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臺 第1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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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此,蕭昱眼神一寒。 他追究蕭澄之亂,那些人就造謠皇后與蕭澄里應外合,他誅殺蕭澄的黨羽,那些人就鼓吹該廢后。 蕭昱把朱筆一擲,案上飛濺了一大片如血一般的朱砂痕跡,冷聲道:“大魏自開國以來,歷代都是一帝一后,沒?有?被廢的皇后,他們哪里是想廢后,他們是想要皇后的命!” 蕭玉姒愕然。 “他們是想要皇后的命,我怎么能饒了他們?這些造謠誹謗的,跟那些叛軍本就是一丘之貉,一個都不能留?!?/br> “陛下?!” 蕭昱打斷她?的話,繼續說著,“我是皇帝,我對天下?蒼生有?責任,可我也是丈夫,我對我的妻子也有責任?!?/br> “天下人可以不需要我,可是卿卿不能沒?有?我?!?/br> 夜風呼呼灌入,吹動著他們的衣角,氣氛突然沉默了。 蕭玉姒一怔,腦中嗡嗡一片,她?難以置信,還在試探,“陛下這是什么意思?” 蕭昱不再拐彎抹角,開誠布公,告訴了她自己心底的打算,“jiejie,我不想做這個皇帝了,我不做皇帝了?!?/br> 蕭玉姒心底在震動,她?覺得不可思議,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問他,“你說什么?,你要放棄皇位?” “經此一役,我已污名滿身,徹底失去人心,無論我主持什么?改革,天下?人都不會服我?!笔掙牌届o的跟她?分析著,“只要我還在這個位置上,他們就不會停止對我,對皇后的攻擊,或許退位,才是我們的歸路?!?/br> 蕭玉姒惶恐地搖著頭,“陛下是要為了一個女人,棄此全盛之天下?嗎?” 蕭昱微垂眼睫,這么?多年來,他都有在努力扮演好一個皇帝的角色,沒?有?過正常的感情,也沒?有?跟誰推心置腹的交流過自己的感情。即便是最親近的jiejie,他們討論最多的也是朝政,從未過問過彼此的感情。 成年之后,他們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而現在,他想跟公主談一談自己的感情。 “我自幼登基,在這宮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直被當作傀儡擺布,明明是天子,卻?一直活的屈辱。我一直覺得我很可憐,我恨透了這些擺布我的世家,我娶她?入宮的目的,就是為?了換齊州的兵權,為?了讓自己不再受制于人。我以為?我不會動心,可她?來到我身邊后,我發現這世上不止我一人可憐?!?/br> “她?其實什么?都不懂,她?也不過是這門閥政治下可憐的受害者,她?從未站在我的對立面,事到如今,連jiejie都在勸我,可她即便受到如此多流言誹謗,也從未質疑過我,一直在支持我?!?/br> 蕭昱眼中閃著燭火的光,“她?對我,是難能可貴的存在?!?/br> 是他的家。 蕭玉姒怔怔聽著他的訴說,眼淚在眼眶打轉,茫然無措。 他是帝王,可他也是人,他做不到絕對無情。 她?哽咽著,“那我呢?我們姐弟的理想呢?我們廢了那么?大的力氣,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你是天子,你怎么可以放棄這天下?” 夜色幽靜,空曠的宮殿只剩天子沉沉的聲音。 “作?為?君主,當?以蒼生為?己任,我做到了,我沒有辜負我的子民,我已竭盡所能?!?/br> 自毀盛名,蕩平阻礙。 蕭昱神情鄭重,看向?公主,一字一句說著,“可作?為?丈夫,我想守護我的妻子?!?/br> 殿內光線很昏暗,可蕭昱的眼睛卻是明亮無比。 蕭玉姒沉默著,她?仰頭,逼回?了眼淚,她回想著過往的一切,他們忍辱負重那么?多年,才終于?謀得皇權振興的機會,可如今,他竟然要放棄皇位,那她?以前汲汲營營的謀劃都算什么? 她?突然轉頭,對蕭昱發泄著—— “從小,我就被父母教導,我是長?姐,我要照顧弟弟。我覺得不公平,我恨,恨我是個女人,恨我無法走上那至高之位。如果我是男人,哪兒輪得到你做皇帝?