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80節
謝予辭想了想,又囑咐了一句。 “對了,還有靈蓉。她不知卓清潭的身份,更不知當年太陰幽熒與我之間諸多糾葛。不過她心無城府,向來臉上是藏不住什么事情的。我們的事你不必告訴她,免得她在卓清潭面前漏出馬腳?!?/br> 晚青正色道:“是,主上放心。此間做客之人,便是主上的‘救命恩人’,端虛宮弟子卓清潭,再非旁的什么人。我亦不會多言,讓靈蓉壞主上的大事?!?/br> “嗯,你辦事,我是放心的?!?/br> 謝予辭淡淡道:“你且去吧,既然是招待貴客,晚上的接風宴便好好準備?!?/br> 晚青頷首一禮:“是?!?/br> * 卓清潭醒來時還有幾分意外和怔忪。 自從她于斷戒峰受戒身負八顆鎮骨釘之后,便已許久不曾休息得如此好了。 先前她便是在睡夢中,亦時常因為身體隱痛而驚醒,少眠多夢,有時睡醒后反而更加難受不適,少見能如此安眠之時。 不成想如今與謝予辭共處一座院落,前路未卜,萬般風險于側,她居然能睡得著,且還睡得這般沉,連一個夢都不曾做,想必也是當真累得狠了。 卓清潭蹙眉看了看自己身上壓住背角蓋得十分嚴實的被子,又看了看距離床榻幾米開外的那張沉香木椅,微微挑了挑眉,沉默了一瞬。 是他。 她用手掌撐起身體緩緩坐起身來,但是剛剛撐起身體,頭頂的床帳上便響起了一陣清泠悅耳的鈴鐺響聲。 卓清潭微微怔忪,循聲抬頭,原來床帳上居然用法器鑲嵌了特制的鈴鐺。 果然,下一刻,門外響起了三聲極有規律的敲門聲。 許是已經知曉她此時耳目多有不便,外面的人敲門時聲音極大。 然后,晚青施過法術后被放大了許多的聲音,隨后傳入房間內。 “仙長,晚青可以進來嗎?” 卓清潭微微蹙眉,散亂的神思漸漸回籠,這才定神緩緩看向四周。 先前她眼力不濟,未曾細細觀察這個房間。 原來這個房間之中,居然布下了層層防護法陣,即便連床榻上方的床帳上都有隱秘的陣法和講究。 想來待在這個房間中的人,但凡是有什么輕舉妄動,都會被謝予辭這個陣法的主人知曉。 卓清潭在沉默中輕輕觸摸左手上的“潮沁”,試探里面儲存著的上次洛巖池他們三人注入的靈力。 果不其然,“潮沁”中可貯存的靈力本就有限,而在宿風谷秘境中又已經被她用的差不多了,雖然還剩了一些,但也已經不多了。 這點靈力莫說是拿來對抗已取回四分之一神力的謝予辭,便是此時門外的晚青,甚至是昨日那個對她頗有敵意的那黃衫小妖,只怕她都未必能討得到幾分便宜去。 “仙長?” 門外晚青再次疑惑發問。 卓清潭回過神來,旋即抬眸看向門外的方向,淡淡應答道: “晚青姑娘,請進?!?/br> 第89章 舊時裝扮 晚青應聲推開房門,進入房間。 她在自己喉間施了法術,因此哪怕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卻又好像是響徹在卓清潭耳邊一般清晰。 “仙長,你醒了?休息的可好?” 卓清潭眼底本是黑白分明,猶如水墨山水畫般雅致的。只是她如今目力不好,于是認真看人或看物時,便會習慣性的輕輕瞇起雙眼。 也正是因為這個動作,使得先前她瞳孔中那份清冽和冷峻消失不見,便如兩汪清澈的溫泉。 卓清潭聞言輕聲應道:“睡得極好,想來是因屋中的火盆很足,是晚青姑娘生的火盆吧?多謝你了?!?/br> 晚青沉默一瞬,淡淡道:“是我家主上交代的,晚青只是奉命行事,當不得仙長道謝?!?/br> 晚青見卓清潭低頭整理自己微微有些凌亂的衣襟,并沒有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于是仗著卓清潭如今眼力不濟,不動聲色、正大光明的偷偷打量著她如今的模樣。 說起來,她對卓清潭的感情亦是十分復雜的。 當年她只是一條剛破殼小小螣蛇,是往圣帝君太陰幽熒將她記在九重天西極濯祗仙宮名下,給了她一個天界帝君座下有名有姓的仙獸的體面身份。 遙想當年,興許是主上那會兒也還年輕,平日里一向沒什么耐心,跟她玩耍時手里也時常沒輕沒重。 ——甚至主上偶爾還會不小心弄傷了她。 每每那個時候,都是往圣帝君責罵主上,再細心耐心的為她治傷。 再后來,主上跟往圣帝君相處久了,變得越來越溫柔,越來越細心,待她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好。 那兩百年間,仙山岱輿上無憂無慮的歲月里,是她此生最美好的回憶。 晚青后來也時?;叵?.....這天道環環相扣,命運當真弄人。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昔年的時光就停留在那時,不再往下推移。 