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拉近，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謝知秋靠得比任何一次都?近，他連她睫毛翹起的弧度都?能看?得十分清晰。

    憑現實來說，謝知秋用的是他的身體，應該比他現在的樣子高，所以?她該是俯下?身來的，可從蕭尋初看?到?的“實質場景”來說，她卻是踮起了腳——

    然后，他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被什么柔軟的東西堵住了——

    *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有一個?小小的人影正躲在墻角的灌木之后。

    知滿是提前?躲在馬車的座位下?面跟過來的。

    前?幾日她在jiejie窗邊撿到?那張字條之后，心里就惴惴不安。

    她知道jiejie做不合規矩的事的可能性很低，可是在內心的某個?角落，她又感到?焦慮。

    ——jiejie最?近的種種表現不合常理。

    jiejie笑容太多?了，對人太溫和了，就連她偶爾故意做jiejie不喜歡的事，jiejie都?不會對她生氣了。

    在比那更早之前?，她還曾目睹jiejie一個?人發著呆、面頰發紅。

    先前?她誤以?為jiejie是發燒了，可是如今回憶……jiejie她該不會，是在害羞吧？

    貼身丫鬟打趣的話語不受控制地出現在腦海中——

    “大小姐……會不會是終于開?竅，有意中人了？”

    知滿輾轉反側，寢食難安。

    憑她對jiejie的了解，她覺得jiejie眼里只有書，連最?有可能的秦皓哥哥都?無法動?搖她的心，這樣冷傲的jiejie，是不會有心上人的。

    可是，那一張不明紙條的存在，卻挑戰了知滿的看?法。

    ——沒錯，那張紙條上的字跡的確是jiejie自己的，看?似并無問題。

    可是，知滿同時發現了，寫?那字跡的墨，并不是jiejie的墨。

    謝老爺做的是古玩字畫、文房四寶的生意。

    知滿打小跟著jiejie在父親書房里玩，耳濡墨染，也練就了識筆判墨的眼光，分得清筆墨的好壞，尋常墨水只要拿給她一聞，便能知優劣真假。

    那天，知滿將紙片拿起來，甚至沒有特意去聞，就已嗅到?撲鼻的墨臭味。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用非常便宜的爛墨錠寫?出來的字。

    爹爹一向疼愛jiejie，也樂于維護jiejie才女的名聲，謝家的庫房里堆滿了好用的文房四寶。

    一位上品文玩老板的愛女房里，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劣等的墨錠？

    知滿萬分忐忑。

    但她不敢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她寄希望于只是自己多?心了，或許jiejie只是出于好奇，偶然從別處拿到?便宜的墨、寫?了那張紙條，或許是別的什么理由。

    可是jiejie這段時間的改變又是真切的，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jiejie變了個?人。

    這令她隱隱不安。

    最?終，她決定親眼來一探究竟。

    ……看?一眼，只看?一眼。

    只要確定jiejie真的只是來參拜月老祠的，那她此?后都?可以?安心了。

    知滿認真做好了計劃。

    她提前?拿到?一身小丫鬟的衣裳，一早假裝心情不好支開?留在身邊的丫鬟，實則換好衣裳，先一步溜到?jiejie要坐的馬車上。

    她年?紀還小，許多?成年?人進不去的地方，她都?藏得下?。

    一路上，她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哪怕馬車重重地顛了一下?撞到?了她的頭，將腦袋撞得生疼，她都?沒有吭聲。

    等車夫停下?馬車去休息了，她才偷偷從車上溜出來，假裝成陪某個?小姐來的小丫鬟，進了月老祠。

    她運氣不錯，動?作也快，很快追到?jiejie和雀兒。

    所以?等jiejie支開?雀兒以?后，她就偷偷跟在jiejie后面，還眼看?著jiejie從側門?繞了出去。

    然后，她發現jiejie竟真是來見一個?陌生男子。

    那男人個?子很高，面容俊美，尤其一雙桃花眼，看?起來很風流。但偏偏他本人并非長相?這種氣質，反而?眼神有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那冷漠驅散了那外貌本來的逍遙之感，使?他看?上去與常人不同，極有壓迫力。

