸言手中接過一本冊子,遞給沈書戎,“沈尚書先瞧瞧?!?/br> 冊子很薄,也就是李鶴珣桌案上的滄海一粟。如今上京算不得太平,燕國各地也處于多事之秋,圣上既不作為,這些擔子便需要有人來扛。 清流世家,又是太子黨派的李家,便成了眾望所歸。 沈書戎面不改色地打開冊子,才瞧了一眼便瞳仁驟縮,‘啪’的一聲合上,急道:“李大人,這是污蔑!本官怎會做那等齷齪的事?!?/br> “沈大人的意思是你并未欺壓民女,也不曾將人丟到城外的院兒中自生自滅?” “自然沒有!”沈書戎斬釘截鐵,握著冊子的手氣得發顫,“到底是誰在污蔑本官?!?/br> “是不是污蔑沈大人說了不算,本官說了也不算?!崩铤Q珣又拿過一本冊子,淡淡道:“這是那民女的訟詞,她說大人先前對她百般好,還說要將她帶回府中抬為貴妾?!?/br> 沈書戎面色漆黑,放在桌下的手緊握成拳。 李鶴珣似是沒看見,繼續道:“但她不但沒等到大人兌現承諾,還被一頂轎子抬去了城外的院子,整日被人看著不能離開,且還有自稱是大人寵妾的女子找上門,不但翻遍了她的屋子,還砸爛了她的東西,讓她顏面無存?!?/br> 沈書戎咬著牙,恨極怒極。 半晌后,李鶴珣抿了口茶,漫不經心地掃過一旁還未來得及收好的戒棍,輕聲道:“據說那地方曾經還鬧過鼠患,倒是和沈大人如今的處境頗為相似?!?/br> 氣到一半的沈書戎電光石火之間突然明白了什么。 為官二十載,他此時自然聽出李鶴珣話中的意有所指。 攥緊的手緩緩松開,沈書戎輕輕的撫平衣袍上的皺褶,笑道:“是,本官府上昨日也鬧了鼠患,衣兒住得遠不曾被嚇到,為了避免日后再發生這般離奇的事,本官覺著還是該讓她離主院近些的好,若出事也能有個照應?!?/br> “但那孩子與李大人一樣,喜歡清凈,這不,今日還為了這事和我鬧別扭呢?!?/br> 提起沈觀衣,沈書戎面上滿是寵溺無奈,他搖頭失笑,“那孩子隨了她娘親的脾性,主意大的很,性子又倔,日后恐怕還要李大人多擔待?!?/br> 李鶴珣深有所感,微微頷首。 沈書戎以為事情已經了卻,徹底放下心防與李鶴珣談天論地。平日在朝中李鶴珣是出了名的油鹽不進,除了太子,也不見他與別的大人有公事以外的來往。 今日趁著這個機會,沈書戎使盡了渾身力氣想要與其打好關系。 他沒想過沈觀衣那樣的女子,竟能將李鶴珣迷得暈頭轉向,激動與興奮不言而喻。 半個時辰之后,笑聲漸散,賓至如歸,沈書戎起身相送,嘴角的笑容揚得遲遲落不下來。 就在李鶴珣即將踏出院門之時,他驟然想起什么,回身望向沈書戎,青衣飛揚,腰間繡成的白鶴栩栩如生,“沈大人,順天府已經受理此女的訟狀,還望沈大人好自為之,莫要為朝野上下蒙羞?!?/br> 挺拔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月亮門后,沈書戎僵硬的嘴角驟然壓下,猶如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仿佛他剛才的喜悅就是一場笑話! 李鶴珣什么意思?不打算幫他將這事壓下? 沈書戎氣結。 李鶴珣此人,還真是……油鹽不進,鐵板一個!虧他以為沈觀衣將他勾得變了性子,原來竟是他高估了沈觀衣。 沈府門前,歸言跟著李鶴珣鉆進馬車,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自家從容矜貴的公子。 方才他可看的真真兒的,公子最后那句話說完后,沈尚書臉上的神色變化萬千,精彩至極。 先前公子在眾多冊子中翻找出這樁小案子可算不得容易,便是他也以為公子是來替二小姐做主的。 但到頭來,主也要做,案子也不能丟。只能說沈尚書遇到他家公子這般眼里不容沙子的姑爺,回頭指不定罵得多難聽呢。 “回府吧?!?/br> “公子,您不見二小姐一面嗎?”人都來了,就這樣走,多虧啊。 公子平日公務繁忙,二小姐又不主動來尋公子,這樣下去,何時才能增進夫妻情誼? 見他不語,歸言又道:“屬下覺著,您今日幫了二小姐,總歸是要讓她知曉的,說不定二小姐感激之余,便不想退婚了呢?” 李鶴珣心中冷意連連,此時并不想見那個總是令人著惱的女子,“圣旨賜婚,不是她與我能做主的,更不會因為一件事而左右結果?!?/br> 這話,歸言一個字都不信。但見公子堅持,又想起府中還未處理好的事務,頓時閉了嘴,消了心思。 他家公子又不是那些只知道風花雪月的紈绔子弟,大理寺的事務需要他平日審理,朝中事務也總是被各位大人拉著談論,算一算,著實沒有多少心思能放在二小姐身上。 馬蹄揚起,帶有李家族徽的馬車平穩地駛離沈府門前。 與此同時,唐氏聽說今日府中發生之事后,翩然走至正堂,壓著心中喜意,故作忐忑道:“老爺,李家該不會是來……咱家二姐兒的婚事可不能丟啊?!?/br> 見沈書戎面色陰沉,她只覺著自己十之八九猜中了。 