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動物世界[快穿] 第3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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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低位者身份留下的影子似乎很難被抹去。 即使在安瀾成為女王之后,它也活得像個低調的隱形者,滿足于有rou、有地方睡、不受打攪的生活,偶然出手教導教導直系后輩,還是怕它們給家里最成器的女兒帶來麻煩。 可就是這樣的母親,永遠響應著安瀾的呼喚:在希波入侵巢區時,它和黑鬃女王一起站出來和對手搏斗;在和獅群的沖突中,它加入了其中一支隊伍,并因此身受重傷;在此后數年的王儲之爭里,最有資格發表見解的它卻保持了沉默。 就是這樣的母親,在她身上豪擲了全部的籌碼。 那天晚上下著雨,空氣很濕冷,巢區里到處都是幼崽細細的哭啼聲,安瀾從睡夢中驚醒,察覺一側有些寒涼。她下意識地往邊上貼了貼,就和小時候一樣,但在那時,和她依偎著進入夢鄉的母親已經走過了夢的奇境,踏入了長眠的國度。 那具曾經哺育過她乳汁的身體逐漸變得僵硬,等太陽升起來時,安瀾拖著不太靈光的后腿,在小時候住過的巢xue邊挖了一個洞xue。 母親的故去已然是一個不可接受的損失。 就好像嫌她還不夠受打擊一樣,在三角斑鬣狗和母親接連離開之后,本就渾身舊傷的壞女孩也開始情況惡化,很快就陷入了走動困難的境地。 安瀾想著讓它過得舒服一點,又怕它不愿意接受其他氏族成員的投喂,便強打精神,像過去給黑鬃女王帶飯時那樣,親自給它帶血食回來吃。奇怪的是,以往休養過許多次的壞女孩這一次拒絕了投喂,沒有領情。 它的骨子里還有那股狠勁。 那是一股燃燒著的烈焰,從出生開始就支撐著壞女孩和所有擋在前方的敵人戰斗,推動著它朝著最耀眼的地方奔跑??墒侨缃?,擋在前方的不是敵人,而是它自己的rou體,這把燃燒在靈魂里的火無法向外升騰,吞噬敵人的血,便只能向內消磨,吞噬這具rou體的生命力。 壞女孩太想證明自己了。 在南部氏族的下一次狩獵中,步行困難的它遲遲不肯放棄,幾乎是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大部隊,每走一步,它就會不受控制地輕輕地哀嚎一聲,然后又因為強烈的自尊心而閉緊嘴巴。 任何有良知的人都無法對那種痛苦冷靜以待。 安瀾實在看不下去,只好以女王的身份要求壞女孩留在巢區里,不指望它能夠恢復如初,至少把后來幾次狩獵受的傷養好,以免在追逐中耗盡體力,倒在草原深處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 事后想來,這個完全出于愛意和保護欲的舉動,或許正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從安瀾把它留在巢區的那一天起,壞女孩就不再站起來嘗試奔跑了,事實上,它連走動都幾乎不怎么走動,每天只是坐在空地邊緣,眼睛瞇著,耳朵耷拉著,喘得像在拉風箱。 所有斑鬣狗都能嗅到從它傷口中傳來的不詳的腐臭味,也都能意識到它的生命已經開始不可避免地朝著死亡的陰影滑落。 被留在巢區休養的壞女孩努力支撐了兩周。 兩周后的某個清晨,安瀾正跟在預備趕往中部獵場的王室小團體身后離開巢區,余光忽然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從側面追上了大部隊。 這天的壞女孩格外堅定,無論幾只較為親近的后輩怎樣勸說,它都不肯留在后方等待獵物被殺死,而是竭盡全力地追上了狩獵隊。 它仿佛仔細清理過自己的皮毛,那身因為衰老而緩慢褪色的毛發在晨曦底下顯得格外順服,連帶著它自己的精氣神看著都好了不少。 一步,兩步,三步。 壞女孩試探地小跑了兩步,然后撒腿奔跑起來。 