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步入亭中暫作休憩，于高處，盡覽華林美景。

    “那里是馬埒吧?！蔽涸魄渲钢惶幍?，這也是她唯一能認出的。

    “是啊?！眳敲钣Ⅻc點頭，“據說當年，先帝還曾在華林馬埒閱兵講武?！?/br>
    魏云卿微微訝然，又指著遠處一處樓閣問她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華林都亭，殿下?！眳敲钣⒒?道：“那是由天子親自審訊一些重要犯人及皇室宗親的場所，有時也會在都亭宴請百官和接見一些白衣之人?！?/br>
    魏云卿坐在亭上，斜倚著憑欄，點了點頭，“你知道的倒是很多?！?/br>
    吳妙英道：“奴婢幼時為公主伴讀，亦曾粗學書計?！?/br>
    “你是出身濮陽吳還是陳留吳？幾歲入的宮？”魏云卿問道。

    吳妙英垂首，一一作?答，“奴婢出身濮陽吳氏，家世?寒微，是在十歲被選入宮中為公主女?史，后擔任伴讀?！?/br>
    魏云卿若有所思，宮中雜使的宮女?一般采選民間良家百姓女子，而?女?史之類有品級的侍女?，則多由寒門士女?充任。

    而?高門士族的貴女?，是不會輕易入宮的，即便入宮，也是擔任女長御、女尚書之類的高階清貴女?官。

    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不僅男子在官場如此，女?子在后宮亦如此。

    閑聊之際，亭外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微風將細雨刮入亭中，吹濕了亭子周圍的憑欄。

    “又下雨了?！蔽涸魄淦鹕?，退到了涼亭中間。

    吳妙英將手中的帔子給魏云卿披上，又站在風口?處，替魏云卿擋著四面吹來風，以免她著涼。

    徐令光看著檐下的雨，“奴婢回去給皇后殿下拿傘?！?/br>
    “不必了，就等?一等?，雨停了我們再下山?！蔽涸魄涞?，又吩咐亭外守候的宮人道：“你們都先到亭下避雨吧?！?/br>
    隨行的宮人有七八個，若是都進?了亭子，定是擁堵不堪，故而?沒?有人上前。

    魏云卿還欲再?喚，吳妙英制止道：“殿下不用再吩咐了，身份有別，她們不會進?來避雨的?！?/br>
    魏云卿想了想，便吩咐徐令光道，“你帶幾個人一起回去拿傘具，留兩個在此服侍即可?！?/br>
    徐令光領命，匆匆帶人下山，走到半途，又想到什么，吩咐一個宮人道：“你去式乾殿跟梁常侍回?復一聲，就說皇后游華林園，被雨困景山，今日恐不能至陛下處用膳了?！?/br>
    宮人領命而?去。

    *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魏云卿站到亭檐下，伸手接著雨，雨珠落在她的掌心?，水花四濺。

    吳妙英扶著魏云卿在亭中的石桌前坐下，用帕子給她擦著掌心?的雨。

    “令光怎么還沒?有回來呢？”吳妙英邊擦邊道：“去了這么久了，也該回?來了，晚上皇后還要到陛下處，若不及時回?宮更衣，就誤了時辰了?！?/br>
    “那便讓宮人去傳信兒說我不去了吧，不過是吃個飯?！蔽涸魄洳灰詾橐獾溃骸坝晗逻@么大，回?去了還要沐浴，更衣梳妝也要好些時間，總不能因為我晚至，讓陛下等?著我吧?！?/br>
    吳妙英眼神復雜，糾結著開口道：“奴婢斗膽，想諫言皇后，莫要疏遠了陛下?！?/br>
    魏云卿一怔，進?諫本也是女?史職責，只是她不懂吳妙英為何會有此言，“我并未疏遠陛下啊?！?/br>
    “可是?！眳敲钣旱吐曇?，擔憂道：“帝后至今未圓房，恐有流言起?！?/br>
    原是因為這個……

    魏云卿面上微染紅，坦然笑道：“你無需擔憂，這些事順其自然便好，陛下是顧念我初來宮中，才未做勉強，我亦希望在彼此更加熟悉之后，水到渠成?！?/br>
    吳妙英訝異地看了看魏云卿，隨即想到什么，垂下眼眸，微微黯然。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喜歡到可以克制自己所有的本能。

    她想，她在齊王心?里?，大概就跟個小玩意兒差不多吧，一時興起，無需負責。

    甚至，可以隨便送人。

    “妙英，你怎么了？”

    吳妙英回?神，搖了搖頭，勉強笑道：“沒?什么，陛下是真的很寵愛皇后?！?/br>
    魏云卿淡淡一笑，起身看著亭外風雨，突然有了吟詩的雅興，便即興而?念，“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br>
    念完，她頓了一下，問吳妙英，“你知道下一句嗎？”

    吳妙英回道：“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br>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br>
    魏云卿邊接著念，邊徘徊在亭上，目光投向茫茫雨幕，地下氤氳著一片霧氣，朦朧草木其上，天地在她的眼中模糊。

