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140節
“要怪只怪,人在少年不羈、不可一世時,實不該遇見太過驚鴻之人?!?/br> 晚青被他眼底的悲涼無措所懾,她突然無聲慟哭落淚。 遙想當年,她的主人兇神之力無邊,甚至可與九天上神無畏一戰,是何等的肆意妄為、灑脫不羈? 可卻終究……在心底漸漸因愛生卑,難復從前。 她偏過頭去,極快的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淚痕,不欲讓謝予辭看到她的眼淚。 晚青略平復了一瞬,忽而低聲道: “可是主上,若有一日,卓清潭此生壽終正寢,歸位九天,她會不會誤以為,你此生與她廝守相守,是趁著她前事不知、故意折辱于她這位九重天的帝君,來報九千多年前的神骨封印之仇?若是如此,她必會殺你!” 沒有哪個天神,能忍受這般奇恥大辱吧? 謝予辭卻輕輕笑了,他目光溫和的看著她,堅定的輕聲道:“她不會?!?/br> 晚青蹙眉看著他。 “主上,你還愿意信她?” 信她必然不會冤枉于你、誤會于你的心意? 謝予辭灑然一笑,他淡淡道:“我不是信她,而是信我自己?!?/br> 晚青怔怔的看著他,不解他此言究竟何意。 不過,謝予辭已經輕聲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信我自己,此生必定尊她,敬她,念她,憐她,護她,愛她......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將來有一日,她記起了所有前情過往,回頭重新看待我們這一世的相守之情,也斷然不會誤解我此生所言所行,皆是為了折辱天神?!?/br> 他目光澄澈的輕笑。 “所以,不是我信她,而是我信我自己?!?/br> 信他自己這一顆幾經生死,依舊愿意為她孤注一擲的......真心。 * 與此同時,南山烏半山客棧的客房中。 安羅浮先將卓清潭扶至窗邊供客人小憩休息的矮榻旁,然后將她肩上披著的大氅取下,掛在了床榻旁的屏風上。 他知道卓清潭除非病到無法起身,否則白日里是斷然不會去床榻上歇息的。于是并未勸她換上寢服上床榻安枕。 他略施術法,將房間內的茶案亦挪到了窗邊的矮榻邊,然后舉起茶案上的一杯清茶:“師姐,喝茶?!?/br> 他搔了搔頭,憨笑著解釋道:“這是方才我請客棧里的茶博士提前泡制的,然后施法令其不至冷掉,并非羅浮所泡,師姐放心飲用?!?/br> 自從他被謝予辭挑明了稀爛的茶藝,便再也不曾親手泡茶給卓清潭喝了。 供給卓清潭的茶水,若不是謝予辭親手所泡,那便必然是客棧的茶博士所泡。 當然,他并未放棄,自己依然背著人偷偷練習。 他就不信了,難道茶藝會比劍術還難嗎? 等到他練成之日,再來伺候師姐茶水不遲。 卓清潭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接過他遞來的茶盞,淺淺啜飲了一口。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庭院中溫泉潺潺流水的聲音。 卓清潭忽而淡淡問:“怎么?你便沒什么要私下問我的嗎?” 安羅浮搖了搖頭:“沒有?!?/br> 卓清潭抬頭靜靜看了他一瞬。 安羅浮站立在卓清潭身側,低頭對著她溫和的一笑: “師姐,你不需擔心我的看法。因為但凡是師姐你真心決定之事,羅浮皆不會反對?!?/br> 第170章 她的福報 安羅浮側首想了想,笑著補充道:“其實不僅是我,即便是羽濃、二師兄、三師兄他們,也必然也不會對師姐的私事有所異議。 若日后當真有什么麻煩,我們諸多同門,皆會相助師姐的?!?/br> 卓清潭怔怔的看著他,片刻后忽而輕輕搖頭,自嘲般的笑了笑。 “清潭何德何能,能與你們同門學藝......羅浮,多謝你?!?/br> 安羅浮卻蹙著眉道: “師姐,你這是在說什么???我們之間如何當得了一個‘謝’字?真要說‘謝’,也是我們欠你良多?!?/br> 卓清潭輕嘆了口氣,低聲笑道:“好,不說這些?!?/br> 其實,她所憂心的,并非同門的偏見,她自小長在端虛宮,與師弟師妹們一貫親厚,更何況謝予辭此時頭上還頂著一個“仙君”的頭銜。 她一直以來擔憂的永遠只有一個,那便是昔年她以自身神骨為封,設下的四大秘境而今只余下兩座。 這兩座秘境結界中她剩下的神骨之力,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徹底度化掉謝予辭那具被封印于太虛秘境中兇神本體的兇煞之力和鴻蒙紫氣? 在她此生身死之前,這脫胎換骨的度化,究竟是否能功成? 安羅浮不能理解此時卓清潭眉眼間的隱憂,究竟是源自于何處。還只當她是擔心與謝予辭仙凡有別,無法長久。 