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臺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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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商道也再度被打通,魏國的絲綢瓷器不僅能遠銷西域,西域的商人亦能順著絲綢之路將好馬販賣至中原。 魏云卿那匹玉獅子,便是自西域而來。 而霍駙馬的傳奇之處,并不在于他打了多少勝仗,而是在以九品中正選拔人才,極度看重家世門第的魏國,這樣一個出身微寒,名不見經傳的兵家子,竟然娶到了當朝最尊貴的公主。 而他,還是公主自己選定的駙馬。 霍肅本出自微賤,父親不過是并州某縣不起眼的功曹史。 霍肅父母早逝,早年家貧,只留下他們兄弟二人相依為命,靠給人放羊為生。 后不堪羊主虐待逃跑,行過乞,幫過傭,帶著弟弟一路流浪至定州。 恰巧遇上一場動亂,為了有口飯吃,就報名參加了義軍,動亂平定后,經貴人指點去了秦州參軍。 霍肅自幼給人放牧,有力氣、通騎射,在軍中又能吃苦、勤練武,短短幾年就從伍長、什長、卒長一路升至小都統。 即便如此,他也不過是個不起眼的小兵,真正讓他初展鋒芒的,是多年前西涼來犯的戰役。 那一年,薛太尉迎戰西涼賊寇,卻誤入敵軍包圍,情況危急,無人能救。 危急時刻,是霍肅單槍匹馬,直入敵軍包圍,出入萬軍如過無人之境,救薛太尉脫險,敵軍無人敢攔,三軍嘆服! 也是因為此役,霍肅被薛太尉賞識,提拔為太尉中兵參軍,在軍中嶄露頭角。 與此同時,京城的平原長公主年剛及笄,朝廷正在準備為其選駙馬事宜。 雖已選了不少出身名門,品學兼優的貴公子,卻因元舅薛太尉不在京城的緣故,朝臣未敢擅自定下長公主的駙馬人選,只待薛太尉還朝,親自考量后,拍板駙馬人選。 同年年底,薛太尉還朝。 這一年,他是帶著霍肅一起歸京的,想把自己這位心腹愛將引薦給京中權貴結識。 魏國崇文抑武,霍肅在秦州軍中雖有威名,可他家世微賤,身份卑下,京城王公貴臣何其眾,誰會紆尊跟一個兵家子交游? 霍肅在建安處處受人輕視,清貴的士族都看不起他,不愿意搭理他,沒有什么世家愿意與他結交。 可不知他的名號怎么就傳到了深宮之中,傳到了平原長公主耳朵里。 長公主聽聞霍肅事跡后,抱著求賢訪才之心,請舅舅薛太尉讓自己一會霍肅。 薛太尉一向寵愛縱容公主,對公主是有求必應,便悄悄帶著扮了男裝的公主微服出宮。 據說長公主一共見了霍肅三次,三見之后,便選定了霍肅,成為她的駙馬。 當朝最尊貴的長公主,要下降一個出身寒微,身份卑賤,父母雙亡的孤兒? 百官震驚,舉朝反對! 可長公主心意已決,非霍肅不降! 后來,還是在薛太尉的鼎立支持下,朝廷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婚事。 霍肅眨眼之間就飛上了枝頭。 這是公主拿自己人生做的一場豪賭。 在以九品中正選人的魏國,即便你有能力,但是沒有足夠的家世背景,依然不能出人頭地。 霍肅家世卑賤,前途十分有限。 可尚了公主就不一樣了。 公主有地位,霍肅有能力,而公主的地位,足以給他發揮能力,出人頭地的平臺。 尚公主后,霍肅連升數級,拜為三品輔國將軍。 一步登天! 霍肅成了駙馬之后,薛太尉對他就更加提拔器重了。 幾年后,薛太尉決定討伐西涼,上書朝廷提議由霍肅掛帥。 如果他不是長公主駙馬,他是沒有掛帥機會的,但他如今的身份,朝廷再沒有反對其掛帥的理由。 開戰之前,朝廷對這場戰役并不抱什么信心。 魏國跟西涼對峙幾十年,西部邊境一直都是歷任秦州都督最頭疼的棘手問題,朝廷沒有一個人覺得霍肅能打贏這場仗。 但是,他贏了。 此役,霍肅一戰成名,平定西涼,舉朝震驚,名動天下! 誰都沒想到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兵家子,竟能立下如此奇功,打贏了這場所有人都覺得贏不了的戰役! 霍肅因功封了安定侯,自此之后,再也沒有人敢質疑公主選駙馬的眼光。 公主,賭贏了。 朝臣這才徹底嘆服薛太尉與公主挑選駙馬的毒辣眼光。 魏國女子不得參政,公主未免落下被御史彈劾的口實,她不直接干預朝政,而是借駙馬之手,翻覆朝局。 