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祝重巒沒有告訴儲時她先離開,只跟儲老太太道了別。她開車的途中,將車窗全按下來,風迅疾又冰冷,吹得臉幾乎有些麻木。她將車停在家門口,松開安全帶,手機里沒有未接電話,也沒有未讀短信。 祝重巒不知道該想些什么,她靠到方向盤上,覺得這兩個月也該知足了,在此之前她從未對儲時有過任何與未來相關的打算,她連三年前見到他都能回憶很久,總覺得這樣也算足夠。 他沒有來找祝重巒,這說明他猶豫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不會主動跟她反悔的。祝重巒不太敢在這個節骨眼聽到儲時的聲音,她給他發了一條簡訊,“我們重新考慮結婚吧?!?/br> 在長久的寂靜里,祝重巒手機突然閃亮,她拿到眼前,是以前德國的同學Richter。祝重巒接起來,電話里他聲音焦急慌張,“重巒,教授病危,剛出手術室進ICU了?!?/br> Richter口中的教授是祝重巒的刑法學教授Herta,很照顧祝重巒,這位在學術界極富盛名的教授,托了他的照顧,大三時祝重巒就已經能以二作在國際核心期刊上發表論文了,當年原本還預備申請他作L.L.M導師。 祝重巒心底一沉,掛了電話就讓楊舒唯幫忙定明天最早去德國的機票,在還沒來得及跟楊舒唯說清原委后,手機黑屏了。 得到一些,總要失去一些吧。祝重巒看著沒電的手機,停頓了良久才進家門。 祝重巒一早到機場,告訴了楊舒唯她落地德國后會告訴她讓同學準備下的德國電話卡號碼,又讓楊舒唯轉告導師她不能再去瑞士,事從權宜,回國后再親自賠禮道歉。候機轉機的時間總共十一個多小時,到海德堡時已經是德國的夜晚,Richter在機場等了很久。 教授已經沒有親屬在世,這幾天應該是他和別的幾個同學輪班護理,這個記憶里高高瘦瘦,很白凈的外國男生,現在雙眼是熬久了夜的泛紅,棕黃色的胡茬遍布下巴。 德國跟中國同屬大陸法系,當年祝重巒為了進海德堡大學花了很大一番功夫,來之不易所以也格外珍惜,她跟當時的同學至今都保有聯系,每逢圣誕還會互寄賀卡禮品。她的同學在法本后大都繼續申請了進行深入學習,看這個樣子,Richter的導師是Herta教授無疑了。 Richter驅車去往醫院的途中,有些悵惘語氣的跟祝重巒說:“在那幾年,你是留學生里最拔尖的一位,也是教授最得意的學生之一,即使是語言好像都不能成為你的阻礙,結果你放棄了法律,現在變成了一個文人?!?/br> 長久不說德語,祝重巒說起時有些生疏,有的音節單詞也不能很好發出,她抱著揶揄的口氣,“Richter,你知道,中國的文學也很高深的?!?/br> Richter嘆氣,“你知道我指的是你放棄在法學的潛力,畢竟這也使教授感到失望?!?/br> 德國夏夜降溫許多,祝重巒環了環手,靠著有些冰涼的車窗,看著急速掠過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她沒有再接話。 (六) 教授在傍晚轉出了ICU,到醫院時,病房里還亮著燈,祝重巒和一邊的同學打了招呼,而教授躺在病床上吸著氧氣。他眼睛半合半開,兩頰凹陷,面色甚至有些發黑。祝重巒記得她離開德國前教授的頭發很濃密,這個步入老年的教授總是能將發型打理得很一絲不茍?,F在他躺在病床上,頭發因為化療的緣故脫落大半,剩下的也很干枯。 “從ICU出來時,教授清醒過一會兒?!盧ichter向祝重巒說:“Frau Rieman去世后,教授就一直不大樂觀?!?/br> Rieman是教授的姓,他口中的Frau Rieman譯作中文是里曼夫人,里曼夫人是教授的妻子,在祝重巒來德國的第二年因為一場意外喪生。這是一件很使人遺憾的事情,里曼夫人是一個音樂教授,她是一個優雅美麗的女人,和常見的德國女性們都不大像。祝重巒還記得她非常親切和善,她的德文名就是里曼夫人取的。 退出病房時,祝重巒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顯而易見的有些低沉,Richter給她遞來一杯熱咖啡,“一切都會好起來,你不是常這么說嗎?” 祝重巒接過咖啡捂在手中,問道:“關于教授病情,醫生說了什么?” Richter眼神黯了一下,“沒什么希望了,但也可能這是解脫?!彼酒饋砼呐淖V貛n肩,“振作些,教授可不想看到有人為他悲傷?!?/br> 祝重巒住的是以前交好的德國女同學Louise家,她現在也成為了教授親自帶的學生之一。Louise家隔醫院兩個街區,白天就由她們去護理。原本可以請護工的,但大家似乎都意識到這是教授生命的最后時間,選擇了輪班看護。 在第五天早晨時,教授終于徹底清醒,他顯然很驚喜于祝重巒的到來,說話的尾調都上揚起來。有一天祝重巒從醫院外回來時,教授已經能倚靠著坐起來了。遮光的窗簾拉上了一半,教授正坐著翻看什么,留著另一半大概為了照明。 祝重巒放下在拐角花店帶上來的一束瑪格麗特花,湊上去發現教授正在看的是一本相冊,里面大多有著里曼夫人的面孔。 教授看著那束花,笑說:“這就像你面孔一般美麗,謝謝?!?/br> Louise繞過來,找了花瓶想抱著花出去換一瓶水,笑著跟祝重巒說:“當時教授家里瑪格麗特花開得最漂亮,對于給你取的這個名字里曼夫人一直都很滿意?!?/br> 里曼夫人為祝重巒取的名字就叫Marguerite,瑪格麗特。祝重巒看向相冊里,應該是結婚周年的照片,背景還有氣球和蠟燭,但最顯眼的應該是他們手里共同握著的一枚貝殼。祝重巒有一次應邀參加圣誕宴會時,曾在教授家的壁爐上看到過這枚貝殼,其實這不過是一枚再尋常不過的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