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寵妻手札 第8節
歸言疾步跟上來,便瞧見自家公子面色如常的坐在夏嬤嬤身邊,溫聲詢問,“她做了什么,竟將嬤嬤氣成這副樣子?” 夏嬤嬤提起這個,便淚眼婆娑,只覺著自己在宮中叱咤多年,眼下最受寵的嬪妃曾經都得看她眼色,如今卻被一個小丫頭落了臉面。 她還能做什么,就她那張嘴都能將死人氣活過來,更何況她還動粗! “奴婢只是想讓沈二小姐起身,可她不將奴婢的話放在眼中不說,還讓她手底下的小丫鬟將奴婢打了出去!” “闔府上下那么多人看著呢,她不要臉面,奴婢還要!這事兒,公子還是另請高明吧,奴婢著實管教不了?!?/br> 夏嬤嬤期期艾艾的說完,李鶴珣抿著唇,臉色已然陰沉下來。 半晌后,才平靜如水的道:“她先前不在上京,是沒什么規矩,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嬤嬤見諒?!?/br> 夏嬤嬤停下啜泣,看向李鶴珣,聽他繼續說:“秀女入宮時,大多都是您一手教導的規矩,眼下沈二著實頑劣了些,還希望您能忍讓一二,別放棄她?!?/br> 沈觀衣不是頑劣二字便能定論的。 那般巋然不動,淡定從容的氣勢,哪能是一個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身上該有的。 夏嬤嬤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李鶴珣。 探春拿著掃把將她打出去的時候,沈觀衣便如她跟前的公子一般,坐在桌前旁若無人的抿了一口茶,無端的給人震懾,可抬眸,卻是輕描淡寫的看她,“嬤嬤覺著呢?” 夏嬤嬤回過神,身子輕顫。 沈二邪氣的很,她說什么都不愿再去。 似是怕李鶴珣還要挽留,她連忙聲稱宮中有事,疾步走了,儼然不似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婆子。 歸言等她身影消失,立馬趨步而至,瞧見李鶴珣沉的能滴出墨來的臉色,訕笑道:“公子,咱要不算了吧?” 李鶴珣轉頭看他,歸言硬著頭皮道:“沈二小姐這性子,連夏嬤嬤都管教不了,別人就更別說了,屬下覺著,待二小姐嫁過來,公子不若親自調.教?” 否則再送個人過去,能在二小姐那里得個什么好? 看公子也不是想要換個夫人的意思,那何必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若未來被自家夫人記恨,有的他苦頭吃。 “你心里在嘀咕什么?” 歸言回過神,連忙笑著搖頭,壓下心中腹誹。 李鶴珣微不可聞的蹙起眉頭,起身走向書房,“罷了,此事再議?!?/br> 他沒有那么多時間陪她胡鬧。 第8章 幾日光景,一晃而過。 沈觀衣將夏嬤嬤趕走一事,沈府上下皆有聽聞,唐氏也想借機發難,但連著幾個都沒瞧見沈觀衣的影子。 若不是門房回報,還以為沈觀衣不曾回過沈府。 連著幾日,她天未亮便出門,直至戌時才回府,若是唐氏知她下了宮中嬤嬤的臉面,還能在外逍遙自在,定恨的咯血。 同樣的消息,也傳入了阿讓的耳朵里。 世子今日回京,他本想告知姑娘一聲,誰料卻不見人影。 如今他垂首站在云煙樓的廂房中,不敢抬頭看一眼身前的男子。 酒水浠瀝瀝的落入杯中,上好的醉春風回甘醇美,連香氣都帶著一絲醉意,清澈透亮的酒正好停在杯沿,男子嗓音低沉,詢問道:“怎么,她還在鬧脾氣?” “不、不是?!?/br> 一曲終落,女子從屏風后抱著琵琶邁著小步走出,寧長慍抬手,瘦削修長的指節在空中輕撥,女子步伐緩慢的往后退著,直至關上房門。 阿讓這才抬頭,看向寧長慍。 他知曉世子向來喜歡艷色的衣衫,所以連帶著送去給姑娘的,也都是他喜歡的樣式。 眼下,寧長慍懶散的坐靠在蒲團上,白玉云緞大氅自左肩到長擺上繡著錯落有致的艷紅寒梅,衣襟微敞,右腿屈膝,及膝長發略微卷曲,用緞帶攏在身后。 朔風陣陣,窗外桃花迎風而起,粉白的花瓣自男子眉梢撫過,顫顫巍巍的落進他懷中,引得他彎了眉眼。 阿讓瞧得出神,不由得拿世子與李鶴珣做比較。 論家世樣貌,二人本就不分上下,但論學識人心,世子便差了一些。 可風花雪月這一塊兒,李鶴珣也比不上他家世子啊,所以算來算去,二人難以比較出個高低。那姑娘為何選擇李鶴珣?總不能是瞧上了他一手好字與滿身才學吧? 阿讓擰著眉頭,想不明白。 回神的一瞬,正好對上寧長慍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頓時垂首,聽他哼笑:“想什么呢,這么入神?!?/br> “沒什么,世子方才在說什么?” 寧長慍慢悠悠的瞧了他一眼,冷嗤道:“跟在她身邊久了,便和她一樣不將本世子放在眼里了?” 阿讓嚇得屈膝跪地,“屬下不敢?!?/br> 他眼梢掃過他,抬手將方才倒滿杯的酒,遞過去,“好了,玩笑罷了,喝點兒?” 阿讓苦不堪言,不敢接,“世子,姑娘她……” “她想鬧,便讓她鬧,難不成她以為李鶴珣那人真能看上她不成?”