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秦倏看著那團淡藍色的光球, 它既不會攻擊人，也不是邪異猙獰的模樣。

    它像一盞圓圓的小夜燈，表面有些黯淡陳舊了, 光芒也顯得朦朧柔和了起來。

    秦倏總是不由想起自己最開始看到的那幅畫面。

    淡藍的一團光球, 連散發出的光芒里都透著雀躍。那道無形的聲音在高空俯視著它, 又像在監視，淡藍光團卻渾然不覺，它在創造自己的小世界。

    它要所有的鳥兒自由飛翔在天空，魚群游弋在水，山林間有野獸奔走, 陸地上人們安居樂業。它想要這個世界不止存在一百年，一千年, 它愿意和這個世界一起老去，直至走到生命盡頭。

    可它不是一個優秀的光團，不聰明，甚至有點笨。

    它想要這個世界里不存在超自然力量, 只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世界，普普通通存在著。只有這樣它才能有能力守著這個世界。

    秦倏已經走到了淡藍色光團的面前。

    他的膽子一直不小——除了在怕蛇這件事上。秦倏無聊的時候曾經想過，也許人這一輩子都得怕點什么，于是上天安排了怕蛇。

    秦倏盯住淡藍光團看了一會。這個光團分不清正面背面，從哪個方向看，它都長得一模一樣。秦倏看著看著, 忍不住好奇地摸向了光團。

    原以為會摸到一團空氣，沒想到手居然插進了光團里。

    淡藍色的光球介于有實體和沒有實體之間。秦倏感覺自己的手掌被一團充沛的能量包裹住了, 清涼涼的, 明明什么都沒有摸到, 卻能明確感知到這是一團奇異的能量。

    一直沒有反應的淡藍色光團, 像烏龜一樣緩慢地動了起來，它噗嘰噗嘰往后退著，不讓秦倏的手繼續插在自己的光團里。

    拉開距離后，這團淡藍色的光球上探出兩條像觸手一樣的短手臂，在自己的肚皮上撣了撣……

    秦倏看笑了，索性在淡藍光團身邊坐下，像嘮家常一樣與它對話：“我叫你……‘球球’吧，在沒看到你之前，我以為你和系統是差不多的，都對我有著很強的惡意。來到這里看見你之后，我忽然有些想不明白了……‘球球’，想要我死，真的是你的本意嗎？”

    【是……的……】

    淡藍色光團發出的聲音像剛學會說話的孩子，還比較生澀，但回答起來卻毫不遲疑。

    “我能知道為什么嗎？”秦倏問。

    淡藍光團抬起了圓球狀的身體，似乎看向了某個地方。

    秦倏循著望過去，卻什么也沒發現，什么也沒有感知到……不過秦倏猜測，在那里的有可能就是那道“無形的聲音”，只是自己看不見。

    【因為……我要把這份力量……還給天地……還給，這世間……】

    【但是……我身上，還有‘因果’……沒有了結……】

    【在這樣下去……只會更糟……我已經沒有能力……守著這個世界了……】

    秦倏專注地陪著淡藍光團一起看向那什么也看不見的地方，安靜了一會，他突然問道：“球球，你懂得人類的情感嗎？”

    淡藍色的光團動了動，似乎轉過沒有五官的球狀身體，望向了秦倏。

    “人類的情感總是復雜的，單一的愛或是單一的恨，都還不能稱得上復雜……只有愛與恨糾纏，善與惡交織，兩種甚至多種以上的情緒糾纏在一起，才足夠的復雜。人天生就是這樣一種矛盾的生物。但今天我走到這里，走到你面前，我可以很坦然地說，或許有所不甘，但我從來沒有恨過這個世界?！?/br>
    秦倏點了點自己的眉心：“要看看我的記憶嗎？”

    淡藍色的光團反應一直很慢，就在秦倏以為它對人類的事情不感興趣時，光團忽然從平面彈起，duang一下撞向了秦倏的額頭。

    光團看到了第一個畫面。小小的秦倏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他的手腕很細，肩膀也很單薄，一張臉小得分明。

    第一眼看過去，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雙像蒙著霧氣，看不真切的大眼睛，其次是他瘦到發尖的下巴。

