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第18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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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當梁城其他官員早已到?了歸家休息的時辰,大理寺仍然燈火通明,今夜無?人敢眠。 謝知秋仍然在她過往做事的屋子里,自皇上離開后,她一直執筆書寫,沒有停過。 與此同?時,屋內一直有人進?進?出出,她要不斷聽取下屬、差役送來的匯報,還?要不時給新的安排。 謝知秋是齊宣正這樁案子的主審人。 這樁案子后續牽扯出了一系列重案要事,按照常理,像這樣的大案子,本該全權轉交給大理寺卿。 但趙澤離開前,連看都沒看大理寺卿,直接將所有事宜全都交給了謝知秋。 出了這樣的案子,大理寺的人接下來兩?三個月都沒想好好休息。 而從?其他官員和?差役們對謝知秋前所未有小心翼翼的態度來看,人人都清楚,再過不久,這世道又要變天了。 “蕭尋初”這個不過二十出頭就穿上朱衣的青年才俊,接下來,簡直不知要騰霄飛到?哪一片云端上。 這一刻,有一人正靜靜地站在屋外,端詳著在燈下書寫的謝知秋。 謝知秋感知敏銳,有人這樣長久地盯著她看,她自不會毫無?覺察。她凝了凝神,終是抬起頭道:“誰?出來?!?/br>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平穩的腳步聲。 一青年身著公服提燈而來,他面容清俊,氣質卓然,端的是翩翩氣度,只是他望著謝知秋的眼神,卻有難言的情緒。 ——是秦皓。 謝知秋見他這么晚在此,不免有些?意外。 她問:“你怎么在這里?” 秦皓道:“今早,我與其他諫官本要一同?請求面圣,結果卻聽聞圣上今日身體抱恙,不上朝不見客,而后又聽聞你忽然大張旗鼓地要審理樂女遇害案,我心知會有問題,就過來了?!?/br> “……這么早?” 謝知秋感到?一絲異樣。 “這么說來,你在我審案時就來了?” “嗯。我與師父是差不多時候到?的,還?有其他人也一同?過來看情況。不過我們畢竟不是大理寺的官員,所以沒有露面,只在后面聽了聽?!?/br> 謝知秋聽了了然。 大理寺審案并不完全公開,要是比秦皓品級更低的官員,恐怕就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樣被攔在外面等消息了。但秦皓好歹有一身奪眼的五品官服,還?是齊慕先的弟子,他要進?來看,差役多半不敢攔他。 不過,秦皓這么早就到?了,居然待到?這個點?還?沒走,著實異常。 謝知秋心知她這回算對齊慕先和?齊宣正下了狠手?,而齊慕先又是秦皓的恩師,秦皓一向對“蕭尋初”競爭意識強烈,這會兒沒準兒是來找她興師問罪的。 于是她垂頭趕客道:“本官這兩?日公務繁忙,侍御史大人還?請回吧,若有事,可以改日再談?!?/br> 秦皓卻沒有離開,反在燈下望她,眼神百味交雜。 他說:“這世上少?有人會不帶偏見地為樂女考慮,更不要說還?懷有悲憫之心地不惜與權貴為敵、為其伸冤。 “但在此之前,我認識另外一個人,與蕭大人性情相似。 “她小時候就偶爾會問,為何世人一邊鄙夷女子見識淺薄,一邊又不讓女孩與男子一般上學讀書;為何世人只會遺憾生女無?用,不像男子能夠功成名就,卻從?不給女子入仕科考的機會。 “我想,她若是遇到?此案,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說不定也正在心里嘲諷,明明樂坊里都是男子主動去尋歡作?樂,為何倒默認被賣進?樂坊的姑娘水性楊花、品性不端?!?/br> 謝知秋筆尖一停,輕描淡寫地道:“是嗎?!?/br> 秦皓又問她:“你是何時學會辛國語的?還?是……他會幫你?” 謝知秋道:“我父親早年常組織軍隊與辛軍交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母親又是雍州人,熟知外族文化。既然家里人都會,我年少?時學過一點?,有什么好奇怪的?” 屋內異常安靜。 良久,她聽到?秦皓輕輕嘆了口氣。 “謝meimei?!?/br> 他忽然出聲喚道。 他說:“以前你說想要當官,我只當是孩子的天真戲言。沒想到?……這身官服,居然真的很合適你?!?/br> “——!” 謝知秋倏然抬頭。 秦皓望著謝知秋久違的面容,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覺。 謝meimei大抵不知道,自從?他基本確定內心的想法以后,看到?的景象也穩定下來。 以前他看她和?蕭尋初,總是一會兒一個樣子,晃得眼花。 可此時,在他眼中的謝知秋,已然是她真實的模樣。 