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83節
他又是誰...... 她這是在哪里?...... 卓清潭似乎是在掙扎著與自己抗爭什么。 但是片刻后,她還是蹙眉搖了搖頭,沒有絲毫遲疑停頓的輕聲回答。 “......不是,此指環名為‘潮沁’,乃我師門中宮主信物,并非可屏蔽削弱六識的法器?!?/br> 謝予辭聞言,眼中光芒登時一盛! ——是“憶追思”的藥效生效了! 若非“憶追思”的奇效生效,卓清潭是斷然不會將端虛宮的法器說給他聽的。 原來,那壺名為“憶追思”的清酒并非尋常佳釀,實乃謝予辭采用仙山瀛洲上的仙果和仙草所釀。 其中有一味仙果極其特殊,名曰“盞琰”。 盞琰果有一效用,便是食之可令人無法自抑,一吐心中真言。 這種仙果,等閑神仙自然不會受其影響。 但是凡人之軀,卻根本無從抵抗盞琰果的藥性。 ——哪怕是前世身為九重天往圣帝君的卓清潭亦無法抵抗,她此生的凡人rou體凡胎......終歸是拖累了她。 “憶追思”服下后,便會情不自禁有問必答。 且答之必是真言,酒醒之后全然不會記得中間發生了什么。 其實謝予辭最初釀制“憶追思”,本只是為自己小酌之時更加暢意,不曾想居然有用到它這個用途的一天。 他靜靜看著已然微醺、意識昏沉的卓清潭半響。忽而上前半步,將卓清潭搖搖欲墜的頭顱靠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下一刻,謝予辭便已經后悔了自己先前的這一舉動。 卓清潭的發絲輕輕擦在他的頸側,她微熱的呼吸和發絲的撩動,像一只極端勾人心扉的蠱蟲,讓他整個人當即都微微僵硬了起來。 謝予辭的呼吸沉重了幾分,他在幾個深呼吸后沉住心神,再次調整回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然后輕聲繼續問話。 “是嗎?那么,可以削弱你六識的法器,究竟是何物?” 卓清潭喃喃無意識的回答道:“......我的手臂上的那枚臂釧?!?/br> 謝予辭微微一頓。 他沉默片刻,終于還是探出手來,輕輕的在她的手臂上摸索了起來。 隔著厚重一些秋裝,謝予辭終于摸到了一處微微堅硬的物品。 這是......女子臂釧? 謝予辭蹙眉再次問道:“這東西究竟是何物?為何會削弱人的六識,佩戴此物后除了會被削弱六識外,可還會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卓清潭低聲回答:“此物名為‘凃雪碧’,可助人聚氣凝神,唯一副作用便只是削弱佩戴者的六識......摘掉后,便無其他影響?!?/br> 謝予辭微微沉吟。 若是如此,那倒是不妨讓她繼續帶著。太陰幽熒此生的凡人之身,靈脈有傷并且如此羸弱,帶著法器聚氣凝神尚且不甚硬朗,若是摘掉恐怕更加不濟。 更何況......她如今佩戴這個法器半聾半瞎行動不便。 于他而言,似乎也并沒有什么不好。 第93章 病 謝予辭靜靜垂眸看著此時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張近在咫尺、如冷玉般的臉龐,半晌過后,他忽而輕聲問道: “卓清潭,你這么多年來堅守本心、除魔衛道,一刻不曾放松,當真就這般厭惡身懷妖力和兇力的異類嗎?” 卓清潭的雙眼緊閉,她似乎神志愈發的不清明了。 但是,她口中說出的回答卻清晰可聞。 “妖有好妖,人亦有惡人。行走世間,除魔衛道,除的乃是惡妖與惡人。只要心存善舉,即便身懷妖力,也絕非妖邪?!?/br> 謝予辭聞言靜默一瞬,旋即意味不明的低啞輕笑幾聲。 片刻后,他忽而不辨悲喜的緩緩問道:“那么我呢?你又可厭惡于我?” 卓清潭輕輕搖頭,沒有半點遲疑。 “不曾?!?/br> 謝予辭卻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你此時不討厭我,不過是因為我是凡人而已。若我是妖而非人呢,你是否厭惡于我,恨不能處之而后快?” 卓清潭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些抗拒這個問題,幾吸過后還是肯定的搖了搖頭。 “絕不可能?!?/br> 謝予辭輕嗤一聲:“......絕不可能?” 