我拼盡我的一切,想要扶起我的弟弟,希望他做一個好皇帝,希望他成功,可你現在,竟要放棄?” 蕭玉姒質問著他—— “你怎能放棄?!” 蕭昱沉默著,聽完她?的宣泄后,眼神一動,突然拉起了她的手。 蕭玉姒一驚,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掌。 蕭昱卻攥的更緊,帶著她?,一步一步走上臺階,“當?初,是jiejie拉著我的手,登上太極殿,君臨天下??!?/br> 而今,他拉著她?的手,登上了玉階,蕭玉姒心中震顫著。 “這皇帝,也不是非我不可?!?/br> 蕭昱雙手托起她?的手掌,扶著她?,穩穩把她按在了御座之上。 “坐在這個位置上,誰都可以是皇帝?!?/br> 蕭玉姒愕然,她?想站起身子,卻?被蕭昱重重按了回?去,把她困鎖在那個最高的位置。 這一刻,她?感到無比的壓力,沒有什么比這御座更沉重的存在,人人夢寐以求的皇位,此時?就在她?座下?,可她卻要崩潰了。 蕭玉姒哭了,“我做不到,我不可以?!?/br> 蕭昱眼神一動,一字一句,直擊靈魂的質問她—— “你也姓蕭,你也是蕭氏皇族的子孫,身上一樣流淌著蕭氏的血,你為?什么?不可以?” 蕭玉姒一怔,她?哽咽了。 自古以來,女子都不得干政,她?也曾憤恨,也曾無奈,卻?苦于?皇權的衰弱,不得不壓下所有憤懣,如履薄冰的前進?著,把這份謹慎刻入骨髓,為?她?的弟弟爭取著權力,從未動過半分非分之想。 可如今,蕭昱卻告訴她,她?可以。 蕭昱慨然道:“jiejie半生籌謀,都是為?了我,可憑什么????你辛苦謀來的一切,最后卻?讓我坐享其成,你心里不苦,不恨嗎?” 蕭玉姒搖搖頭,她?沒?有?那個野心,她?想改革,只要改革能成功,誰做皇帝都是一樣的。 “這天下自古就沒有女人當皇帝的,jiejie做不到。我的理想,我的夙愿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你放棄了,你讓jiejie怎么辦?” 蕭玉姒哭了,聲聲肺腑,試圖挽回?他,“陛下?何忍,夙愿付與東流?” 可蕭昱心意已決。 “你的理想,你的夙愿,從來都不該寄望于任何人?!?/br> 蕭昱對她?說:“其實,天下?人根本不在意這個位置上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誰做皇帝,對百姓來說其實都沒有什么兩樣?!?/br> “他們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吃飽飯,能不能活下?去,只要讓他們在哪里都能生活的安穩,這皇帝是男是女對他們來說都無所謂?!?/br> “陛下?!笔捰矜煅什荒苎?。 “每一次改革,總要流血,每一次流血,總要有人擔責?!笔掙鸥袊@著,“過去,是顧太傅、是宋世子扛下?了責任??蛇@一次動亂影響深遠,不是推一個臣子出去,就能平息的?!?/br> 蕭昱轉過身,月華籠罩在他的身上,他往殿外走著,獨留蕭玉姒高坐御座之上。 “這一次,由我來扛?!?/br> 蕭玉姒淚流滿面,看著天子決然的身影,一點一點從殿中離去…… 第129章 釋然 顯陽殿。 閨中風暖, 月華如水。 魏云卿坐在榻上做著針線,案上只點了一支小小的蠟燭,她坐在那圈兒光暈里,默默繡著花。 現在, 她再也不是那個笨手笨腳把大雁繡成呆鵝的魏云卿了, 她已經?可?以熟練的cao作針線,繡出好看的紋樣了。 蕭昱掀開珠簾, 沉默著走到她的身邊, 輕輕坐下。 魏云卿半依偎著他, 把繡好的大雁給他看著,“看看, 好看嗎?” “嗯?!笔掙拍﹃轻樐_,點點頭, “真好?!?/br> 魏云卿展顏一笑,把繡繃子?放到一邊,雙臂環住他的腰, 把頭埋在他的胸口, 跟他訴說著,“昨天晚上, 我做了一個夢?!?/br> “夢到了什么?”蕭昱撫著她的頭發?。 “夢到我們大婚那一日?,我坐在駛入建安宮的婚車上, 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只羽毛光輝的鳳凰,擋住了前路,那只鳳凰落在了我的車前, 對著我三聲鳴叫后, 就消失了,然后, 我就醒了?!?/br> 蕭昱拍著她的背,柔聲道:“夢見鳳凰,這是吉兆,會有好事降臨的?!?/br> 魏云卿淡淡笑著,突然嘆息道:“鳳是皇后的象征,它對我叫了三聲,我入宮至今,也剛好滿三年了,鳳凰三鳴后消失,我大概是要失位了?!?