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身著五品朱色公服,頭戴烏紗帽,烏黑的長發,通透的眼眸,面容固然冷淡,但她的眼神十分清亮,令人挪不開目光。 秦皓就這樣站在外面,看她寫案宗看了一下午。 認真算起來,他已經好多年沒能正面看到?謝meimei的容貌了。 不僅是在謝meimei嫁人以后,其實在她到?及笄之齡時,謝家人就開始有意回避讓未婚的年輕男女當面相處。 所以,當秦皓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謝meimei時,竟覺得有點?陌生。 但是,她蹙著眉書寫到?一半,有時仍會不知不覺將筆桿立起頂到?臉上,在面頰戳出一個酒窩。 在秦皓看來,這個動作?,和?她年少?之時,對自己要交給甄奕先生的文章不滿意的樣子一模一樣。 時光荏苒。 她依然是謝知秋。 第一百三十章 一時間, 二人都?沒?有開?口。 秦皓見她沒?有極力反駁,只當是默認。 他說:“出?了這樣離奇的事,你為何沒?有向?我們其他人求助呢?” 謝知秋動?作遲凝, 她在?繼續否認和承認之間思索片刻, 最后姑且擱下了筆。 謝知秋不喜歡無意義的拖泥帶水。 她熟悉秦皓的性格。 要不是有十成?的把?握,他是不會為了這種神怪作祟一樣的詭異情況來找她對峙的。 而?且, 他此刻的眼神, 也不像是她還有反駁余地的樣子。 謝知秋雙手交叉抵在?唇邊, 淡淡地道:“就算說出?來,會有人信嗎?” 秦皓道:“一開?始恐怕難以置信,但你的性情、文采都?不是輕易能夠模仿的東西, 只要是熟知你的人, 最后一定能認出?來。不過……” 秦皓抵住額頭。 他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也覺得難以開?口。 這不是那么快能接受的事,像他這樣自己發現的還好, 若是主動?告知,難保對方?不會十分驚恐、一驚一乍。知道的人多了,也很容易生出?事端, 最嚴重的就是被當作邪祟,那麻煩就大了。 更何況,看謝知秋的情況, 她和蕭尋初交換恐怕有三年多了,應該是在?兩人成?婚之前, 既然他們這么久都?沒?換回去, 這想來不是什么容易事, 其他人就算知道,也幫不上忙。 而?且, 單看謝知秋現在?的情況,她似乎一個人將所有事情處理得很好,她如今呈現出?的狀態……也令秦皓感到吃驚。 他說:“你穿這身朱色的官服很精神。不過,依照皇上如今對你的信任,恐怕再過不久,你就能換成?紫服了吧?” 謝知秋一頓,道:“有可能,但說不好?!?/br> “……” “……” 兩人之間的氛圍頗為怪異。 秦皓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 他知道“蕭尋初”為官期間的全部經歷,知道那些腥風血雨。 以前,他總覺得女子是沒?有辦法當官的。 謝meimei是很有才華,在?讀書上的天賦少有人能及。 但她不知道當官還有很多沒?有寫在?明面上的規則,不知道爾虞我詐和利益交換,不知道做官的男人擁有更多權力背后,也要承擔極大的責任、面對更大的風險和意想不到的危險,這都?不是輕易可以承受的。 他認為謝meimei只將當官想象成?正?氣凜然地喊一喊仁義禮信、眾生平等之類的大話口號,就會人人稱頌、萬民歸心,所以她才會天真?地以為,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能做。 秦皓不討厭謝meimei的主見和野心,尤為欣賞她的才學,只是覺得謝meimei生活在?單純的環境中,想法并未考慮實際。 但他可以建造一個堅實的堡壘,來保護謝meimei的這份天真?。 他會為她提供優越的物質條件,將風雨阻擋在?外面,謝meimei可以繼續抱怨她覺得不公平的地方?,但真?正?的挫折,他會替她來承受。 直到現在?,看著眼前的謝知秋,他才清晰地意識到,謝meimei并不只是在?說沒?有基礎的空話,她認為客觀環境對她束縛太多,是真?的對她束縛太多。 只要將她放在?那樣的環境下,她一樣會審時度勢、殺伐果決。 現在?再回想過往的很多事,金鯉魚、月縣、天鶴船、齊宣正?…… 秦皓甚至發現她比自己更加狡猾果斷。 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樣脆弱。 這世上有很多人葉公好龍,或者表面上說得好聽,事到臨頭又會退縮,不敢面對半點?風險。 但謝知秋,她的覺悟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過了很久,秦皓問她:“當初月縣那么兇險,你一個人在?那里……會害怕嗎?” 謝知秋稍凝,半晌才回答:“會怕……很害怕?!?/br> 她看向?秦皓,烏眸清亮,問:“你該不會說,因?為我會害怕,所以不適合做官吧?” “不……” 秦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