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在門外道：“老爺，轎已備好！”

    徐亭道：“先等一等，我這里有客人！”

    管事聞言，便退了出去。

    這位老管事，從徐亭的話中聽出了言外之意。

    有客人。

    老爺所有的客人，都要經過自己。

    剛才老爺回家之時，也是獨自一人。

    那么他口中的客人，便是不速之客。

    老管事明白事態嚴重，他馬上糾集了府中的護衛，將徐亭的書房層層包圍。只是，大人的性命，在對方手中，他不敢貿然行事。

    徐亭抬頭，看著一臉平靜的趙行，“你都知道了？”

    趙行道：“我不明白，也想不通?！?/br>
    徐亭道，“這樣對你反而更好?！?/br>
    趙行打量著他，“大人要出門？”

    徐亭道，“正要進宮面圣?！?/br>
    趙行道：“是魔教的安排？”

    徐亭道：“是，有些事，我覺得有必要讓陛下知道?！?/br>
    趙行問，“我能知道嗎？”

    徐亭搖了搖頭，“知道的太多，反而對你不妙?！?/br>
    “劍在我手上?！?/br>
    徐亭苦笑一聲，取出那個蠟丸，放在了書桌之上，“這本是一封密信，是北周的諜士，拼著九死一生，送到了京城。當初，在京城還鬧出了一個驚天大案，對了，這個案子，還是你們六扇門經手的?！?/br>
    趙行取過密信，上面是一首七律。

    瓊姿只合在瑤臺，誰向江南處處栽？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

    正是當初孫夢舞案之時，趙行和范小刀從孫夢舞腹中，取出來的那一封信。

    后來，在徐御史自殺是書房中，他和范小刀也看到過這首詩。

    今天再次看到，算是第三次了。

    他曾與范小刀苦苦解密，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這件事，至今束之高閣，如今在徐亭這里重現，不用多說，徐亭已明白了這首詩的所隱藏的真正內容。

    趙行道：“我調查過這首詩，是洪武年間的高啟所作，又有什么特殊含義？”

    高啟，乃洪武年間的才子，翰林院編修，與與楊基、張羽、徐賁被譽為“吳中四杰”，后因所作《上梁文》中有“龍蟠虎踞”四字，被疑為歌頌張士誠，連坐腰斬。

    徐亭道：“是不是高啟所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年前，還在江南太子殿下，也曾抄寫了這首詩，送給了一個人。這首詩，后來不知如何，流落到了北周手中，又被北周諜報所截獲，送到了京城?！?/br>
    “一首罪臣的詩而已，又不算什么大事?！?/br>
    高啟是當年文壇的領軍人物，又是蘇州府人，其遺作一直廣為流傳。

    這么多年過去，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若也拿出來炒作，根本掀不起什么風浪。

    徐亭道：“抄詩不是大問題，但是送的人，卻是大問題?！?/br>
    趙行問，“此話怎講？”

    徐亭緩緩道：“太平公主，小名喚作瓊姿?！?/br>
    第427章 秉燭夜談

    趙行聽得脊背發涼。

    再看那首詩：瓊姿、瑤臺、江南、美人。

    處處透著玄機，信息量有點大??！

    未等趙行消化這句話，徐亭又說了一句，“隆景二年，江南蝗災，太平公主去了一趟江南，名義上是去賑災，實則去見太子。在此之前，公主和太子感情極好，小時候太子也是公主看大的，江南行之后，兩人關系交惡，朝堂形勢開始變得錯綜復雜起來?！?/br>
    徐亭是江蘇總督，江南地界上有什么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徐亭的眼睛。

    他的話，還是比較有分量。

    只是，趙行也沒有料到，會是這么一個結果。

    徐亭什么都沒有說。

    但是又什么都說了。

    六年前，皇帝朱聰立朱延為太子，并且改年號為隆景。

    同年，將太子送到江南留都金陵城，統領小六部，學習國政一道。

    太平公主已幫主陛下，打理政事，已有十余年。

    這是一個很畸形的權力結構，皇族、天師府、內廷以及文官集團，在這二十年的紛爭之中，早已將天下的權力蛋糕分好，也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而朱延立太子，這個平衡就會被打破。

    到了第二年，朝廷之中風云突變，內閣首輔夏樹、次輔徐凌忽然告老，內閣一下子群龍無首，而太平公主順勢保舉了當今的李首輔和張次輔，一下子將權力攏在手中，而太子殿下身邊，也聚集了一些文臣武將，其中有些正是從江南小六部中擢升到京城的，比如內閣中排行第三的宋鼎、第六的白昌齡等。

