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34節
鈞別卻搖了搖頭,正色的道:“不是的,我感覺得到,我師父她并不快樂。雖然我亦不知她因何事如此消沉寂靜,但我一定會讓她快樂的?!?/br> 少年心中似乎除了他口中的“師父”,其他諸事都不甚重要。 他想了想,輕輕笑著道:“師父讓我出來走走,才能體會何為蒼生,才能知道修習一身仙法要守護的究竟是什么,那我便認真看看這三界,也許將來......” 他眼底帶著一絲雀躍的微芒。 “也許將來,我也能替師父撐起蒼生,讓她也歇一歇。她實在太累了?!?/br> 往圣帝君聽著少年語氣中的認真赤誠,靜靜看著他眼中的堅定,一時怔忪。 片刻后,她卻還是輕輕道:“依我淺見,你師父讓你看蒼生,并非要你背負蒼生。而是讓你明白,蒼生萬物之不易。 有了這些經歷,知曉了六妄八苦人間疾苦,今后你行事抉擇之時,便能助你分辨是非善惡。 ......其實,你倒也不必對三界眾生有過重的包袱?!?/br> 鈞別卻笑了笑。 “虞姑娘此言差矣,此非包袱。若能為師父分擔悲苦,才是鈞別此生之幸?!?/br> 往圣帝君沉默一瞬,卻猛地轉開頭,看向其他方向,神情莫測的輕聲道: “鈞別公子,你此生之幸事,不該依附于人?!?/br> 鈞別卻笑得明朗,不再與她糾纏這個問題,只是道: “虞姑娘,秋夜風寒露重,晚間山谷夜風最是冷硬。既已抓獲此妖,我們這邊出谷吧?!?/br> 往圣帝君遂不再言,只是點點頭,二人相攜出谷而去。 許是覺得與往圣帝君所化的名叫虞闌的女子十分投緣,又見她孤零零一個人過得十分落魄,于是,鈞別便主動邀請她一同歷練除妖。 接下來的日子,二人便一同行走于凡間九州之上,行捉妖除祟之事。 當然,往圣帝君極少出手,一般都是在旁靜靜觀看。 只有當鈞別遇到了不認識的罕見妖物,她才會出聲指點,告知他妖物的一些典籍中不曾記載的、鮮為人知的弱點和特征。 鈞別仙術早已大成,凡間的等閑妖物無法與之抗衡。 他們一同見過宿風谷的橙黃落葉,一同踏過九晟山非冬藏瀟雪,一同聞過崇阿山的春綻百花,一同領略無妄海的浪高千疊。 兩人行走于人間九州的各個州鎮村莊,哪里有兇惡妖物橫行的訊息,哪里便有他們二人踏過的足跡。 如此這般,春去冬來,花落花開,不知不覺間,幾載春秋來了又去。 有一年凡間上元節,他們二人剛巧偶遇橫城舉辦廟會,他們一路猜了無數燈謎,盡興而歸。 回到落腳的居所后,虞闌送給他一個玉佩,上面的花紋是她親手所雕的虞美人紋路。 鈞別驚喜異常,這還是他們相識幾年中,虞闌第一次送他東西。 她輕聲道:“上個月是你生辰,那時此玉尚未雕完,這生辰禮送的遲了些,你不要見怪?!?/br> 鈞別笑的明媚,沒有半分不虞。 上個月他生辰時正是臘月隆冬,虞闌受了風寒病了好些日子,連鈞別的生辰都過了好多日才好些,他又怎么會怪她。 他十分珍惜的收起這份雖然樸素卻又格外珍貴的禮物,與往圣帝君當年用蜀錦楓為他所鑄的法器“無邪”仔細收在了一處。 如此這般,流年輪轉。 鈞別在凡間一路歷練,見識過了人間的戰爭與糾紛,也見過了百姓蒼生的疾苦,明白了凡人食不果腹的心酸,也看過凡人之間的愛別離與怨憎惡。 但是他在與虞闌幾年相交相伴下,卻愈發心緒難安。 少年慕艾,心生繁花。 他居然漸漸喜歡上了這個雖然相貌寡淡,但卻氣質端方高潔、見識不凡的凡人女子。 這一日,他們又除掉了一只隱藏于西海,冒做神龍威逼當地百姓獻祭女子的惡蛟。 鈞別踟躕良久,晚上回到他們最近落腳暫居的竹屋后,終于鼓起勇氣,對虞闌說:“阿闌,我有件事......想與你說?!?/br> 往圣帝君此時正坐在桌邊,施法修補被惡蛟搗壞的一件法器。 她沒有抬頭,只淡笑著問。 “你最近倒是有些奇怪,總是心神不寧的。有什么事,但說無妨。我若能幫得上,必不會推辭?!?/br> 鈞別猶豫片刻,還是說出了口。 “阿闌,我已離家多年,算算時間......也是時候該回去了?!?/br> 往圣帝君手上的動作一頓,幾瞬過后,她才輕輕道: “也好,你既出門歷練,便終有歸家之時。這幾年你修為見聞都進益良多,想來確實該回去向師門復命了?!?/br> 鈞別卻道:“但我要說的,并不只是此事?!?/br> “還有什么事?” 往圣帝君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于是輕輕笑了一聲。 “哦,你擔心我一人歷練遇險嗎?那倒不必,我雖然仙術不如你精湛,但也不至于無法自保?!?/br> 鈞別卻走到桌面,在她面前緩緩單膝蹲下,一雙眼定定看向她。 “阿闌,師父曾說我可自行抉擇自己的感情,我近日來也反復自量我心......你我二人相識相交相熟多年。我......心悅于你,你呢?你可心悅于我?” “——碰!” 往圣帝君手中已修至半成的法器,失手摔落在桌子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她目光沉沉的看向半跪在她面前,一臉真誠傾慕的少年,半響無言。 第32章 雙雙回歸 鈞別突然失去了虞闌的蹤跡。 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鈞別在他們之前落腳的竹屋默默等待了七日,他的表情也從最初蒼白的焦灼擔憂,慢慢變為心如死灰般的沉寂。 七日后,虞闌仍不見芳蹤。 鈞別在屋內的桌上留下了一個可向岱輿濯祗仙宮傳訊的特殊傳訊符,然后安靜的鎖上竹屋的門,帶著他為數不多的物品離開了此處。 他那儲藏物品的小小法器中,家什寥寥無幾。 幾件往圣帝君昔年贈送給他的法器,一塊虞闌所贈的簡樸的凡玉,一件虞闌親自編織的重陽節蘿蒲掛穗,幾身從濯祗仙宮帶來的仙衣,凡間碎銀幾兩。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鈞別離開后不久,房屋盡頭的竹林深處,一道穿著已洗得發白的道服的清瘦身影緩緩出現。 ——正是消失了七日的......虞闌。 她神情格外安靜的看著天邊鈞別消失的方向,臉上那無喜無悲的神情,似乎猝不及防的被撕開一道裂縫。 那是一抹比方才鈞別臉上的神情,更加蒼白的慘淡和悲惘。 她伸手輕輕拂過秋末微微變色的蒼竹,喃喃自語。 “鈞別,你可以心悅于這三界中的任何一人,但你獨獨不能,亦不應該,心悅本君?!?/br> 話畢,這具凡人身體,忽然散發出淡金色的無限神光。 竹林間,恍若金色的星辰灑滿凡塵、籠罩綠野,也終于漸漸籠罩住了“虞闌”的整個身體。 片刻后,神光消散殆盡。 往圣帝君太陰幽熒那張冠絕九天、遺世獨立的傾世容顏,再次重現于世。 她身著一身九重天上帝君冕服,眼底又恢復了三界至尊的無喜無悲。 收起所有九重天帝君不該擁有的破碎的情感與脆弱,她便只是——太陰幽熒。 那個名叫“虞闌”的凡人女子,終是天上地下,芳蹤永失。 ......就好像,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般。 往圣帝君最后看了一眼竹屋上緊鎖的房門,但不知為何,卻沒有再推開它。 她闔目不語,略施仙法,轉瞬間這縷分化到凡間的元神,便已再次回到仙山岱輿濯祗仙宮中往圣帝君自己的神體本尊之中。 巍峨壯闊、氣勢恢宏的濯祗仙宮內殿中,高處不勝寒的高臺玉座之上,往圣帝君太陰幽熒沉寂已久的神體,緩緩睜開了已闔上經年的雙眸。 她明明端坐于三界之中最為圣潔威嚴的兩大神宮之一,但是她那雙長長的睫毛微闔下,卻又映出一片無邊寂寞的暗影。 下一刻,殿外微弱說話聲傳入她耳中,正是嘉榮上仙和剛剛回到岱輿的鈞別。 嘉榮上仙的語氣十分驚喜。 “鈞別!你回來了?這可真是太好了!你是幾時回來的?” 鈞別溫聲回答道:“嘉榮姑姑,我剛剛返回岱輿,來此復命?!?/br> 嘉榮上仙雖然已極力壓低了音量,但是語氣還是難掩激動。 “真好,你終于回來了,幾年不見你又長大了些!嘉榮姑姑險些都不認識你了?!?/br> 鈞別溫和的聲音隔著殿門,似有若無的傳進內殿。 “姑姑,鈞別也很想念帝君和您。對了,帝君在嗎?鈞別這便去叩拜帝君?!?/br> 嘉榮上仙搖了搖頭,輕聲道: “帝君還在閉關,喻令我等無事不可叨擾。不過你放心,待帝君醒來,我必第一時間通稟你回岱輿之事?!?/br> 鈞別微微訝異。 “帝君閉關了?” 他微微蹙眉,語氣中有一絲隱憂。 “帝君為何閉關了?嘉榮姑姑,莫非她前些年每日為我運功施法鞏固原形封印,受了什么暗傷或損耗?” 嘉榮上仙亦是不知,她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 “應當......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