    從第三視角看事物，會更加的清晰真實，這個時期的小秦倏，身上已經有著揮之不去的淡淡陰郁，他總是很沉默，也不愿與人相處。于他而言，有人的地方，往往有著意想不到的“災難”。

    這天黃昏，小秦倏沉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夕陽的余暉打在了路邊的一朵小白花上，把花瓣照成了淡淡的粉色。

    小秦倏忍不住停了下來。山路上總會不少野花野草，這不是什么新鮮的事，但這朵白色小花是這片草叢枯木里唯一的一朵，還在風里輕輕對他點著頭。

    小秦倏蹲在了這朵被夕陽染成暖色的“小粉花”前，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它的花蕊。

    “找到了——”刺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小秦倏倉惶回頭，看到四五個平時不太待見他的少年，直奔他而來。

    “他在這看什么？”

    “是朵花！”

    那朵花直接被鞋底踩成了泥。

    還有人掏出東西在上面尿尿：“你也配看花？？徐家meimei會生病就是你這個災星克的，看尿吧你！”

    小秦倏看這面前的這幾人，沉默不語，目光卻陰沉得可怕。他也是有惡念的，恨急的時候也會希望眼前的人為什么不被一場意外帶走。

    之后小秦倏走在那條路上，再也沒有為任何事物停留。

    直到某一天，還是那個令他刻骨銘心的地方，又出現了一抹白色，在風里輕微地晃了晃。

    小秦倏猛然一驚，再也克制不住向那邊看了過去，視線里出現了一朵白色的……小蘑菇。

    細細長長身子，白色的小傘蓋，孤零零一朵小蘑菇正在風里對他晃了晃身子。

    小秦倏一下便笑了：“你轉世啦，變成小蘑菇了！”

    白色的小蘑菇在風里“點了點”傘蓋。

    “小蘑菇挺好的……這樣被踩碎也不怕了，你的孢子落到樹根上，落到土地里，還能長出更多的蘑菇……”

    小秦倏對著地上的蘑菇揮了揮手：“再見！”

    他依舊不打算停留。

    這樣便好。

    這樣便已經很好了。

    類似的事情，其實還能找出不少，在那段黑暗的路程里，總有一粒微弱的光芒在為他照亮。

    “后來我離開了那里，去更遠的地方讀書，認識了更多的人，也學會了很多新的東西。人們總說一個人成長的環境很重要……我是認同的。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對身邊的人，對集體都缺乏一種歸屬感……就好像他們才是同類，我只是一個披著人類外皮，混在他們中的一個‘怪物’，總擔心被身邊的人識破，再次推上絞刑架審判……”

    秦倏勾起了嘴角：“但不管怎么說，我很確信，我依舊熱愛著生活，我喜歡休息日的陽光，我喜歡每天早晨嘗試不同的早餐，我遇到了一條很好的蛇，我……”秦倏頓了頓，身邊淡藍的光團早已不知在什么時候，將球狀身子對著他，一動不動。

    秦倏隔空摸了摸它的光芒，說道：“球球，我也同樣熱愛這個世界?！?/br>
    淡藍色的光團重新明亮了起來，仿佛回到了最初，它帶著雀躍與喜悅，努力的想創造一個自己的小世界。

    秦倏從光團的身邊站了起來，走之前他揮了揮手：“再見！”

    場景很快如同打破的鏡子碎成一片一片，秦倏腳下一空，身體失重般向下墜落，任由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將他吞噬。

    等眼前的暈眩漸漸消退，秦倏發現自己又站在了系統所生成的副本里。天空早已不是之前的模樣，烏云密布，一抹猩紅的光順著天際的裂縫漏下來，如同野獸巨大的獨眼。

    “系統，”秦倏直視著天空罅隙間的紅光，“你應該都看到了吧。你要的‘災禍之源’，找到了。而它，也注定是要被消除的?！?/br>
    “滋啦……滋啦……”

    漫長的沉默過后，系統猙獰扭曲的合成音終于響起——

    【恭喜玩家順利通關，即將進入結算空間——】

    作者有話說：

    久等啦！

    抱歉今天上夾子更晚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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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 秦倏差不多搞清了來龍去脈。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記得，他最開始只是出門上了個班，結果同事當著他的面七竅流咖啡, 自己先是變小, 然后又分裂了, 最后還摸到了身為“世界”的光團。