剛剛升起的一絲雀躍,便被沈書戎冷沉的聲音打斷,“你說得沒錯,與李家的婚事不能丟,所以此事就此作罷,你與月兒的傷,便如外面傳言所說,是老鼠咬的?!?/br> 而那外室他會想法子帶回來,免得當真被她告的顏面無存。 唐氏面色一僵,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神情,只聽沈書戎繼續道:“今日李鶴珣向我透露李家有意提前成婚,最好就在半月后的七月初一,所以沈觀衣的嫁妝,你得趕緊準備起來,免得到時候丟了面兒?!?/br> “嫁……妝?” 她不但討不回公道,還要給沈觀衣準備嫁妝? 她聲音中的不甘沈書戎怎會聽不出來,轉頭不耐道:“收起你那些心思,沈觀衣的嫁妝你就按照你這些年給月兒的準備的規格來?!?/br> “憑什么?”唐氏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神情,驚聲道:“月兒是嫡女,她一個曲娘所出的庶女,嫁妝怎么能與月兒相同!” 婦人便是婦人,整日眼中只知道盯著那一畝三分地。 沈書戎懶得與她多說,“這事按我說的辦,到時若因為嫁妝的事兒讓沈家抬不起頭來,你這正妻的位置換個人來坐也未嘗不可?!?/br> 男人走后唐氏怔愣了許久,待她回過神時,淚珠早糊滿了眼眶,悲拗鋪天蓋地地襲來,渾身的力氣如同被抽干一般墜在椅子上。 “夫人……”冬暖心中不忍。 唐氏遙遙抬頭,眼眶泛紅,“冬暖,他說他要換個妻子,他要換個妻子啊……” “我這些年忍著他納了一個又一個小妾,替他打理家宅,對府中庶出視如己出,讓他安心做他的大官,無后顧之憂,我做的還不夠嗎?他明知我在乎這個位置,時隔六年,卻偏偏還以此來剜我的心!” 當年柳商初入府中,受盡寵愛,她最得寵時,沈書戎甚至動過要立她為妻的打算,這般年少輕狂不合規矩之事,他差點便為柳商做了。 她日日以淚洗面,皆因娘家只是小門小戶,父親不過區區七品閑官,那時沈書戎官途順暢,她心中本就不安,怕因無法在家世上給予幫助被休棄,而柳商恰好在那時出現,恨怨二字都不夠道出她當初的無助。 后來她好不容易弄死了柳商,可她的女兒卻還要回來禍害這個家! 冬暖瞧著面目猙獰的夫人,知曉她心中難受委屈,但后宅女子,娘家勢微夫家不疼,事事便只能忍著。 沈觀衣本就不似尋常女子循規蹈矩,她離經叛道,又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而今無論是李家還是老爺的態度都在明晃晃地告訴她們,沈觀衣動不得。 “夫人,這后宅的苦您最是明白,眼下二小姐雖占著上風,可李家門風嚴謹,咱們何不順了老爺的心意,讓二小姐風風光光地嫁去李家?” “夫人且等著看吧,日子還長著呢,總有她栽跟頭的時候?!?/br> 沈府近來很忙,常有面生之人進出府內,連端茶小廝都忙得腳不沾地,而沈觀衣那日只被關了一個時辰,守在院門的家仆便走了。 之后連著三日大雨,她在屋內悶了幾日,終于守得云開,晴空萬里。 只是令她興致闌珊的是,那日的雜耍班子不見了。 她百無聊賴地走在攤販密集的街上,上京大多地界兒前世她都走了個遍,著實沒什么得趣的地兒,也就尋藝坊能令她流連幾分。 沈觀衣抬頭瞧了一眼,天光大亮,才剛過午時,于是拿著僅剩的一百多兩銀子,帶著探春聽曲兒去了。 探春新奇地瞧著,此樓以紅黃兩色為主調,有秦樓楚館的靡艷,亦有茶坊的清雅,一共三層,除一層大堂外,樓上皆是廂房,越往上要的銀子便越多。 沈觀衣如今沒有銀子,自是去不了廂房。 她尋了個正對戲臺的位置,帶著探春坐下,臺上正咿呀唱著上京時下最愛聽的曲子,悲涼凄楚的調子引人入勝,沈觀衣撐著下巴,聽得認真。 探春是第一次進藝坊,現下正好奇的緊,仰著頭瞧來瞧去,從紅綢看到掛在墻上的羽扇,突然,雙目突兀地對上了一人的視線。 二樓的望柱旁,二人負手而立,衣衫一紅一白,皆貴氣逼人,似在談論什么。 其中著紅衣的那人對上探春震驚的目光,聲音驟然頓住,余光在瞧見探春身邊坐著的姑娘后,眼底暗光乍現,嘴角緩慢地彎起一道冷懔的弧度。 第18章 臺上唱的悲慟,悠悠翠幕,愁緒萬千。 沈觀衣聽的認真,卻忽覺袖籠被身旁之人攥住,她側頭看去,只見探春面上難掩高興,“小姐,世子,世子……” 她順著探春的目光抬頭望去,二層走廊上三三兩兩的人中,就屬寧長慍最招人,那身衣裳紅艷卓絕,玉冠束發,自冠頂兩側順下的細長吊穗與長發糾纏,此時他正捏著酒杯與身側之人說著什么,似是壓根沒發覺她在看他。 當真沒發覺嗎? 沈觀衣回過頭,并不想去鉆研他的心思,隨手捏起小二送來的點心,悠哉地將目光又放回到臺上去。 探春微怔,“小姐,世子在那邊,咱們不過去嗎?” “過去做什么,咱們聽咱們的曲兒,別去擾他?!?/br> 探春似懂非懂,但見小姐不動,她也回過頭正襟危坐,不再往那處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