寧長慍不以為意。 他認識沈觀衣六年,眼睜睜瞧著她一點點拔高,出落的亭亭玉立,與其說她是沈府的孩子,不若說是他這些年將她一點點養成了現在的模樣。 沈觀衣的性子,他比誰都了解,自私蠻橫,受不得一點委屈。 李家規矩眾多,家風甚嚴,就連妾氏都得品行端正,賢德淑良,更何況正妻。 李鶴珣如今是李家唯一的嫡子,自小被李家當作下一任家主帶走身邊教導,不近女色,一心只有圣賢書,他只要性子沒長歪,都不會瞧上沈觀衣那等驕縱的女子。 阿讓心情復雜,但又沒膽子將姑娘的原話告訴世子。這些年他在中間當著受氣包,趨利避害這幾個字幾乎刻在了骨子里。 反正姑娘說了,她會親口告訴世子她的打算,既如此,就讓世子再高興幾日吧。 微風不燥,日長一線,人影綽綽的街上,周遭喧鬧叫賣聲絡繹不絕。 “小姐,咱們去瞧瞧那邊的面紗好不好?”探春拉著沈觀衣的衣袖撒嬌,擦肩而過的執扇公子,一雙眼睛如同長在沈觀衣臉上般,不肯挪動半分。 探春余光瞧見,轉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人這才回神,訕訕離開。 這些人是沒見過女子嗎?就知曉盯著小姐看!好幾日了都是這般,若是被李家知曉,小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探春晃著沈觀衣的長袖,“小姐,好不好嘛……” 沈觀衣近十年上街不曾戴過面紗,那些人因著李鶴珣的兇名在外,怕看她一眼招了禍事,向來都不敢抬頭直視,如今沒了這層庇護,她出門在外都要循規蹈矩。 好沒意思,死了算了。 “小姐……” …… “知道了?!鄙蛴^衣鼓著臉,滿是不情愿的被探春拉到攤子前。 探春左右掃了一眼,拿起一款玉緞薄紗,“小姐,我瞧著這個不錯?!?/br> 沈觀衣應了一聲,并不曾開口作答,但余光見探春挑的高興,面色也逐漸恢復如常。 她拿起一旁的青色面紗對著光暈瞧了一眼,與她今日這身青絲對襟羽紗甚是相配,俏生生的道:“這個好看?!?/br> “我也覺得,與姑娘甚是相配?!?/br> 探春轉眼一瞧,正是方才自命風流,搖著折扇的公子,見他穿著雖算不得講究卻也貴氣繁瑣,想來定是位富商公子。 “怎么又是你!” 他雙眼直愣愣的瞧著探春身后的女子,被她好奇瞧著,只覺耳唇發燙,舌頭打結,“姑、姑娘,你莫要這般看著我?!?/br> 沈觀衣怔住,隨后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你想我如何看你?” 他別過頭,覺著自己頗為丟臉。 就在幾人交談之際,與她們相隔不遠的茶坊二層,幾位剛下朝不久的大人正因朝事吵鬧不休。 李鶴珣捏著眉心,壓下不耐:“歸言,茶?!?/br> 歸言默不作聲,抬手斟茶。 圣上不問朝事,太子與二皇子整日勾心斗角,暗潮洶涌,天下大事幾乎都壓在了朝臣身上,幾乎每隔幾日,此番場景便會出現一次。 公子已然許久不曾睡過一次好覺了。 “公子,若不然去那邊透透氣?”這幾位大人還不知要吵到什么時候。 李鶴珣起身,行至窗邊,微風撲面,眉頭卻始終不曾放松,“那邊進展的如何了?” 歸言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見李鶴珣唇角緊抿,怕問多錯多,只好將近來打聽到的消息一股腦說了,“珍珠那邊說趙玦有個心頭好,對她算不得多上心?!?/br> 便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李鶴珣按著額頭,吩咐道:“再給她十日,若她不成事,你知曉該怎么做?!?/br> 歸言心頭一顫,卻不曾反駁,“是?!?/br> 隨即,他猶疑道:“至于沈二小姐那邊,據說她連著好幾日外出,鮮少待在府中?!?/br> 李鶴珣指尖微怔,轉頭看向他,略顯錯愕,似是沒想到他會談起沈二。 風大了些許,窗欞搖晃,李鶴珣負手而立,低頭看向窗外,“她的事不必——” 話音未落,他瞳仁猛地滯住。 與他相隔不遠的攤子前,沈觀衣手中握著面紗,少年站在他身邊耳根泛紅,手足無措的從懷里掏銀子。 沈觀衣轉頭瞪了一眼探春,探春愧疚的低下頭,待她再回首時,眼底已然帶了笑意,眉眼彎彎,自有一番風情。 二人小聲交談著什么,他這處離的太遠,壓根聽不見。 直到—— 風聲颯颯,吹起她手中柔軟的面紗,少女錯愕抬頭,一雙清澈瀲滟的杏眸看到了他。 沒有羞愧,沒有不安。 她甚至在下一瞬歪著頭,笑容明艷,眼中盛滿星光,如那日在花宴上一般,嫣紅的唇無聲,卻刻意描繪著字的形狀:李大人,好巧啊。 李鶴珣思緒萬千,仿佛剛剛冒頭的怒火猛地被雨水澆滅,但僅剩的一絲火光,也足夠燎原。 歸言瞧了一眼李鶴珣的神色,心中咯噔一下,只覺沈二小姐恐要遭難,下意識道:“公子,屬下覺得二小姐定是出門忘了帶銀子,正好遇到那位公子慷慨解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