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67節
如此算來,算上此次,也不過是第三次下廚罷了。 湊巧的是,次次居然都是……為了鈞別。 第一次是鈞別初開神識,化身人形的那日。 往圣帝君親自下廚為他慶賀,而剛剛化作人形的鈞別懵懂無知,不知餐食味道好壞,倒也吃的稀里糊涂。 第二次則是鈞別離開岱輿去往凡間歷練的那年,同樣也是他的生辰,往圣帝君再一次紆尊降貴的下了廚。 那時候的鈞別其實已能識得人間煙火味道了,但是他卻十分珍視往圣帝君親手烹制的一飲一啄的恩賜。 他不僅品嘗的格外認真,還因擔憂帝君自己會好奇品嘗傷了味覺,于是拼命自己一個人全部吃完。 而今日這次,則是第三次。 ......想來,亦應是他們之間的最后一次共餐。 謝予辭沉默著仰頭飲盡杯中酸澀的青梅茶,再將杯子緩緩放回桌面。 往圣帝君看他牛飲的模樣卻笑了,頗有些好奇的給自己斟了一杯,淡笑道: “怎么喝的這般急,本君倒是未曾嘗過,不知這茶是什么味道?!?/br> 她抬起手臂,正要嘗嘗這青梅茶的味道。 但是她的茶盞將將舉至唇邊,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住了她的動作。 謝予辭單手攔住了她飲茶的動作,力道不大,卻不容拒絕的奪過她手中的茶杯。 然后,他拿過茶盞仰頭再次倒進自己口中,最后無聲的放下杯子。 往圣帝君一愣,似乎不解他此時的意思。 謝予辭卻沒有看她。 他站起身來,淡淡道:“此茶既已送給我了,帝君再搶,似是不妥。我為您重新泡一壺三瀛朝露吧?!?/br> 他略施仙法,玉桌上轉瞬間便又多了一套茶具。 他左手結印向南,梅花、菡萏、玉蘭幾朵仙花紛紛從岱輿以南的花海中飛躍而來。 謝予辭沏茶的動作行云流水般好看,哪怕三百多年未曾熟悉此道,依舊不減當年。 他將新泡好的三瀛朝露茶倒出一杯,放在往圣帝君面前,輕聲道: “缺少了清晨從蓬萊汲取的第一縷朝露,只能用岱輿的清泉替代,所以這壺‘三瀛朝露’終究少了一縷雅致悠長的蘊意,帝君怕是要將就一下了?!?/br> 往圣帝君垂眸看向面前清澈的茶盞,面帶一絲懷念。 她笑了笑,喟嘆道:“說來,你親手調制的‘三瀛朝露’,本君已有數百年未曾飲過。也是奇怪,明明是同樣的花材,不知為何嘉榮她們泡的茶香,卻始終與你的味道不同?!?/br> 謝予辭淡笑著道:“帝君,這并不奇怪,花瓣選材雖然相同,但用量、水溫、泡茶的時辰和每種花瓣放入順序都有講究。千人千味,便是如此?!?/br> 往圣帝君聽罷,輕輕嘆了口氣。 “原來如此。本君除了仙術和陣法還算湊合,似乎旁的諸事做起來都強差人意。若非生而神明,而是凡間的一介凡人,怕是要自己將自己餓死?!?/br> 謝予辭笑了笑,搖頭看向她。 “帝君這話說的不對,您的威名冠絕三界,若是連你的仙術陣法都只能算是‘湊合’,那么可便要讓旁的仙家羞愧難當了?!?/br> 往圣帝君忽而悵然一笑。 她把玩著手中瑩白的茶盞,自嘲般輕輕搖了搖頭。 “......‘冠絕三界’?不論天生的神格神骨,還是與生俱來的無上神力,亦或是手可摘星辰的權勢——這萬般種種,皆是屬于上古上神往圣帝君的。 冠絕三界的是她,蒼生敬仰亦是她。如果拋卻這個身份,本君,又還剩下什么呢?” 謝予辭沉默片刻,他為自己再度倒上了一盞酸澀的青梅茶。 然后緩緩抬頭注視著她:“可是,不論是往圣帝君,亦或是太陰幽熒,本就是同一個人,何分你我。 帝君,你今日這是怎么了?如你這般人物,難道也會糾結于因果,亂心自擾嗎?” 往圣帝君聞言沉默一瞬,旋即輕笑了一聲。 “是啊,即便是神仙,亦難逃庸人自擾罷了。過去數萬載年月,往圣帝君與太陰幽熒無法分割,自然只能是一個人。 但是從今以后......本君或許可以試著,將她們分開去看,換一種方式過活了?!?/br> 謝予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涯下東海的海面,忽而問道:“可是因為這天地至陰法陣已成?” 往圣帝君抬頭看他。 這位與天地同壽的上古神仙,此時眼中居然罕見的帶上了一絲孩子氣般的快樂。 “正是?!?/br> “本君為天地所生之圣神,萬年來承載天地兩儀氣韻平衡之重責,生死亦不能自主。 所以即便是遇到再難熬的境遇,也要為這三界努力求一線生機。 