他語帶微嘲,明顯并不是十分相信這個答案。 但是,卓清潭的聲音隨即再次響起。 她的語調雖然極輕,卻一字不落的傳入他的耳中,像是一顆顆軟軟的釘子,穩穩扎進他心底的軟rou之中。 “——因為,你是謝予辭啊?!?/br> 謝予辭聞言一怔。 他緩緩低下頭去,認真凝視著懷中意識不甚清明的女子。 她的睫毛當真是長,就像兩片濃密的飛羽,靜靜停留在她的眼睫之上。 那抹極其淺淡的唇色,為她本來略帶一絲水墨山水畫般清冷又略帶一絲英氣的五官,平添一縷溫柔與順從。 但是熟知她真實性情的謝予辭卻又深知,卓清潭絕非外表這般柔順。 她是高懸蒼穹的冰涼之月,亦是獨立枝頭、分外扎手的花。 月光哪怕再是光輝明亮,卻終歸遙不可及,觸之冰涼。 卓清潭,那么你的口中的話,到底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呢? 此時此刻,你所言所感,又當真是你心底最為真切的想法嗎? 謝予辭靜默良久后,輕聲喃喃自語。 “可即便是謝予辭,那又能如何呢?他亦不過是個......笑話罷了?!?/br> 卓清潭受到“憶追思”的影響,此時對旁人的話有問必答。 她聽到謝予辭這句自言自語,也只當成是一個問題,于是闔目輕聲答: “謝予辭不是笑話。他赤誠單純,本性善良,是這天底下頂好之人?!?/br> ......赤誠單純,本性善良? 謝予辭微微一頓。 多么可笑啊,若是當年高高在上的往圣帝君太陰幽熒也是如此做想,他們又何須走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 謝予辭神色十分復雜的垂眸看著卓清潭無甚表情的眉眼,心里的思緒猶如翻江倒海。 他多想借此機會問上一問?! 一問,她為上神之時利用他之情念,將他過往記憶盡數封存,打回原形、鎮壓于東海之濱時,可曾有悔? 二問,他再化窮奇,二世而生。而她卻誆他、瞞他、騙他,將他之七情玩弄于股掌之上。讓他一次為上神幽熒、二次為凡人虞闌、三次為往圣帝君,次次鐘情,次次泥足深陷,可曾有悔? 三問,她自詡生而為蒼生,最終散盡神力、自爆元神、生抽神骨、神隕道消,亦要將他力量和真身分封囚禁于凡間四大秘境數千年,又可曾有悔? 可笑的是,她一心為這蒼生,但這天地造化卻不亡他! 如今他復歸來,而她卻反而落得如此下場——也不知是不是她前世屢次三番欺騙于他,將他的真心摔入塵埃的報應? 許是太過清醒,才會無限悲愴。 謝予辭在心底默默呢喃。 ......太陰幽熒,萬載時光如梭,經年前塵過往,你端坐濯祗仙宮片裳不沾風雪,我奉虔誠于你座下卻終而決絕。 你是天地蒼生仰慕之神明,我卻生而罪孽,命薄似塵埃流螢。 你多次言說,此生雖有憾有愧,但卻從未有悔。 罷了......你是憾也罷,愧也罷,悔也罷。似我生來罪孽,本就不配對你這位高懸九天的明月,言及一句意難平。 從此往后,三界九州,滄海碧落,凡塵煙火。 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之間,再無“我們”。 興許昔年東海之濱他們的相遇,一開始便是錯。 謝予辭抬起一只手,用掌心遮住了自己的眉眼,再看不見一絲一毫神色。 但他的唇角卻牽起一絲若有似無,似嘲諷,又似悲茫的微弱弧度。 何其可悲,九天真神而今神隕道消,淪落為一介凡人——卻要受制于人,被迫在他這面目可憎的兇神手下蟄伏度日。 但是下一瞬間,謝予辭亦忽然想起,太陰幽熒前世身死道消,而今前塵盡忘,他郁積于心多年、想知道的所有問題,也再沒有了答案。 一時之間,他的心中如同被萬千冷箭刺穿一般,冰冷痛楚,不能自己。 ......她將自己忘了個一干二凈,卻徒留他在這兩世苦海中沉淪徘徊。 謝予辭只覺自己心中那股憤懣之情,驟然間如蓬勃的火山一般,鋪天蓋地涌上心魂。 情緒翻涌之下,他放在卓清潭肩上的手,下意識的用力攥了攥。 卓清潭極輕的吸了一口氣,發出一聲輕微的抽氣聲。 謝予辭被她的吸氣聲驚醒,瞬間醒過神來,松開了手中對她的鉗制。 他怔忪了良久,然后忽而像是著了魔一般,將他棱角分明的下頜,輕輕靠在卓清潭的發頂上。 多么神奇啊。 似太陰幽熒這般冷心冷肺之人,她的身體居然也是有血有rou的,居然也是......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