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注定要位極人臣的女人 第1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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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秋正要再搬出那一套“現在整個衙門歸我掌控,你猜我直接將?你的事壓著瞞個兩年,或者推到山賊身上,你上面的人會知道嗎”,但?還未開口?,忽然,一個義軍的人走過來。 他?湊到謝知秋耳邊,耳語道:“大人,有個焦子豪的小妾,說她手上有不少焦家的證據,無論如何都想見?您?!?/br> 謝知秋心中一動,說:“我去看看?!?/br> 說完,她撂下被扣住焦家一干人等不管,隨那報信的義軍士兵離開。 穿過兩條小徑,來到女眷居住的內院,謝知秋看到每個院子門口?都有義軍把手,而焦子豪的小妾們嚇得縮成一團,都不敢出來。 唯有一個女子,安靜地跪在地上。 她衣著艷麗、發式花梢,瞧著像是個花枝招展的人,可此刻不吵不鬧,表現出遠勝于旁人的沉靜溫順,倒讓人有點意外。 謝知秋問她:“你便是說手上有焦家證據的姑娘?” 那女子聞聲?抬起頭來,她細白的脖頸如天鵝仰頸,隨后,她露出額間?荷花花鈿,還有一張如花似玉的嬌媚容顏。 其?實謝知秋先前就有預感,因為普通人不會知道太?多焦家的事,不過直到此時,方才完全確定。 果然,這?位焦家侍妾,正是白日?坐在轎子里、差侍女塞給五谷紙條的女子。 “是?!?/br> 那女子回應謝知秋的話。 她一邊說,一邊伏身拜下,默默對謝知秋行了?個大禮。 然后,她道:“妾身是焦子豪的侍妾媚兒,在焦家生活已有五年。今日?,我想狀告我夫焦子豪,還有公?公?焦天龍,勾結上官,殺害上百童男童女,事情暴露之后,還密謀殺害前任月縣知縣胡未明,藏尸滅跡,偽造文書之罪!” 第七十八章 待將焦家所有涉事者?關押進大?牢、焦家貼上封條、勒令閑雜人?等近日不得擅自進出, 再聽媚兒講完她的經歷和想法?,已然是后半夜。 鐘大?梁幾乎全程陪謝知秋熬完,待將媚兒安頓好, 只剩下他們兩?人?時, 鐘大?梁感慨地道?:“這個媚兒姑娘倒是個奇女子,勇氣遠勝過?常人?。這焦家在月縣勢力這么大?, 一般人?就算知道?不公, 也?不敢去收集證據, 更?不要說,她本人?還是焦家的小妾,本就仰賴焦家生活, 分外兇險不說, 她想要告焦天龍和焦子豪,無疑是自斷生路。 “說實話,我們雖然抓了焦家父子, 但?在普通人?眼中,憑焦家的能力,未必不會拍拍屁股就放出來。即使如此, 她仍然舍身取義,若是這一回不成,她難免要遭到報復。 “這般膽量, 遠勝茍且偷生的宵小之輩,已擔得起?‘豪杰’二?字?!?/br> 謝知秋贊同地點頭。 不過?, 她說:“還不止如此?!?/br> “大?人?有什么見?地?” 謝知秋道?:“方朝《刑統》規定, 妻告夫, 雖屬實,仍須徒刑二?年。 “先前你去關押焦子豪時, 我問她是否聽說過?這條法?律。她說她知道?。 “她在這個節骨眼上狀告夫君,無論勝敗,她非但?要失去求生之所,還要坐牢兩?年。由于她是妾,量刑上恐怕會比正妻更?重。 “但?她說她已做好準備,不會因此生畏?!?/br> 鐘大?梁原是武夫,后來又當了義軍,看上去對刑事律法?不甚了解,顯然是從謝知秋口中,才第一次知道?還有這樣的條文,不免大?吃一驚:“還有這種法?律?” 謝知秋頷首。 她說:“方朝刑律重等級秩序,君臣、父子、夫妻,一重重皆有順序。如果下一級的利益與上一級沖突,都會優先保障上層階級的利益。既然妻為夫綱,那么妻子告夫,自然是以下犯上,即便有理,也?