這天晚些時候,它在狂奔的水牛群里貢獻出了自己一生當中最完美的演出,那幾乎是毫無保留的,是炫技的,是不可復制的,以至于后輩們只能敬畏地旁觀,看著那不知道從何處爆發出來的磅礴力量將獵物死死鎖在原地,看著那牛犢哀嚎著倒下,看著那紅色的鮮血漫天潑灑,澆在壞女孩的頭上身上,仿佛是它被母親娩下時帶出來的一層胎衣,是它殺死同胞姐妹時得以被同類也被人類窺見的血色光環,是它發出的一聲震耳欲聾的宣告—— 我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上,也必將這樣離去。 在這天氏族成員進食時,壞女孩走了過來。 安瀾恍惚間門意識到了什么,就像從前那樣,主動讓出了靠近獵物腹部的最好的位置。 彼時她還很年輕,一心想的都是往高處攀爬,壞女孩是一棵自由生長著,卻因為過于枝繁葉茂而客觀上庇護著她的大樹;此時她已不再年輕,壞女孩更是垂垂老矣,走過來時腳步沉沉,眼睛里布滿了霧靄,只有那不屈服的體態仍然堅韌。 那一天,壞女孩成為了南部氏族的“女王”。 那天之后,迸發出最后火光的蠟燭終于燃盡了。 壞女孩好像完成了一個心愿,很快地衰敗了下去,不再要求跟著氏族成員外出狩獵,也不再進食——這回倒不是它拒絕進食,而是惡化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允許它把血食吃進肚子里去了,但安瀾總是如期為它帶來食物,再不辭辛勞地為它打理那些傷口上爬滿了的細小的蟲蠅。 四天后的一個清晨,太陽剛剛升起,正是氏族開始集中、準備外出狩獵的時候,壞女孩忽然嘯叫起來,不僅如此,還差點咬傷了往前去查看情況的帕莫嘉的鼻子和嘴巴。 這位老前輩一生都在貫徹自己的姓名,總是我行我素地、自顧自地往前走著,折騰出一些大場面,才不在意會不會給其他氏族成員“添麻煩”,如果它想要到達什么地方,沿途的所有成員最好都做足準備,因為它從來也不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而是會像不可抵擋、不會消弭、亦不愿停歇的風暴一樣,肆意地、狂放地、擊垮一切地從那里碾過—— 盛大地降臨,盛大地告別。 壞女孩最終在超過九十名氏族成員的環繞中死去。 直到它咽下最后一口呼吸,還在斑鬣狗在不斷地朝著巢區靠攏。 在短短一個月里,安瀾失去了兩位“母親”,它們化為了千風,化為了熹微的晨光,化為了所有斑鬣狗奔跑時腳下踩著的沃土,化為了宇宙之中的萬物——只是永遠也不會回來。 第392章 【二合一補】 老一輩的故去讓巢區變得有些“空蕩”。 明明南部氏族已經成為了整個東非最大的斑鬣狗氏族之一,并且還在不斷向外擴張;明明公共巢xue附近總有超過三十只幼崽在嬉戲、奔跑;明明作為女王仍然從早到晚需要接受臣服,但安瀾環顧四周,就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某天傍晚她習慣性地從獵場里帶回來一塊rou,走到巢區才意識到已經沒有長輩需要她投喂,就在那個瞬間,以往叼著走數公里都不覺得累的負重,卻好像沉得要把脖子都壓彎一樣。 幼崽們無法理解這種悵惘。 發現女王陛下帶著食物走到空地中央,它們也不管自己剛剛才喝過乳汁,嘰嘰喳喳、一哄而上,推搡著圍在她的前爪邊,眼巴巴地抬頭張望。 眼看它們就差人立起來了,安瀾只好無奈地把rou塊往地上一丟,然后在小鬣狗的歡呼聲里踱向了風口。那里,諾亞正在撥弄骨棒,把幾只出身低微的長毛幼崽耍得團團轉??吹剿呓?他習慣性地往邊上挪了挪,按住骨棒,抬眼看來。 說實話,他的眼神多少和幼崽們有些相像。 這天太陽落山前,安瀾就坐在風口處,和諾亞及長毛幼崽們沒什么營養地玩了整整一個小時的骨棒游戲,中途圓耳朵和笨笨也過來湊熱鬧,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唯獨缺席了的毛毛,但諾亞正好絕望地嚎叫了一聲,她思緒一頓,又給忘了。 在這不斷的別離當中,他就像是一份禮物。 一個人的魂靈在飛累時總是往舊處落腳,正是因為有了這可以積蓄力量的港灣,安瀾也好,諾亞也好,才永遠不會失去擁抱每一段相遇的勇氣和力量,才能毫無保留地去感受愛,毫無保留地去交付愛,直到多年后,還能感受到愛的遺澤。 