若是沒有當年那次蒼穹破裂、忘川水倒灌人間,往圣帝君便不會奔赴九重天拼死補天; 若是她沒有因補天而被鴻蒙紫氣所傷,主上便不會剜去自己的神目為她修復元神; 若主上沒有遺失天生第三目“窮奇珠”,便不會因為無法平衡體內鴻蒙紫氣,而被圣神帝尊和往圣帝君聯手鎮壓封??; 而若沒有那次主上被生生剝離全部記憶、打回原形欺瞞了數百年,主上便不會恨意難消摧毀了仙山岱輿。 甚至......最后累及往圣帝君身死。 然后,又被往圣帝君以自身神骨,封印了九千余年。 這般看來,一切的開端,居然都是源自于那場蒼穹破裂。 若非因那次補天,引發了一系列的后事,也許往圣帝君當真能瞞住主上一輩子,讓主上甘之若飴、心甘情愿的在海外仙山岱輿——從此固步自封,終此一生不赴凡塵。 晚青心底不禁微微一嘆。 雖說往圣帝君對主上欺騙利用之舉是當年圣神帝尊親口所言,而往圣帝君業已默認。 但是若說往圣帝君當真道貌岸然,昔年對他們的萬般好具是虛情假意,她其實心中也不盡相信。 只是,往圣帝君待他們的好,終究抵不上蒼生安危罷了。 其實晚青心里明白,萬年前九重天南天門外,主上之所以那般恨往圣帝君,是因為她狠心抹去了他全部的記憶,奪走了他心中最后一絲希翼和念想; 而九千多年前,主上恢復記憶后之所以那般憤怒,并不是因為震怒于往圣帝君欺騙了他......而是恨,往圣帝君既然騙了他,為什么不能騙住他一輩子。 至于九千多年后的而今,主上的怨恨似乎又再多上了一層。 他恨往圣帝君居然散盡神格元神,舍棄一身神骨,最后落了個神隕道消的下場,讓他的一腔恨意和......情意,從此無處依托。 而如今...... 晚青神色復雜的打量著面前身上再無半分神格、神骨、神力的凡人女子,頗有幾分時過境遷,一言難盡之感慨。 卓清潭此時依舊是那一身端虛宮尋常的云白色道服,頭上只別著一根樣式極其簡單的烏木發簪。 她裸露在外的纖瘦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十分清晰,病容滿面。 許是因為她方醒來不久,頭發并非如平日里那般一絲不茍,幾縷散亂的發絲垂落在耳畔,倒是給她平添了幾絲溫柔。 晚青靜默一瞬,想起此行目的,旋即輕聲說道:“仙長,府中已備下晚宴,不過北地嚴寒,晚青按家主吩咐為仙長準備了一些北地服飾,請仙長甄選?!?/br> 她話畢輕輕揮手,略施法術下,十幾套做工考究的北地女子服飾,便出現在了床畔的衣架上。 瞬間將衣架置辦的滿滿當當,琳瑯滿目。 卓清潭看到衣架上的眾多華貴不凡的綾羅錦繡,不禁微微一怔。 衣架距離床榻很近,如此距離她能看的分明。 她看得出,這上面的每一件衣物都做工考究精致,價格不菲,更配有成套的華貴的發簪發飾。 卓清潭目光落在一旁的發飾發簪上,旋即蹙起了眉頭。 這些首飾發飾雖都為凡間鍛造之物,但是居然是按照昔年九重天上往圣帝君的發飾樣式仿造打制。 雖然樣式不是一模一樣,但大體類似相當。 卓清潭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臉上沒有一絲情緒外泄,只是輕聲道: “晚青姑娘,謝過您的衣物。只是這些發簪首飾太過貴重,我清修慣了,素來戴不住這般貴重的物件。多謝您的好意,還請姑娘收回吧?!?/br> 晚青聞言卻輕輕笑了笑,她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緩緩道: “仙長,您過謙了。您可是出身于當世第一仙門的端虛宮,何等貴重的物品不曾見過? 這些不過是些凡間的飾品罷了,不過也算是我家主上的一點心意,還請仙長莫要推辭?!?/br> 這是謝予辭準備的? 卓清潭靜靜偏過頭看向那些樣式既熟悉又陌生的發飾發簪,半晌沒有說話。 他讓自己穿戴成這般模樣,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沉默幾瞬,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罷了,也不過是身外之物。便是按他的意思來也無甚所謂,何必因此讓他們心生懷疑? 于是,她亦不再扭捏,起身行至衣架旁,坦坦蕩蕩的褪下身上那件云白色的道袍外裳。 她穿著同樣素白的中衣,然后隨手挑了一件瑩白色的狐裘錦服披在身上,又系上了衣架上懸掛著的一條玉帶。 晚青默默觀察著她此番挑選的衣裳配色,隨后十分妥帖的拿起一套與之相配的白玉為底、鑲嵌了玲瑯滿玉的發冠,然后淡笑著建議: “仙長,您穿白色極美,這白玉發冠與您此時的衣衫最是相配?!?/br> 卓清潭側首看了看那發冠,旋即微微挑了挑眉。 除了用材不同外,這白玉為底、碧玉瑩藍玉石為點綴,后方綴上幾道長長玉鏈的發冠,當真與往圣帝君昔年經常佩戴的發冠樣式極其相似。 她淡淡一笑,沒再說話,只是安靜的坐在一旁梳妝銅鏡前,任憑晚青擺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