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舊夢(1)
周霽然決定直接開車帶溫鉞回京市去見李盛。 南城到京市開車要花上整整四個小時,之前轉場的時候為了方便,周霽然讓助理把自己的大G開到現場,眼下剛剛好派上用場。 大G車內外都是黑色,溫鉞不太懂,豎了個大拇指說“酷”,然后又問:“我坐后面還是副駕?” 周霽然換了一身休閑服,墨綠帽子再加上墨鏡,“你要是想睡覺就坐后面,愿意陪我說會話就坐前面?!?/br> 溫鉞想了想還是坐到了副駕,周霽然順手遞過來一個塑料袋子,里頭裝著一雙一次性拖鞋和一盒眼罩,“眼罩我讓助理買的,說是什么薰衣草味的發熱眼罩,挺好用,你要是困了可以試一試,拖鞋我在酒店順的,今天在車上的時間挺長,你可以把鞋換了” 溫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其實不算難受,但還是依言換了一下。 “我聽小劉說你今天本來有個飯局的,怎么沒去?” “怎么沒去?”周霽然聽了覺得有點好笑,“我選了你啊,我的女主角?!?/br> “我選了你”這四個字好像吉他撥片一樣把溫鉞的心撥亂,她把頭偏開看向窗外,長久地望著外面疾馳的風景發呆。 “你很喜歡穿拖鞋嗎?” “什么?”周霽然有點摸不著頭腦。 “五年前的七月,你在國內嗎?住在京市上城區的靜和苑嗎?” “靜和苑我是住過,出國前在那兒待過一陣,你怎么知道的?” 溫鉞的長發披散,靠著椅背,瞇著眼睛,好像在回憶五年前的事情一樣,“我好像很早就認識你了?!?/br> 五年前,溫鉞剛剛上大一,暑假找了份家教工作,酷暑天里去給初三學生補習數學,很活潑的女孩子,不算難搞,但是30度角的三邊比總是弄錯成1:2:根號5,讓溫鉞無比崩潰。 小女孩是棵名副其實的“音樂劇韭菜”,暑假期間更是變本加厲,“人質”的場次常常都去追,單反、拍立得、物料小卡,儼然是演員的忠實粉絲。她算得上喜歡溫鉞這個小老師,強烈要求她陪同去看一場音樂劇小劇場,演員的表情不用望遠鏡可以看清楚表情,結束完還有SD可以等,聊天、簽名、合影,一應俱全。 酷暑天,不算涼快的晚上,劇場金碧輝煌,好像一個造夢的空間,溫鉞蹲在劇場門口看對面的全家便利店,腦子里盤算的是自己這么大歲數的時候都不知道音樂劇、話劇是什么,在網上追幾集海外偶像劇就已經很快樂了,靜和苑位于上城區的黃金地段,每平方米二十幾萬,按照自己專業畢業后的平均水平,大概要攢上一年的錢才能買一個平的房子,實在是很苦澀。 溫鉞就這么苦澀地教了她兩個月,八月底的時候,有一節課調到了早八,她起了個大早,從大學城的學校宿舍坐了一個半小時地鐵過去上課,上完兩個小時課再出門,靜和苑的有錢人好像才剛剛蘇醒過來。 透過電梯走廊的窗口,可以看見一棵很漂亮的香樟樹,被太陽照得綠油油的,樹皮光潔十分好看,她一直認為香樟樹三個字能在小說里面跟大城市、奢華聯系起來,一個是因為名字好聽,不算土老冒,另一個就是因為樹皮很好看,很符合近幾年剛流行起來的“極簡主義”的概念。 “滴”。 電梯到了,她被拉回神快步走了進去。電梯里已經有人,干練清爽的短碎發,一身灰色運動服,配一雙黑色拖鞋,加黑棉襪,左手提著一雙運動鞋,右手插兜。 溫鉞沒忍住偷看了兩眼,出電梯也一直在琢磨這人,沒成想,走了二三十回的老路,打了岔竟然沒注意到大門口的一個小斜坡,腳一崴眼看就要摔下去,胳膊上忽然傳來一股帶著古龍水味道的力量,下意識回頭,鼻尖上的粉底蹭了一點在對方胸口。 “看路?!蹦腥说?。 “謝……謝謝?!?/br> “謝謝,”溫鉞后來還是這么對周霽然說,“謝謝你陪我去見李盛,謝謝你很多?!?/br> 四個小時的路程說短也不算短,周霽然開始跟溫鉞聊天,其實主要還是他在說自己的事,在國內表演學院讀了一年的導演,覺得沒勁又出國念了金融,回國之后想當演員又可以做。 溫鉞很羨慕他,有的人就是命好到要做選擇題的時候真的只做選擇就可以了。 - 李盛的診所開在京市精神衛生中心對面的門面房的間隙,門口的招牌用黑體五號字寫著盛京心理咨詢。 周霽然先替李盛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在環貿的工作室還在裝修,所以暫時在這里過渡一下?!?/br> 溫鉞:“地段挺好,在精衛對面,搶活方便?!?/br> 李盛的形象跟溫鉞想象的有些一樣,也有些不一樣。西裝筆挺,金邊眼鏡,薄唇眼神凌厲,但是一笑起來,嘴角和眼尾上揚,用的香水又是柑橘調,一下子人就親切祥和了起來。 周霽然和李盛簡單打過招呼之后,出去等待,李盛率先坐下,“溫小姐,請坐?!?/br> 溫鉞依言坐下,雙手撐在椅子上,聳著肩膀,領口擠出輪廓清晰的鎖骨。 “第一次見面,我們隨便聊聊就行,你不用緊張?!?/br> “好?!睖劂X抬眼,與李盛對視了一下,很快把視線移開。 “你是演員?現在跟霽然在拍戲?” “嗯?!?/br> “表演專業的嗎?” “不是,我本科念的是生物科學?!?/br> “生物?那跨度挺大的,怎么想到做演員?” “他們來找我,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想挑戰一下,就來了?!?/br> “那上學的時候成績應該還不錯?” “還可以?!?/br> “當演員跨度這么大會覺得,有困難嗎?” 溫鉞深吸了一口氣,好像確實是提到了痛點,“我可以相信你嗎?可以跟你說實話嗎?” “當然?!崩钍⒙冻隽怂信埔话銣嘏挽愕男θ?,“你要喝點水嗎?溫水?” “冷水就行,有冰塊就更好了?!?/br> 李盛直接從小冰箱冷藏室拿出一瓶礦泉水,“正好,我也喜歡喝冰水,有準備?!?/br> 溫鉞一口氣灌下許多,“現在拍電影為什么還是像幾十年前那樣拍些男凝視角的東西,我覺得很不適,瑪德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還要對十幾歲小姑娘意yin,對不起我講臟話了,過幾天還要拍侵犯的戲碼我想想就覺得惡心想吐,想一鏟子創死這幫下作的畜生,國產電影不拍性/愛場面就沒有拍頭了是嗎?” 溫鉞顯然已經忍耐了很久,把憤怒和不解傾瀉而出,“還有為什么主人公受到傷害之后永遠傾向于自毀和毀滅不相干的人,冤有頭債有主的跟猥瑣男拼了一了百了拉倒了,最關鍵導演讓我跟角色共情之后,我竟然能很詭異地get到那種自毀,并且要讓珍惜的人也不好過的感受,我覺得這個太恐怖了,我沒有辦法控制了?!?/br> “你有跟導演或者其他的工作人員提過嗎?” “沒有?!?/br> “為什么?” “我很怕沖突,而且我沒有那種勇氣,新人怎么敢做這種事,導演那么很有名,別人會說我屁都不懂耍大牌?!?/br> “有人說過你耍大牌?” “有,就今天上午有一個采訪,因為昨天晚上有一場重頭戲拍得我很痛苦,今天實在受不了了,沒有給工作人員好臉色,然后就有人說我耍大牌,其實我后來也覺得內疚,別人也是工作分內的事,我自己的壓力應該自己消化,不應該扔給別人?!?/br> “但是這說明你的身體在自救,其實算是一件好事。那你覺得別人說你耍大牌,你會生氣嗎?” 溫鉞認真想了一下,然后搖搖頭,“我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我今天早上確實有點失控,或者當時確實有點不開心,但是到現在生氣的勁頭過去了,就還好了?!?/br> “所以你覺得,當你直截了當說出自己的,或許有些冒犯的想法的時候,別人不會有跟你一樣換位思考的能力,也不會有跟你一樣調節情緒的能力嗎?” 溫鉞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是我的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