母親和壞女孩的教導總是在安瀾心中回響。 只可惜這份“愛的遺澤”并不能澤及所有斑鬣狗,母親還有兩三個可以說話的存在,可壞女孩卻總是吝于展示自己溫情的一面。 還在世時它就沒有什么朋友,尋常時候和黑鬃女王瞪瞪眼睛,和三角斑鬣狗較較勁,和母親坐著聊聊天,偶爾和后輩們單方面地練練搏斗,已經是它難得有的社交場面,因此,在它離去之后,愿意緬懷的個體實在寥寥。 相對年長的成員始終記得被壞女孩像秋風掃落葉般教訓的往事,記得它的壞脾氣,記得它兇暴的行為方式;處于壯年期的成員則記得自己從小到大經受訓練時挨過的毒打,記得一犯錯就被撕咬后腿的情形;而更年輕的孩子們什么都不記得。 所有豪邁的、殘酷的、喜人的、惱人的舊事,它們都只在長輩們偶爾吐露的只言片語中聽說,即使直面過壞女孩在生命最后一刻爆發出來的偉力,也終究會跟著時間而慢慢褪色。 年輕鬣狗關注著對它們來說更重要的事情—— 有高位者故去,就意味著有社群臺階出現空缺。 狩獵隊需要新的血液注入,大型政治聯盟需要新的血液注入,主戰力群體需要新的血液注入……更具備壯志雄心的,還可以向上望一望只有真正的精英和近臣才能被允許參與的巡邏隊。 為了在社群階梯上占據一席之地,為了擺脫母獸地位留下的桎梏,為了不至于面對任何存在都得低頭表示臣服,這些正處于二到四歲階段的年輕斑鬣狗們抓緊一切時機表現著自己。 短短三周時間,超過十五顆新星在各個領域冉冉升起、嶄露頭角,它們有的只是曇花一現般地露過面,就如流星一樣隕落;有的卻穩扎穩打,殺出重圍,從此在核心成員眼中有了姓名。 關于這一點,安瀾也很無奈—— 近年來她的確只關注那些跳出來的成員不假。 南部氏族養大的幼崽已經太多太多了,多到她早就喪失了給每一只幼崽起名的欲望,也記不清園區工作人員給絕大多數幼崽安上的各種稱呼。 另外,這個年紀的斑鬣狗才剛剛開始獨立闖蕩,但又經歷了不少內部斗爭,因此總以為自己已經是個經過檢驗的、合格了的戰士,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被公牛甩下來會拍拍屁股站起身,看到獅子都想上去莽一莽,實在容易夭折。 如果可以的話,安瀾也愿意它們一生都能像小時候這樣無所畏懼,不需要在經過每一個高草叢、走過每一片稀樹林時都提心吊膽,但放在強敵環伺、適者生存的草原上,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斑鬣狗葬身獅口,即使像她這樣對獅子已經了解到不能更了解的存在,不也曾在雄獅跟前遭到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嗎? 絕大多數斑鬣狗無法從獅吼聲中分辨出進攻信號,更罔論憑借經驗推斷獅群的活動軌跡,存心發動襲擊的獅子對它們來說就和恐怖游戲關卡里隱身準備靠近的boss相差無幾—— 遇難者眾,逃生者寥寥。 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年輕一輩開始積極參與各種活動之后,安瀾很快就聽到了牽涉到傷亡的壞消息,并且在短短一段時間里習慣了伴隨著壞消息入睡。 首先遇難的是三只剛剛成年不久的雌獸。 它們三個都是零散高位者的后裔,論出身和當年的橡樹子沒有差別,而橡樹子因為早早開始輔佐壯壯,數年來一直盡心竭力,且自身能力突出,現在已經成為了核心成員之一。 眼前擺著的可以說是一條被走通過的康莊大道,年輕雌獸們根本無法抵擋住這種誘惑,又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壯壯喜歡往東部邊界跑,就計劃多在那里發育、露臉,好被王室小團體注意到,順順利利地謀得一個席位。 這個邏輯其實不能算錯。 即使安瀾也只能在事后復盤時感慨三個孩子運氣不好,本來想在東部獵場好好練習狩獵,想著最大的問題不過就是在狩獵中受點傷,或者被競爭者搶搶食物,結果就是有那么倒霉,奔跑著,奔跑著,就碰到了在那里活動的地主雄獅。 