不過,待到此陣大成,從今往后,本君便再沒什么后顧之憂,更不會被身份左右?!?/br> 這話聽著,實在不詳。 謝予辭蹙眉,意有所指的道: “想來是帝君近日神體欠安,頭腦也跟著犯了糊涂。此陣成與不成,九重天依舊離不得往圣帝君,您還是不要妄自菲薄為好?!?/br> 往圣帝君聽罷,“撲哧”一聲輕笑了一聲,然后搖頭喟嘆: “鈞別,你此次回來,倒是放肆大膽了許多?!?/br> 她眼中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眼底反而偷懶幾分愉悅的神態。 “由此可見,你在九重天上過的極好,不曾被人欺負輕視,氣度才更顯從容大氣?!?/br> 謝予辭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 “這是自然,畢竟我也是從帝君宮中出來的人。雖然如今帝君人不在九重天,但是君威卻不減當年。即便是看在帝君的圣威,也斷不會有人欺辱輕視于我?!?/br> 第72章 萬般皆因果,半點不由人 往圣帝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慢慢收起笑容,她低聲喃喃道:“如此甚好,這般看來,本君倒是再沒什么放心不下的了?!?/br> 她忽而抬首一笑。 “今日既是你生辰,想必你在九重天上的仙友們亦要與你慶生的。本君再沒有什么旁的事情要交代,你且......去吧?!?/br> 謝予辭微微沉默。 他緩緩抬頭與她對視片刻,沒有再開口說話。 只是,他臉上那抹略帶溫度的笑意,卻漸漸消失了。 謝予辭轉過頭去,看向此時掛在當空正中的日頭,然后突然搖頭輕笑了一聲。 當空的日光明明那般明媚,但是興許是仙山岱輿上海風水汽繚繞,他居然覺得......似乎也并沒有那么暖了。 太陰幽熒親手做的這碗生辰面,如今他已吃過。他亦以一壺“三瀛朝露茶”相贈,那么,這個生辰便也算是徹底過完了。 生辰既了,話已續完,前帳將清,再拖無益。 謝予辭再次抬起頭來,與太陰幽熒對視。 他狹長的鳳眸似乎一瞬間閃過一絲猶豫,但是下一刻,卻又被堅決和冷漠取代。 往圣帝君與他的視線相對,不由微微一怔。 她蹙眉。 ......這種眼神? 此時的“鈞別”眼中,除了冷漠外,便只剩下一抹若有似無的譏誚。 他翹起一側唇角,歪著頭看著她,然后似笑非笑的說: “往圣帝君,你我二人一千多年未見。不知在下拙劣的演技與您相比,誰會更勝一籌?” 太陰幽熒聞言一愣。 下一刻,她的臉色旋即變得慘白如紙。 她下意識起身,連連退后兩步,離開了玉桌旁。 太陰幽熒的瞳孔急速抽縮,她的目光格外認真的在謝予辭的臉上打轉逡巡片刻,最終定格在他那雙復雜莫名、情恨交織的眼底。 一片寂靜中,太陰幽熒緩緩輕聲喃喃: “......謝予辭?!?/br> 謝予辭輕笑了一聲,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 “難為往圣帝君日理萬機,居然還記得謝某,當真榮幸之至?!?/br> “這怎么可能......” 太陰幽熒怔怔的看他額間元神處的封印,緩緩的搖了搖頭。 “你身上的神封還在,并未被破開,你是怎么想起過往的?” 謝予辭飲盡最后一杯青梅茶,然后,他放下杯子,“嘖”了一聲,搖頭輕嘲的笑了。 “世人都道,人算不如天算。往圣帝君,您即便是算無遺策,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將謝某層層包裹的密不透風,終究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br> 太陰幽熒的容色,仿佛瞬間頹敗下去,如同昨晚一般憔悴慘淡。 他說的沒錯,她以“鈞別”的身份隱瞞他,雖實際為的是保護他,但是又何嘗不是欺騙呢? 往圣帝君微微垂下視線。 她長長的睫毛,擋住了此時眼中的情緒,片刻后輕聲道:“可否告知,既然你的封印未破,那么你又是如何想起來的?” 謝予辭聞言笑了笑。 他抬起右手,結印于指尖,然后用一縷仙力輕輕點在自己的額頭前方。 旋即,那顆幽藍色的“窮奇珠”,瞬間在他額間隱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