/br> 蕭昱神色一滯,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手臂顫抖著,無聲摟緊了魏云卿。 殿中安靜了下來,窗外的明月靜靜的亮著,二人籠罩在月色的清輝里。 魏云卿微仰起臉,她神情?淡遠,失去天下最尊貴的皇后之位,對她來說,似乎只是丟失了一只敝屣,她認真告訴他,“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跟隨你?!?/br> 蕭昱沉默著,心?里涌起一股愧疚,他不知她是否真的做了那樣的夢,她這樣說,無非是要減輕他的心理壓力罷了,把這一切歸咎于天意,而不是他的一意孤行。 她過分的善解人意,倒是讓他愈發?愧疚。 “對不起,卿卿,對不起?!彼煌5牡乐?,跟她額頭相抵,“你本來可以做最至高無上的皇后,現在卻要跟我一起沉淪到低谷?!?/br> “你是皇帝,我才?皇后啊,你都不想做皇帝了,我做這皇后也沒意思?!蔽涸魄湮宋亲?,故作輕松道:“我才做了幾天皇后啊,不過是回歸我原本的生?活罷了,倒是你,放棄的比我艱難?!?/br> 她是皇后,注定要與皇帝榮辱與共,她是妻子?,也會和她的丈夫共進退。 他為了天下人的福祉,連皇帝的身份都可?以放棄,而她也不過是蒼生中渺小的一個,不忘對天下的大愛,才?會始終如一的愛著她,她一直想要的,都只是很多很多的愛罷了,而如今,她已經?得到了,沒有遺憾了。 “皇后,儻來之運,你做到了對我的承諾,沒有辜負天下人,也沒有辜負我?!蔽涸魄錅厝岬嘏跗鹚哪?,細細地親吻著他,安慰著他。 “卿卿,你真的不會有遺憾嗎?”蕭昱黯然的眼眸微抬,語氣失落,“人人都想往上走,你可以忍受向下去嗎?” 魏云卿坦然一笑,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問他,“你知道母親在宮里陪伴我的時候,跟我說過什么嗎?” 蕭昱眼神微微疑惑,準備認真聽一聽宋夫人的道理,“說了什么?” 魏云卿雙臂攀上他的脖頸,告訴他,“以前,父親常和母親講述道家的法天貴真之意,母親不懂。所以在父親去世后,母親為了撐起魏氏的家業門戶,執意讓我做皇后。如今,她參透了這些道家真意后,才?真正理解了父親,權勢富貴如過眼云煙,人生?到頭不過黃土一抔。父親從來不在乎這些家業門戶,他只是希望我和母親是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啊?!?/br> 蕭昱心中微微動容著,他佩服魏侯的智慧,女子?沒有參政議政權,為何要讓女子?承擔這些家業門戶之重?她們都該是可以擁有自我選擇權力的自由人,而不是天天被洗腦為了家業門戶奉獻自己。 魏云卿眼底閃著光,跟他說著自己的向往,“這皇后,我做的一點兒都不自在,沒有什么可?留戀的,我本該是自由自在的,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小時候跟著舅舅走街串巷,胡作非為,與人斗酒。我本該瀟灑自在去,可現在的身份束縛了我,我不喜歡?!?/br> 說到最?后,魏云卿搖了搖頭,微微垂眸,皇后的身份對她來說,過去,只是一個撐起家業門戶的工具,而今,是為了謀劃萬民福祉的責任,既然已功成,何不拂衣去? “你帶我離開吧,帶我走吧,我早就不想在這牢籠里了,功名爵祿非我事,讓我們遠離這些紛爭,流浪四?海,云游天下不好嗎?我還想做個游俠呢?!?/br> 她不停搖著蕭昱的胳膊,舉止欣然向往,眼神熠熠閃光。 可蕭昱卻莫名膽怯了,“可?是,我很害怕,我從?出生?開始,就被困鎖在這宮里,沒有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依賴萬民奉養,卻不知如何獲取生存所需,我怕我不能給你像在宮里一樣的優渥生活?!?/br> “這有什么呢?” 魏云卿不以為意笑著,突然開始摘下自己的發簪、耳珰、腕鐲,連帶著衣服都從?身上褪了下來,只剩一件單薄的褻衣。她的頭發靜靜垂淌著,披散在肩膀兩側,就像大婚次日?蕭昱失手把她發髻拆毀的時候一樣。 褪去一切繁復裝飾,以最?天然本真的模樣展示在蕭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