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臺 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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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王早薨, 無子,國除, 故荀太妃后事由侄子齊王主喪。 朝廷遣宗正、太常依禮料理后事。 齊王封國大小官吏皆服喪服,隨齊王至臨川王府哭祭,臨川王府上下哀鳴嗚嗚。 這日哭祭后,裴通匆匆回府,將朝廷的決定告知了胡法境。 “你?想用輿論施壓,逼齊王娶你?,可現在?難辦了,荀太?妃薨了,潁川荀氏失去了荀太妃對天子的影響力,河南士族勢力大受打擊,必然要爭取齊王,這事?兒難辦了?!?/br> 胡法境緊捏著手中的硨磲手串,指尖蒼白——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了這個時候?!?/br> 本以為等薛太尉還朝后,薛太?尉的助力,加上輿論加持,齊王妃之位定然是穩的,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人的生老病死,這種猝不及防的變數。 裴通繼續道:“陛下還下詔讓齊王代天子為荀太?妃服孝,就是為了拖延時?間,讓你?別再肖想齊王妃之位 ?!?/br> “你?一個小姑娘,手段玩的再漂亮,那?天子也不是傻的,你?這般算計齊王,他自是有辦法治你?!?/br> 胡法境面無表情。 天子以孝之名,將荀太妃喪訊昭告天下??商熳邮蔷?,太?妃是臣妾,故沒有天子給太?妃守孝的道理,為全孝道,只能由齊王代替天子守孝。 可一旦守孝,齊王便不能進行婚姻嫁娶了。 荀太?妃是嬸母,齊王當?服孝一年,可誰能料定一年之后的局勢如何?呢? 胡法境沉著臉,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捏斷了手串,顆顆白珠落地,零落四散。 * 顯陽殿,魏云卿和楊季華在榻上相對而坐。 荀太?妃薨后,魏云卿和蕭昱就離開了華林園,各自搬回了自己的宮殿,處理著太?妃后事?。 楊季華伏在?案上,一手支頭,一手執筆回復著哀表,打了個哈欠。 魏云卿看著朝廷內外呈上的哀表,抬頭看她,“你?困了嗎?” “是有一些?!?/br> 因荀太?妃喪事?,各處哀表不斷,送至顯陽殿后,都需要楊季華處理回復,她好幾天沒有睡好一個覺了。 “天也要黑了,你?回去休息吧,讓容貞她們過來侍候?!?/br> “她們哪兒識得幾個字?”楊季華把處理好的哀表整理起來,“處理不好,是要鬧笑話的,何?況還要給上表之人打賞?!?/br> 魏云卿勉強笑著,突然有些愧疚道:“不知道為什么?,這種事?我本來該哭的,可我不是很難過?,心中就有些羞愧?!?/br>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冷漠了,去年宋開府薨的時?候,母親哭的那?樣?厲害,她也沒有很難過?,而今荀太?妃薨,她還是不難過。 楊季華不以為意地一笑,“這不是很正常嗎?殿下就跟太妃見過?一面,又沒有很熟悉,本質還是個陌生人罷了,哭不出來也正常,再說,殿下的身份也根本不需要給太?妃哭喪?!?/br> “可那日太妃給了我一對很珍貴的翡翠鐲子,我心里愧疚,想給太?妃寫篇悼文,以寄哀情?!蔽涸魄渑又滞笊系蔫C子,皓腕如雪,翠□□流,她摩挲著那?片綠,“你?清楚太?妃是什么?樣?的人嗎?” “這種事?,根本不勞皇后動手?!睏罴救A又給筆尖蘸蘸墨,筆端抵著太?陽xue,提醒道:“殿下下道懿旨,令中書省代筆就是了,省力又省心?!?/br> “這怎么?能行?”魏云卿搖搖頭,覺得有些不太?尊重?。 “這是正常cao作,殿下,中書省就是干這活兒的?!闭f著,就取出一封空白的折子,“我來替殿下擬詔?!?/br> 魏云卿看她奮筆疾書著,目光轉向了窗外的月亮,月亮慘白彎彎的一條,勾住了幾道云。 “好了?!睏罴救A拿起折子吹了吹,然后取出玉匣中的鳳印,“啪”地蓋了上去。 魏云卿接過?折子看了看,點了點頭,準備明日讓內監送去中書省。 她繼續翻看著哀表,突然眼睛一亮道:“咦,這是舅母她們和阿婆的聯名哀表?!?/br> 楊季華茫然抬頭,“什么??” 魏云卿看著那一排排清雋俊逸的書法,抿唇會意道:“宋氏書法,一脈相承,我估計是堂舅的手筆?!卑寻П磉f給了楊季華。 楊季華眼神一動,接過?哀表看著,點頭道:“是他的筆法,字如其?人?!?/br> 魏云卿好奇,“你還見過他的字不成?” 世家?筆法保密,不會輕易示人,除了自家?人,不會教外人??蓷罴救A竟然見?過?宋逸筆跡,想來宋逸也不是一點兒都不喜歡她吧? 楊季華點頭,“去拜訪他母親時?,在?他書房見?過?,他的書房也是古樸雅致,跟他這個人一樣有條不紊?!?