    這時，一道月白身影乍然入眼——

    年輕的天子負手而?來，輕提衣擺，低頭緩步行于青石山路上，蓊郁葳蕤的草木映襯的他身姿愈發?挺拔潔白，天地皆黯然。

    內監為他撐著傘，傘面的雨珠如珍珠般濺落在黝黑的石板，濺起漣漪。

    她看著他，微微動容。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第27章 救駕

    “呀, 是陛下??！?/br>
    吳妙英認出那道從容而來的月白身影，驚喜道。

    沒想?到，還沒等來徐令光，卻先等來了天子。

    天子緩步行至亭子, 宮人屈膝行禮。

    “陛下?是來接皇后嗎？”吳妙英驚喜道。

    蕭昱隨意撣了撣衣袍上的水珠, 語調閑慢，“聽?聞皇后被雨困景山, 特來救駕?！?/br>
    魏云卿掩口一笑。

    “救駕來遲, 皇后莫怪?！笔掙磐熳∷氖? 淡笑道。

    魏云卿仰頭看著他，心里暖暖的, 眼睛亮亮的，“陛下來的剛剛好?！?/br>
    蕭昱淺笑, 握著她的手?，和她并肩共看亭外潺潺雨幕。

    “雨似乎小了些?！蔽涸魄涞?。

    “你是想?下?山，還是繼續往高處去？”

    魏云卿往山頂看了看, 道：“時辰不早了, 還是不上去了。雨天昏暗，地上?濕滑, 太晚下?山路也不好?走?！?/br>
    “好?！笔掙劈c頭道：“改日天晴，我再陪你一起登頂?！?/br>
    魏云卿點了點頭。

    說?話間, 徐令光也和宮人攜帶油傘雨披歸來，見?天子立于亭上?，便屈膝行禮, 于亭外等候。

    吳妙英看到了她, 提醒帝后，“令光回來了, 陛下?和皇后是此時下山？還是等雨停？”

    魏云卿看了看亭外，“小雨淅淅瀝瀝的，大約是停不了了，陛下?，我們現在就走吧?！?/br>
    “嗯?！笔掙沤舆^宮人手中的絹絲油衣，親手?給魏云卿穿好?，然后持傘擁著她緩步往亭外去。

    行至一轉彎處，有一石階略高，將下?時，蕭昱先下?，又回頭牽著魏云卿的手，扶她下?來，抬頭間卻意外看到雨中亭上的牌匾，停云？

    蕭昱眉峰微蹙，立刻斥道：“這亭名是怎么回事？犯了皇后的諱，竟無人察覺嗎？”

    內監宮人嚇得面色慘白，刷刷跪了一地。

    魏云卿一懵，好?好的怎么突然發了脾氣？

    梁時撲通跪倒，之前并無旨意要為皇后避諱，故而沒人想?到這方面，請罪道：“是奴婢疏忽?！?/br>
    蕭昱沉聲道：“改為停仙，即刻去辦?！?/br>
    魏云卿回頭看了一眼亭子，這才恍然大悟，原是因那?‘停云’的亭名，犯了自己的名諱而斥責宮人，她都不覺有被冒犯，反覺有趣，何必小題大做？

    梁時領命，立刻命人摘匾修改。

    蕭昱又對?梁時道：“你親自去一趟中書省，傳朕旨意，讓宋瑾擬旨，昭告天下?為皇后避諱?！?/br>
    梁時心中一震。

    “內諱不出于外?！蔽涸魄溥B忙制止道：“不必如此興師動?眾?！?/br>
    蕭昱握著她的手?，邊走邊道：“皇后之尊，與帝齊體，天下?人既為天子避諱，也該為皇后避諱的?！?/br>
    魏云卿正色勸諫道：“我名之字太過常見?，怎可因我名有云，使天下?無云？我名有卿，使天子無卿？”

    蕭昱停步，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不必麻煩了?！蔽涸魄淅^續相勸，“只要陛下?知道我的名字就夠了，內諱不需外傳?！?/br>
    蕭昱心中一動?，對上女子湛若春水的眸子。

    今日，他在式乾殿聽到她被困景山時，便提前結束了與宋太師的議政，親自來接皇后。

    此舉無非是要在宋太師面前做出寵愛皇后的模樣，來讓宋氏安心。

    可是，他如今要給她如此恩寵，卻被她堅決拒絕，這樣拔高皇后地位與天子齊平的恩寵，宋氏必然求之不得，可她并不在乎。

    這讓蕭昱突然想起了婚前納征之事。

    禮部侍郎為了奉承宋太師，為皇后立威，擅自將皇后聘禮奏了黃金四百斤，遠超前朝規格。

    他當時，動?了怒，以為這天下貴女都是罔顧禮法，驕奢恣意，任性妄為。

    其實，他并不了解她。

    只是禮部侍郎的所?為，對?他造成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才讓他以為她就是這般驕奢，喜歡這些?奢靡浮夸的金玉之物。

    黃金四百斤，皇室并非出不起，只是凡是都要講究一個禮法，過往納后，朝廷并無此先例。

    他納后，豈能超過祖宗之規格？

    皇后代表的是士族，若是魏云卿因是宋太師外孫女的身份得到優待，豈不又是皇室向士族讓步？

    世家怎能凌駕于皇權之上?？

    他若在此事上讓步，便是向士族讓步露怯，日后，還談何親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