    這一天的離奇經歷能抵過他小半輩子。

    以秦倏自己的理解，淡藍色的光團可以視為一種特殊的能量物質，或許就是世界的本源。在沒有外力干涉的情況下，一個世界誕生可能會像宇宙大爆炸，到了時間“嘭”地一下便自然形成了。

    淡藍色的光團顯然沒等到那一步, 它在爆炸之前先有了自己的意識，用人類世界通俗的話來講——成精了。

    像它這樣成了精的光團還有其他款式, 而且大多都比它優秀，可以輕易構成力量體系更復雜的世界。

    比如有的世界里，天空飛的不是鳥，是會噴火的魔獸；又或者有的世界里, 人類可以修煉，修到盡頭還能成神……

    淡藍光團認為自己駕馭不了這類復雜的世界，在“無形之聲”引導它創造世界的時候，它堅持選擇要一個最普通的，并將那份它認為用不上的“超自然之力”封存在了世界的某處角落。

    在這里，秦倏注意到了一個細節?！盁o形之聲”對于后續的發展其實是有一定把控的。

    在那份“超自然力量”破土而出的時候, 淡藍光團還在一臉懵，它卻已經十分理性的告訴光團, 這是必將產生的結果。

    由此可見, 它對于這件事的后續發展早有預料?？伤谝婚_始, 并沒有給淡藍色光團任何提醒, 甚至連給出更多建議，讓淡藍光團自己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一步步漠視事態發展成這樣。

    這讓秦倏聯想到了“老板”與“員工”。冷漠的老板并不在乎你員工的理想和需求，它只需要達成一個結果，不管過程會如何扭曲，員工又要經歷什么。

    “無形之聲”需要的“結果”是淡藍光團創造一個世界。從它的態度來看，它更希望這是一個足夠復雜的世界，它不在乎世界能存活多久，也不在意淡藍光團有沒有能力維持這個世界的運轉……

    往陰暗處想，找來一個“能力不足”的光球，去創造一個龐大復雜的世界，然后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出現崩塌，走向滅亡，這樣的一個結果，或許才是“無形之聲”真正想要的。

    以上是秦倏根據現有信息推測出的。當中或許還有他不清楚的細節，以后可能還會有反轉……但這不妨礙他眼下對于“無形之聲”的印象差到可以送去和“系統”排排坐了。

    再回到淡藍色光團這邊。在剛才簡短的對話中，淡藍色的光團說，它要把自己這份力量，歸還給世間……這其實很好理解。

    淡藍色的光團，要回歸最初的狀態了，以后它再也沒有自己的意識，就像“大爆炸”自然形成的世界那樣。舉一個便于理解的例子：

    秦倏原本是一個程序員，每天修修bug，時不時開發一些新的功能，但是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寫的程序出現了嚴重問題，憑自己現有的能力不足以解決。好在他本身是特殊的，于是他決定化身“補丁”融入這個程序中，只是從那以后，他不再有自己的意識，僅僅是一段冰冷的補丁了。

    在明白了淡藍色光團的意圖后，秦倏心里最后的一絲怨懟也釋然了。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總感覺自己是天生地養的，沒有床睡的時候，他可以抱一卷柔軟的干草在上面打滾，發現沒給自己剩飯的時候，還能打樹上的水果吃，水里有手指粗的魚，石頭縫里還能抓田螺……他也很感謝那粒微弱的光，帶著他走出黑暗，讓他看到原來世界這么大，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一個人僅僅只是活著，就會給身邊的人帶來厄運和不幸。

    他第一次收到了零食，糖果很甜。電腦居然是那么的有趣，剛接觸的時候，他天天沉迷蜘蛛紙牌，險些墮落成網癮少年……

    這個世界真的很好。他還有很多地方沒去過，夢想中的哈士奇和布偶……嗯，這個不需要了，小小的家里容不下那么多生物，有一條貪吃蛇就已經很讓人滿足了。

    所以在最后，他才會對著淡藍色光團說出那樣一番話。

    他也喜歡這個世界，如果是為了世界不走向滅亡，能更好更安定，他愿意短暫的面對死亡……說出這樣的話，或許會顯得有些虛偽，如果他明確知道自己一死就徹底涼涼，那他一定會猶豫，甚至會仇視“世界”，為了自己能活下來最終倒戈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