橫河新地主本來就喜歡對斑鬣狗發動攻擊,還曾經有帶領獅群一路打到巢區附近、并重創了女王的壯舉,恰巧那天,它們跑去和盤踞在東方的獅群叫板未果,正是因為失利而脾氣暴躁的時候,于是甫一照面,就對年輕斑鬣狗們下了死手。 兩只雌獸當場被殺害,最后一只勉強逃脫。 它一路狂奔回到巢區時渾身上下都覆蓋著重疊的血跡,從脊背到側腹有一大塊皮rou被硬生生地掀開了,隨著跑動顫顫巍巍地掛著,底下的血管和筋骨都清晰可見。 受到了那樣的重創,幾乎不可能存活下來。 安瀾知道指望救護是在給自己畫餅,只能抱著一線希望親自過去給它清理了一會兒傷口,整個過程中這只雌獸都在凄厲地嚎哭著,接下來三天,一直到它死去,天天如此,那哭聲能讓任何一個有耳朵的野獸感覺到驚懼和恐怖。 有一說一,那時她滿心以為這慘狀可以震住其他后輩,讓它們在野外活動時牢牢記住提醒自己要警惕獅子、警惕獅子、警惕獅子,可事實證明,刀不砍到身上,有時候還真不知道有多鋒利。 因為南部氏族規模龐大,成員數量眾多,死去幾只鬣狗就好像往水塘里投進了一顆石子那樣,當時會有些sao動,但不出很長時間就會平息下來。 這次襲擊才過去六天,又有一支狩獵隊和橫河新地主狹路相逢,遭到殺害的兩只年輕鬣狗不是沒有看到獅子的到來,而是因為想護食猶豫了幾秒鐘,再想逃跑時已經來不及了。 又過了五天,類似的事在中部獵場再次上演。 眼見每次出擊都能有所斬獲,地主雄獅越發勤快地組織掃蕩,好幾次都把正在分享食物的狩獵隊堵個正著,還有幾次甚至抓住了落單成員,襲擊范圍也漸漸擴大到了年長的鬣狗身上。 三月上旬,諾亞的同胞不幸殞命,同時死去的還有當時正想逃跑,卻因為有些暈頭轉向、不知怎么卻把自己反手送進另一頭雄獅口中的萬人迷。 雄性斑鬣狗的逝去其實很少能夠激起水花,以往這種事情發生時,往往只有它們的母親、同胞和同伴才會真心實意地感到傷懷,絕大多數雌獸并不關心,但這次的兩只雄獸卻有些不同—— 萬人迷是箭標三個繁衍季的伴侶,在氏族中后代眾多,因為它個性溫順、很受歡迎,即使是不曾和它有過親密關系的雌獸也都聽說過它的存在,難免為它說了幾句可惜的話。 另一只雄獸在受歡迎這方面也不逞多讓,而且還是數名王室成員的擇偶對象,可以說是游蕩者中混得最不錯的那部分成員,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它還有一個曾經做過人類的兄弟。 現在輪到諾亞承受失去了。 女王和伴侶相互舔著傷口,回憶著往昔,也正因為這樣,反倒沒有注意到氏族當中還有另外一只雌性斑鬣狗深深地受到了這件事的影響。 這個被影響的成員就是帕維卡。 帕維卡和其他斑鬣狗一樣,對“父親”這個存在沒有太多的實感,也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在聽說父親喪生獅口時,打擊是沉重的,沉重到帕維卡一時間竟然沒有力氣去繼續自己的傲慢,而是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惶然和悲涼——母親本來就不親近它,現在父親也消失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在活著的所有長輩眼中它都不如帕莫嘉了呢? 不,不對,還有一個例外:女王。 帕莫嘉是絕對不會像在其他長輩面前撒嬌那樣對鬣狗女王撒嬌的,以往只要女王一露牙刀,一吊眼睛,帕莫嘉就好像看到風暴來臨一樣,不停地往后縮,怕得瑟瑟發抖。 只有在這里,它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于是,在這次襲擊發生后,獨立多年的帕維卡忽然又回到了安瀾的“懷抱”當中,歪纏著她尋求支持和肯定,甚至不惜對平時總是繞著走的、地位更高必須要行禮的壯壯低下頭顱。 多年以來第一次,帕維卡以平和的態度在近距離看到了壯壯的行事準則,并發自內心地看到了自己欠缺之處,停留著,停留著,它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徘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