是不敬之罪。 “類似的,還有‘誣告加三等,越訴笞五十’,這雖不是寫進法?典中的條例,但?在許多衙門前的碑匾上都有,于百姓而言,就是鐵律。 “百姓如果越過?自己本來的地方官員,直接向更?上級的官員上訴,無論狀告是為何事,都要用竹板或者?荊條打五十下,對身體弱的人?而言,已是重罰。 “像這樣的規定,絕不是為了百姓公理,而是為了保全地方官的顏面權勢,亦是為了穩定?!?/br> 這后者?,鐘大?梁大?概是見?過?,立即理解了概念。 他自己是個男子,不會關注只有女子要受的刑法?,但?是本身是個百姓,這等事關百姓的問題,當然注意過?。 鐘大?梁想了想,問:“……大?人?可當真?要在衙門審這案子?若真?照媚兒所說去審,的確能為胡知縣昭雪,但?恐怕要得罪上官。另外,我觀這媚兒的證據,大?抵不是特?別牢靠。再說,若真?讓她狀告,她自己也?要坐牢。 “而以我們現在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個焦家,綽綽有余了?!?/br> 謝知秋沉默下來。 半晌,她道?:“我再想想?!?/br> * 謝知秋回到衙門內院,見?到有兩?三個義軍士兵守在門口,巴望地朝里面看。 他們見?到謝知秋回來,忽然有點窘迫,這里畢竟是人?家女眷的住處。 其?中一個士兵連忙解釋道?:“大?人?,您回來了!我們是守在月縣外面負責射鳥的人?,但?是用的弓出了點問題,其?他人?說知縣夫人?能修好,而且能修得比我們自己軍里的木匠還快,所以我們特?意過?來請夫人?幫忙的?!?/br> 那士兵雙手舉高,怕謝知秋心里不舒服,忙說:“我們兄弟幾個一直在外面守著,沒有進去,夫人?身邊的丫鬟能夠作證?!?/br> 謝知秋沒多大?反應,只道?:“沒事,我知道??!?/br> 到了高皇帝遠的地方,有一點很不錯,那就是謝知秋和蕭尋初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再扮演對方,而展現自己真?實的樣子。 蕭尋初從他們與義軍碰面起?,就開始給?反占月縣的事幫忙了。 無論是打造運送義軍箱子里的反向鎖扣,還是制作義軍的武器,基本都經了蕭尋初的手。他甚至還額外做了幾把突火.槍,以備不時之需。鐘大?梁拿到這槍就嘖嘖稱奇,直說少夫人?的手藝精湛、構思奇巧,不愧是方朝有名?的才女,果然與眾不同。 不過?五谷看到倒是大?吃一驚。 他是一直以來真?正跟在蕭尋初身邊的人?,要瞞過?他的眼睛,比普通人?困難很多。 謝知秋還記得五谷當時的表情—— 他遲疑不定地在謝知秋和蕭尋初之間來回看了很久,最后道?:“沒想到少夫人?也?懂這個,難怪少爺對少夫人?死心塌地,這可真?是珠聯璧合了?!?/br> 謝知秋估計五谷是猜到了他們兩?人?其?實成婚前就有聯系,沒有想到兩?人?會交換,但?將“謝知秋”當作一個同樣學習墨家術、但?不曾出現在臨月山的人?。 如此一來,蕭尋初當年在草廬掛的《秋夜思》,還有他曾對“謝知秋”表現出過?的微妙在意,也?都有了解釋。 如今,蕭尋初以知縣夫人?的身份幫助義軍,他有這樣的技術在身,就不可能閑下來。 義軍發現他的武器做得遠比普通人?好,都想來找他幫忙,只是顧忌這個“知縣夫人?”的身份,在謝知秋面前,都會撇清關系,怕他們夫妻因此生隙。 其?實謝知秋并不在意,且不說他們是假夫妻,就算他們是真?的,她也?不希望蕭尋初因為用了她的身體,就被限制發揮自己才能的機會。 謝知秋只問:“他這么晚還沒休息嗎?” 士兵回答:“沒有,今晚衙門里亂得厲害,夫人?大?概也?受驚嚇了。她整晚都在幫大?家修壞掉的工具武器之類的,我們抱著試試的心態,就也?來看看。夫人?說弓箭容易,就幫我們先弄了?!?/br> 說完,士兵又不無羨慕地道?:“蕭大?人?,您可真?是好福氣,取了個這么夫人?。