/br> 魏云卿笑了笑,還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形容一個人。 “不過?荀太?妃薨,陛下應該挺難受的,殿下不要去看看陛下嗎?”楊季華提醒著。 “嗯?”魏云卿一怔,夕陽的光芒沿窗灑了進來,給她身上披上一層夏日的晚霞。 要去嗎? * 夜風輕輕吹著,吹動窗外那?叢修竹,幾片竹葉隨風吹至榻上。 蕭昱平靜坐于式乾殿的寬榻上,看著無邊夜色。 魏云卿無聲而至,緩緩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的背影,輕手輕腳爬上了榻,挨著他坐下。 她本來不想來的,她覺得此時的蕭昱應該更希望一個人獨處??蓷罴救A苦言勸她,說應當在此刻對天子表示關懷與哀悼的,畢竟荀太?妃對天子有母養之恩。所以,她就來了。 蕭昱察覺身?邊的動靜,眨了眨眼睛,看著她詫異道:“你怎么過來了?” 魏云卿看著他,他的神色很平靜,一點兒都不像剛剛遭受了大喪事的模樣?,“季華讓我過?來看看?!?/br> 蕭昱苦笑,原來是楊季華讓她來的,她還真是聽話。 楊季華入宮最重要的任務,大概就是敦促帝后感情,讓皇后早日懷孕了。 “不來也可以,一個人靜靜的也好?!?/br> 魏云卿抿著唇,她就知道,遇到這種事?,天子肯定更樂意獨處。 不過這是她入宮以來,經歷的第一場喪事?,她還沒有主持過?喪事?,可因為身?份的原因,他們也不需要去哭祭,她便問蕭昱,“為什么?齊王可以主喪,而陛下不能去祭拜太妃呢?” “尊卑有別,所以要厭屈私情,不能盡哀?!?/br> 他說的很平靜,魏云卿卻聽的動容。 所謂天子,便意味著一舉一動,皆從禮法,為天下表率。 哪怕是哭,也必須在有司規定的舉哀時間,定時?哭臨。 沒有自己的感情。 魏云卿感覺他有一股莫名的哀愁,她應該說些什么?,安慰他的,可還未開口,蕭昱卻先問了她—— “你有感受到過死亡嗎?” 魏云卿一怔,想起父親去世的時候,那?時?她還太?過?年幼,對于死亡尚處懵懂,只知道跟著大人哭,并不懂那徹骨的悲痛。 失去外祖母的時?候,她已年長懂事?,外祖母給了她最多的溫暖庇護,在?外祖母離去的時?候,她方知何為摧心剖肝。 感情是隨著一個人陪伴你的時間愈長、而愈發深刻。 荀太妃陪伴天子的時間,也遠遠長于先帝先后。 她想起外祖母逝世的時候,母親抱著她哭了整整一夜。 可是,他不能哭。 “那?很痛苦?!彼嬖V他。 蕭昱黯然道:“我曾見?過父皇在深夜里流淚嘆息,白日里又如無事?人一般繼續與大臣談笑風生,這樣?的偽裝日復一日,直至消磨盡他的生命。他離去的時?候,蒼白而瘦削,就像一段被剝完皮的白色老樹干,整個暴露在?寒風暴雪之中,沒有皮殼的保護,看著好疼好疼?!?/br> 魏云卿心中一顫。 “真疼啊?!彼拖铝祟^。 魏云卿怔怔看著他,想伸手去拍一拍他的脊背安撫,手卻停在?了半空,而后無力收回,一時?千頭萬緒。 “無論是撫養之恩,還是輔政之功,太?妃都對我仁至義盡了。她生前,我未曾盡過?一日之孝,她走后,我唯一能為她做的,竟是將她的喪訊昭告天下?!?/br> 魏云卿道:“將太妃的美德傳揚四海,已經是對太?妃極高的贊賞與肯定了?!?/br> “是啊,太?妃可無憾了?!彼锌?。 二人沉默著,看著夜色一點一點濃郁,時?間一點點流逝,魏云卿看著那?一叢修竹,思索著,要如何?告退。 蕭昱卻突然開口請求著,打斷了她的思緒—— “卿卿,能陪我睡一會兒嗎?就一會兒?!?/br> 魏云卿回神,她看著他,他就像一個不安而無措的孩子,突然失去了依靠,急于尋求新的溫暖。 他的眼眶有些發青,應該很久沒有好好睡個覺了。 她憐憫地點了點頭,普渡著她的信徒,“好?!?/br> 二人緩緩在榻上側身躺下,女子溫熱的存在?讓人心安。 蕭昱微微蜷縮著身子,閉上了眼。 夜風婆娑著,有幾片竹葉被吹落,飄了進來,落在?了蕭昱發梢。 魏云卿輕輕幫他撿掉發梢的竹葉,眼神又不由自主落到了他眼梢那顆小痣,這次,她沒有偷偷摸摸的,而是光明正大的撫了上去。 女子細白微涼的手指沿著那顆痣,撫上天子的眉梢,想要撫平上面那?一片哀愁。 蕭昱睜開了眼。 二人四目相對著,她看著他的眉眼,本來想安撫他,卻莫名感慨了一句,“真是鋒利,像刀劍一樣??!?/br> 蕭昱眼梢動了一下,他是天子,無人敢議論他的容貌,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評價他的容貌,看向她的目光盡化繞指之柔。 “可他不會傷人?!笔掙耪f著,對她笑了,“何?況是對著你??!?/br> 魏云卿動作微滯,垂下眼眸,緩緩收回手指,低聲道:“你不是要睡嗎?再不睡,我就走了?!?/br> “好,睡了?!笔掙艤\笑著,閉上了眼。 這時?候,恰好夜風吹動窗外的修竹,竹葉婆娑,給他們身上披上一層搖曳起伏的竹影。 在?這個萬籟俱寂的夜晚,魏云卿一個人,靜靜觀察著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