    ……有這種念頭或許不合時宜，但有一瞬間，知滿感覺這男人和jiejie有一點像，相?貌氣度也不錯，兩人搞不好蠻相?配的，難怪jiejie會喜歡他。

    不對不對不對！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

    jiejie怎么可能與人私相?授受！

    jiejie做事總是有緣由的，說不定另有隱情！

    搞不好這男的也是甄學士的學生，是甄學士安排兩人見面討論學業的！沒錯，就是這樣！

    知滿靜悄悄地躲在樹叢后面窺探，她膽子很小，所以?一直不敢離得太近，以?保證自己不被發現為先。

    她能看?見兩人在討論什么、兩人交換了書和其他東西，還能看?到?jiejie不停地在臉紅，可距離太遠，她聽不清對話的內容。

    ——甚至直到?這時，知滿都?懷抱著僥幸心理，希望是自己心存誤解。

    然而?下?一刻，她看?到?那白衣男人忽然靠近了jiejie。

    他抓住jiejie的袖子，強行拉jiejie入懷。

    然后，他閉目俯身，竟低頭吻了jiejie——

    看?著這一幕，知滿瞪圓雙眼，在灌木叢后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第三十章

    謝知秋主?動親吻了?蕭尋初。

    這?一吻并未停留太久。

    她只是?淺淺地碰了?碰, 就松開對方。

    謝知秋后退一步，眼?睫微垂，她平淡地抬起衣袖, 輕輕擦了?擦自己的唇瓣。

    蕭尋初整個人?就像被凍住了?, 完全動憚不得。

    他渾身?都很僵硬。

    謝知秋沒有再親吻他，可她仍離他很近。

    她后退的那一小步在蕭尋初看來根本沒有什么實質作用, 在他的視野中, 謝知秋看起來小小的, 她站在那里?就像靠在他胸前、就像依偎在他懷里?，他只要稍一伸手?，就能將?她抱入懷中。

    “你……”

    蕭尋初后知后覺地抬起手?, 觸碰自己的嘴唇。

    上面仿佛還有余溫。

    他面色通紅, 這?幾?乎是?必然的，連掩飾都顯得多余。

    但謝知秋表現得很淡定。

    她擦完嘴唇，靜幽幽的烏眸抬起望向他, 如夜晚波瀾不起的湖面。

    “你不用想太多。我說過，我們關系不同，你不必太過顧慮與?我之間的身?體接觸?！?/br>
    她解釋道。

    “我這?么做, 只是?希望幫助你趕快適應現在的狀態，也是?展示我自己的決心。你可能不太看得出來，不過……”

    說到這?里?, 謝知秋的眼?神難得地閃爍了?一下，如同毫無破綻的冰石頭裂開一條縫隙、暴露了?里?面的翡翠, 原來堅實的千年寒冰之下, 也藏有世俗的色彩。

    她說：“其實我也并不太擅長和男性單獨相處?！?/br>
    蕭尋初：“……”

    “但是??！?/br>
    謝知秋語氣再度一轉, 目光堅毅，如劍光鋒銳。

    “我知道我必須克服這?一點, 我知道現在做什么事情是?最關鍵的?！?/br>
    謝知秋的話語很有鋒芒，她的話也像一道清澈的泉流，緩緩流進他心里?，讓他跟隨她的節奏冷卻下來。

    謝知秋說：“我不討厭你。所以我也希望你明白，我不介意那種表面上的名節之類的東西?！?/br>
    “我是?親吻了?你，但那又怎么樣？只不過是?兩個人?的皮膚碰了?碰罷了?。只要沒有人?看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你我都沒有任何?改變，沒有任何?意義?！?/br>
    “以我們兩個現在的關系，這?種程度的身?體接觸是?必須要適應的?！?/br>
    “不單單是?你能否正?常用我的身?體來生活的問題，還有將?來?！?/br>
    “我們接下來要想辦法訂婚，還要成婚。不管實際情況如何?，至少在外人?眼?中，我們是?夫妻?！?/br>
    “我們在彼此眼?中，都是?原本的樣子。若是?如今你連觸碰我的身?體、你自己的身?體都會因我的緣故害羞，日后，我們要如何?正?常地住在同一個房間里?，睡在同一張床上？”

    “我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是?比任何?人?都要特殊的、不分彼此的關系?！?/br>
    “從交換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命運的共享者，已經無法切割彼此的生活和命運?！?/br>
    “不瞞你說，你的身?體我已經不客氣地全都使用過了?，就像使用自己的身?體一樣。我不在乎你愿不愿意，也沒在乎過你的感受，這?在當?下的情況中，是?必要的?！?/br>
    “所以，你也正?常對待我的身?體即可，不必如此在意?！?/br>
    謝知秋難得一口氣說這?么多話，還如此語重心長。

    她是?在亮明自己的態度，也是?在勸說蕭尋初。

    對二人?而言，這?無疑是?交心之言。

    蕭尋初起初還在發愣，可聽?到后面，他已被觸動，也完全明白了?謝知秋如此做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