又漂亮又聰明,為人?和善,還什么都會做。聽說還是個讀過?書?的有名?才女……真?是不一樣啊?!?/br> 說著,幾個士兵看謝知秋的眼神,都明顯帶上艷羨之色。 謝知秋未答,只是頷首,然后回到屋里。 屋內仍然亮著燈。 蕭尋初將一把弓夾在雙膝之間,目光如炬,正專注地調整弓的握革,地上雜亂無章地散著謝知秋不太認得出的各種小工具。 雀兒或許本來是想陪著蕭尋初熬夜的,但?顯然已經撐不住了,已經坐在角落里,腦袋磕在墻角,迷迷糊糊地睡了起?來。 蕭尋初十分入神,似乎連謝知秋進出都沒有注意到。 他熟練地將原本的握革褪下,將新的軟革剪裁、上膠,慢慢纏繞上去。 謝知秋不太懂他是怎么弄的,但?義軍用的弓本已久經風霜,可是經過?蕭尋初的手,居然如同重生一般,倒像是新弓了。 直到幾把弓都完工,他才看到屋內多出來的人?。 他見?到謝知秋,略有一分驚訝,旋即道?:“你等我一下?!?/br> 說著,他將那幾把拿出去給?士兵,遠遠地,謝知秋看到那些士兵對他連連道?謝。 須臾,蕭尋初折返回來。 這會兒的功夫,謝知秋也?將雀兒叫醒,讓她回去睡了,這時,屋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蕭尋初合上門扉,然后上上下下端詳了謝知秋一番,見?她沒有受傷,方才松了口氣。 接著,他轉而問謝知秋:“我給?你的東西,還好用嗎?” 謝知秋回答:“沒有用上。不過?……如果用上的話,應該會是好用的?!?/br> 說著,她從袖中摸出一物,還給?蕭尋初。 那是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約莫手掌大?小,藏在袖間很隱蔽,但?其?實里面藏有上百根針,針頭淬了毒。 謝知秋的計劃,不可能不讓蕭尋初知道?。早在她制定的時候,她就與蕭尋初商量過?數次。 蕭尋初看得出整個布局的兇險之處,他贊同謝知秋的想法?,只是從那以后,謝知秋就時常覺得他好似有點憂心忡忡。 于是,在進月縣前夜,蕭尋初忽然在房間里給?了她此物。 那時,他告訴她,這個盒子里有機關,只要按動側面的機關就可以發出毒針,總共可以發射二?十次,如果實在遇到危險,就用這個防身。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謝知秋今夜的底氣之一。 交還針盒時,她猶豫了一下,說:“謝謝?!?/br> 蕭尋初接過?盒子,稍作檢查,又還給?她,道?:“你今晚沒用上,是好事。不過?,你還是帶在身上吧,光是一個月縣就如此兇險,以后還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你身上有點防身的武器,我會比較安心。 “我特?意做得比較輕巧,這樣就算以后恢復原本的身份,你仍然能用得上?!?/br> “……嗯?!?/br> 謝知秋聞言,就又將盒子收下。 只是,她看著針盒,略有凝思。 須臾,她猶豫地看了眼蕭尋初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其?實看出來……” 蕭尋初疑惑:“什么?” 謝知秋不知為何,心情有點奇怪。 她一向擅長看穿別人?,但?這一次,她有一種被其?他人?看穿了的感覺。 而且,這個人?,還怕她覺得有負擔,特?意沒有作出任何表現。 這樣的情況其?實并不讓人?感到不適,相反,她隱約能覺察到這是一份溫柔,讓她有種自己被遷就照顧了的感覺。 她不討厭,只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還不習慣。 半晌,謝知秋道?:“……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