正是她的駙馬出身卑微,無親族、無黨羽、無根基,才能完全與她一心,完全效忠皇室。 換做下降任何一個有背景、有底蘊的世家公子,都不會甘心被她cao控。 后來,霍肅接連升遷后,拜了并州牧,公主也隨駙馬一道前往并州上任。 長公主雖遠在并州,但建安朝臣都心知肚明,公主于并州遙控建安朝局,是皇帝背后真正的垂簾聽政人。 所以,長公主回朝的消息,才會引起建安震動。 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趕在宋開府薨逝,帝后大婚前回京。 魏云卿隱隱有預感,她,是為自己而來。 * “公主不是隨駙馬在并州上任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宋氏宗祠,火爐里燒著炭,屋里暖烘烘的,魏云卿坐在宋瑜身旁,邊整理著經卷,邊問宋瑜。 天子馬上要納征了,為了不耽誤她入宮,宋氏并未大辦宋開府喪事,如今的葬禮規格,是完全不符合宋開府身份地位的。 為了表示哀悼,魏云卿主動來祠堂協助宋瑜為宋開府抄經祈福。 宋瑜伏在案上邊抄經邊道:“本來在冬至前公主就有上書請旨回京,聽說是臨時有事,才未能成行,以至拖至年底才回來?!?/br> “可這也回的太巧了?!?/br> 宋瑜用筆點了點她的頭,道:“你要入宮,勢必要過平原長公主眼的,她回京,只是遲早的事?!?/br> 魏云卿默然,低下了頭,繼續整理著宋瑜抄好的經卷。 宋瑾悄悄走了過來,站在魏云卿身后,掌心亮出一個小包裹,遞到了她面前。 正整理經卷的少女見此,眼睛一亮,驚喜呼道:“豆沙粉餌團!” 宋瑾道:“馬上是祀灶了,剛好看到街上有賣的,給你帶點吃?!?/br> 魏云卿確實也餓了,可還是推辭道:“如今家逢喪事,外公、母親和舅舅們都是食不下咽的,我怎能在此時貪食呢?” 宋瑾不以為意道:“你又不是宋氏的人,這些規矩禮儀,總約不住你,快吃吧,別讓你母親發現就行了?!?/br> 魏云卿這才卸下幾分心理負擔,仰頭看著宋瑾道:“謝謝舅舅?!?/br> 宋瑜問宋瑾,“客兒馬上該納征了,可叔父又要下葬,朝廷是什么意思?” 魏云卿一怔,塞進嘴里的豆沙粉餌團也變得有些嚼之無味。 朝廷近來的確有大臣以國有重臣喪,建議天子推遲納征,延期帝后大婚。 天子乃付三公、八座議之決定。 八座,即尚書令、尚書仆射和六部尚書,這八位尚書臺大臣。 因宋太師錄尚書事,八座官員也都是看宋太師眼色行事。 加上這喪事與婚事都與宋太師榮寵相關,八座官員都不敢擅作建議,尚書臺一時爭議不止。 喪事,是宋氏重臣的死后哀榮。 婚事,是鞏固宋氏當下的榮寵。 只是若帝后大婚讓步喪事,那便是皇室向宋氏讓步,有損皇室威嚴。 宋太師無所表示,尚書們亦不知要如何抉擇,所以遲遲沒有結果。 最終,是侍中趙平對天子的密諫,結束了尚書臺的爭論。 “宋開府固然是國之重臣,朝廷棟梁,可終究只是臣子。陛下乃是一國之君,當今天子,若天子為了臣子降禮,那天子的威嚴何在?納后盛禮,怎么能因為臣子之喪而廢?” 天子最終采納了趙侍中的建議,以禮納征,大婚照舊。 宋瑜嘆了口氣道:“看來叔父的喪事到底是不能盡哀了?!?/br> 宋瑾看了看魏云卿,嘆道:“天子為大?!?/br> 帝后大婚的一切看似都沒有受到影響,魏云卿的思緒卻回到了那個天子把她推開的夢…… * 宋開府與元配合葬之日,碧空如洗,萬里無風。 雖是衣冠下葬,亦有百官來送。 天子亦遣使慰問。 意外的是,回京不久的平原長公主也親臨了葬禮,長公主向宋太師慰問幾句后,又向齊州世子致意,言談之中,似是舊識。 魏云卿遠遠看著這一幕,微微訝異,平原長公主怎會與齊州世子有交情? 宋瑾悄聲告訴她,“當年霍駙馬前往秦州參軍,是三哥指的路?!?/br> 魏云卿恍然大悟,原來霍駙馬的貴人,就是齊州世子。 平原長公主并未在葬禮多做停留,慰問后,便先行登車離去。 她與魏云卿所隔遙遠,可目光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向魏云卿瞥了一下。 二人目光交匯時,魏云卿心中一動。 日光橫亙在她們之間,模糊了視線,她恍然覺得公主對自己笑了一下。 她呆呆看著那道雍容華貴的身影,以為是自己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