    原來的多權分治，一下子成了太平黨和太子`黨之間的兩派爭斗。

    可徐亭這一番話，又打破了趙行的認知。

    天子多疑，天下皆知。

    天子看似閑散之人，只在一個西苑，就將天下權力緊緊握在手中，任由下面的朝臣，你爭我斗，他則冷眼旁觀，好順利的修行他的長生之道。太平公主和太子朱延內斗，他也是一直看在心里。不過，他也并不干預，有時候甚至還會拉一下偏架，平衡一下二人之間的勢力。

    原來這些年來，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一直在唱雙簧。

    觀眾，正是當今陛下。

    只是，皇室亂，沒想到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竟然有染。

    太平公主生性風流，號稱面首三千，搞得錢駙馬在京城中的名聲也很不好。

    大權在握，他又有什么辦法？

    只是太子，看似十分謹慎、愛惜名聲之人，又怎么會陷入這種泥沼之中？

    看不懂、看不透，也懶得去猜。

    不過，如此一來，很多事就說得通了。

    范小刀說過，江南轉運使謝芝華在自殺之前曾經說過，他是太子的人?？墒?，人人都知道，謝芝華是太平公主一手提拔起來的，而且這些年來也一直給太平公主斂財，本來以為他是一個雙面間諜，現在看來，是另有原因。

    謝芝華和太子幾乎同時來的江南。

    他應該知道，太子和公主之間的那些事，當事情到了那一地步，也只有自殺，才能保守住這個秘密。

    江南鑄幣局的案子，雷聲大、雨點小，最后也只是換了太子的人。

    再往前想，武林大會之后，太平公主把夜雨樓安插在了武林聯盟，本來要推行江湖新政，結果卻讓李覺非借勢，短短一年間幾乎壟斷了整個江湖，成為江湖第一大門派，江湖新政成了笑談，真正得利的是夜雨樓，和他身后站臺的太平公主。

    范小刀、趙行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殺死潛伏在駙馬府的魔教長老余人，搶到了百花樓的賬本，本來是太子重新掌控權力的大好機會，太子卻選擇了息事寧人。

    美其名曰，利益交換。

    范小刀和趙行這兩人，戰斗力太強，本來只是演戲給陛下看，可二人的演出太賣力，甚至有些脫離控制。

    可結果，卻是用假幣案為借口，把范小刀和趙行，弄到了江南。

    名義上是躲避風頭，實則是讓二人遠離權力中心。

    趙行現在想來，正是京城之中，剛剛有范小刀身世傳言的時候。

    那段時間，京城中流言四起，說范小刀極有可能是當年朝廷頭號欽犯宋金剛從皇宮中抱走的那位小皇子。只是，這個消息才流傳了沒幾日，就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幾個月前，又有人傳言，陛下準備在六十壽典與范小刀相認。

    看來，這些傳言，也都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范小刀是皇子。

    那么，他的身份，以后肯定會隨之而變，從朱延手下的得力干將，一下子成為將來有可能和他角逐皇位的潛在對手，如此一來，好不容易達成了的權力平衡，又可能會出現變數。

    隨后，他們去了江南。

    不過，也有些事說不通。

    趙行問道：“既然如此，不久前，太平公主為何又會派鬼王厲支山刺殺太子？”

    徐亭看了趙行一眼，心說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涂，他緩緩道：“那一日，鬼王的目標是范小刀，而不是太子?！?/br>
    ??？

    趙行長大了嘴巴，幾乎難以置信。

    徐亭又道，“范小刀與太子見面之事，極為隱秘，若非太子泄露了行蹤，鬼王又會如何知道他們在鳴翠湖見面？只是，鬼王也沒有料到，不久前在青州府，范小刀悟出李家劍法中的六道輪回，武功境界進步如此之快，還未等開始，鬼王察覺苗頭不對，便放棄了這次行動?！?/br>
    刺殺一事，講究出其不意，一擊必殺。

    機會不好，另找機會便是。

    趙行又問，“那么在江南鎮那一場針對范小刀刺殺，也是公主的安排了？”

    徐亭搖了搖頭，表示對此事并不知情。

    不過，那次出手之人，動用的不是江湖高手，而是軍方中的紅衣大炮。

    動手之人，是丁一。

    可是在工部，他們已經猜到了，丁一是錦衣衛的人，那么，江南鎮的那一場刺殺，是薛應雄的安排，而錦衣衛則是有能力調動這種軍方大殺器的。

    想殺范小刀之人，看來并不少。

    徐亭又道，“范小刀死不了?！?/br>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