于是溫聲勸慰道:“師姐,你不必擔心。羅浮一定會為你找到爻華仙草的,屆時便能治愈你靈脈上的灼傷。 待到你大道得成之日,與謝仙君共同位列仙班,必定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仙眷侶?!?/br> 卓清潭微微一怔,這傻孩子,怎么居然還記掛著這一茬? 當年仙山蓬萊,曾經被她施法禁錮在岱輿之畔太多歲月。 能量守恒之下,岱輿沉沒,蓬萊驟然得了自由,其漂流移動速度之快,更是遠勝于其他仙山。 蓬萊行蹤飄忽不定,凡人幾乎難以尋找。 若是在此事上投入太多心神,恐怕是要生出心魔的。 卓清潭思忖,絕不能讓安羅浮心中總是惦記著這么一樁虛無縹緲的事情。 于是,她輕聲道:“說來,其實我還有一事,先前一直未能找到合適的機會告知于你?!?/br> 安羅浮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嗯?什么事?” 卓清潭緩緩道:“我意已決,待此間事了,待師父和眾位師叔們從太虛秘境中出關之日,便是我辭去端虛宮掌宮之位之時?!?/br> 安羅浮當即一僵,他十分訝異的看向她: “師姐?這是何故?” 卓清潭淡笑著看他,輕聲道:“羅浮,我不愿再做仙門弟子——余下的后半世,我只愿做一個尋常凡人。 端虛宮的掌宮之位,還是交由更有能力的師弟師妹勝任為宜?!?/br> 安羅浮沉默一瞬,他忽而沉聲道:“師姐,可是因為先前你靈脈上的傷勢和封??? 你是不是擔心自己若是一直無法痊愈,仙門百家會因此對端虛宮頗有微詞?莫非是——” “不是的?!?/br> 卓清潭低垂著頭,輕聲打斷他道:“羅浮,你知道的,我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師父收養于端虛宮,成為了當時宮中年齡最小的仙門弟子。 我在這世間行走了二十一年,刀來劍往,斬妖除魔,來去匆匆。卻從未有機會,真正好好看過這錦繡山河。 是我自私,你們怨我也罷,怪我也好,但是我一定要走。 所以,你亦不必再糾結于蓬萊仙山的行跡和仙草爻華的去向。 我今后不再是仙門弟子,亦不再是除妖衛道的修士,靈力于我而言可有可無,這靈脈之封解或不解又何妨?!?/br> 安羅浮靜靜聽她說完,忽然問道: “師姐,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卓清潭輕輕頷首:“是?!?/br> 他安靜沉默了許久,忽然低聲笑了。 “若是如此......那可......真好。師姐,我很是替你高興?!?/br> 卓清潭怔怔抬頭看他。 只見安羅浮目光溫潤的看著她輕輕笑了笑,緩緩道: “師姐,我與羽濃,少時便跟在你的身邊。這么多年來,師姐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好到......就像神壇之上一座完美的玉像。 可是有一天,我卻忽然發現,自己跟在師姐身邊這么久,竟然從來不知道師姐喜歡什么、想做什么。 ......似乎除了端虛宮守護秘境結界的使命、和仙門弟子除魔衛道的責任外,師姐并沒有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br> 卓清潭沉默的看著他,她的眼底忽然涌現一股溫溫熱熱的感覺。 安羅浮早已熱淚盈眶,他輕輕繼續道: “可是,師姐你亦一個活生生的人,既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般孤苦寂寥? 是啊,師姐你明明那般強大,走到哪里都被仙門弟子們簇擁著用崇拜的眼神仰視——可是我心里卻看得分明,你心中孤寂、無所依托。直到你遇到了謝仙君......” “謝仙君確實奇奇怪怪,起初我們與他初逢之時,他此身疑點甚多,沒想到他的真實身份居然會是天界下凡的散仙。 不過不管怎么說,師姐是因他才沾染了人間煙火味和人情味。單憑這一點,我都要謝他?!?/br> 卓清潭神色復雜的看著他,輕聲叫著他的名字。 “羅浮?!?/br> 當年那些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們,不知不覺都已長成了這般溫潤如玉、君子端方的模樣。 甚至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暗自留意她的悲喜許多年。 這如何能令她不感動? 安羅浮笑了笑:“師姐,常言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你如今身體不好,更不能憂思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