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x小鎮
小鎮出奇安靜,猶如一座死城。 放眼望去,大多是低矮的土培屋,墻壁上的泥土被日復一日的風沙侵蝕得斑駁脫落。鐵皮房頂之間拉扯著粗布匹,鮮艷的色彩在暴曬下漸漸褪色,為走在下方的行人提供遮陽的庇護。陽光透過滿大街的彩色布料照射下給貧瘠的土地染出虛幻的光輝。門前堆著工具,垃圾,幾只野鳥在當中翻啄,找殘羹剩飯。 酒吧外掛著塊斑駁的鐵牌,門口簡陋的桌椅上凌亂擺放著磨損的頭盔和大碗的酒。 客人多數滿臉沙土,被太陽曬出的皺紋間盡是一道道灰色的汗水,衣服帶著汗漬和泥土,像剛出礦場。 他們舉止詭異,一動不動,眼神中卻充滿了怒意和驚恐,緊盯著叁位外來者。 拿酷戮走向前,撓撓后腦勺?!澳銈兒??我是拿酷——”不等他說完,旁人嘰里呱啦低吼著打斷他。 “啊,你們不會通用語嗎?那,給你看我的執照!”拿酷戮故技重施,帥氣地把執照拋了過去。這招雖然曾得到了烏奇奇崇拜的星星眼,但對鎮上的人毫無效果。 烏奇奇扯扯他的袖子?!八f讓我們滾遠點?!?/br> “哦??!莫非你能聽懂人類不同的語言??!合理啊,人畢竟也是動物!這個能力太厲害了??!” “不是啦……我恰好會一點他們的語言而已?!睘跗嫫婧诡?。 多虧流星街的多元文化,烏奇奇結結巴巴,靠連蒙帶猜搞清楚了這詭異的處境是小沙引起的。警鐘響過之后,他們認定沙蟲要來襲。 聞言,秀托推測:“可能,他們認為保持不動可以避免被發現?!?/br> 拿酷戮大口嘆氣:“這得等到猴年馬月。我還真沒想到這個年代還能語言不通?!?/br> “他們似乎也看不懂獵人執照??磥砦覀兊纳矸輿]用呢?!毙阃锌嘈?。 酒館內傳來一聲通用語:“獵人?你們是獵人?” “是的!”拿酷戮精神抖擻地喊道?!罢埛判?,沙蟲已經被我們解決了。我和同伴們正是為了調查這幾年逐漸增多的沙蟲襲擊案件而來!” 對方沉默片刻,不咸不淡地問:“是嗎?你要怎么證明沙蟲已經解決了?尸體呢?” “我們剛剛一路走來,這么久都沒被攻擊,不已經說明了嗎?” 沉默。 “干脆我跑給你看!”拿酷戮刻意挑了沒有人的空曠街道,大展身手。 那些宛若被施了定身術的人頓時嘩然,以為他瘋了,要召沙蟲出來。有人捂住嘴,有人捂住眼,生怕血腥的場面上演。 五分鐘過去,拿酷戮依然活蹦亂跳。 旁觀的人群放松下來,竊竊私語,大膽的甚至已經重新舉起酒杯繼續暢飲。 終于,再次響起的警鈴解除了定身術。 大家如釋重負,該干嘛干嘛,偶爾端起酒杯,撇幾眼這叁個新來的外人。 走出酒館的男人正把對講機別回腰帶上,他穿著寬松的傳統衣袍,干干凈凈,一看就和那些長年在外的粗糙工人不同,也因為身邊跟著兩個握著機槍的壯漢,顯出他身份的特別。 路過酒桌時,他拿起獵人執照翻看兩下,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雙手恭敬地將執照奉上。 “哎呀,真是失禮,獵人大人們!我是這的經理,塔雷克。請您們理解我們的苦衷,聽到沙蟲的咆哮之后,我們要等到它躍出來,再靜等一小時才安全。我們畢竟要好好遵守職業安全法則,您說是吧?!?/br> “當然,你們辛苦了。我們這次來就是希望能了解所有和沙蟲襲人相關的事情。我是拿酷戮,這位是秀托,和小烏?!?/br> “說話一本正經的拿酷戮很有風范嘛?!睘跗嫫嬗衷诤托阃星穆曕止玖?,這次她記得保持距離,還是看到他紅了耳朵。真的是……太純情了。 塔雷克眼神在叁人之間快速掃過,表面不動聲色,但心里卻已經認定了拿酷戮才是值得費神應付的。他熱情地說:“快快請進,各位的車是在哪拋錨了嗎?四周荒涼,想來,你們一定奔波了很久才趕到?!?/br> 木門在身后搖晃了兩下合上。酒館內氣氛嘈雜,臺球不時清脆地叮當撞在一起,還有搖骰子的、醉醺醺趴在桌上打鼾的、衣衫不整的女人坐在男人腿上,摟著男人。 拿酷戮視若無睹。烏奇奇四處張望。秀托盯著被煙頭燙出無數黃斑的墻壁目不斜視。 尚且清醒的酒客,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叁人。 “「不關你們事,別瞎看?!埂彼卓撕瘸饩瓶?,扭頭說:“這里太吵了,請隨我來?!?/br> 穿過長廊,進到獨立包廂,保鏢各自守住門的兩側。 塔雷克對腰間系著圍裙的中年女人吩咐一通,然后詢問:“大人們,要叫陪酒的嗎?” “這不是有你陪著?”拿酷戮也不知道是真天然還是在惡心人呢。 誰知道塔雷克心里是不是在破口大罵。反正他藏得很好,只是干笑幾聲。 “說正事吧?!蹦每崧緩陌刑统鏊畨睾攘艘豢?。 “呃,你是指……?” “從頭開始說起吧。就從這個礦什么時候開始運作說起?!?/br> “……這。沒什么好說的,我們跟別處采挖沙隱金的礦場一樣。實際上,我們這挺安全的,平均每個月不到一起沙蟲事故吧。倒是兩百多里外的金沙礦事故更多一些,不如您去那邊調查?!?/br> “這還不算多?每次事故都有傷亡吧,累積起來可也不少了。我想看下這些事故報告?!彼统龉P記本,顯然很嚴肅地在對待這件事。 塔雷克拿起酒杯?!罢娌磺?,我們的大老板剛把報告都收走做分析?!?/br> “沒有備份?” “哎,小地方簡陋?!?/br>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胖胖的婦人進來,手腳利落地把菜盤往桌上一擱,湯汁濺出。幾趟來回,也把大家的酒水也倒好。烏奇奇用阿拉語向她和塔雷克道謝,說我開動啦! 塔雷克忙招呼大家快吃,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們閉嘴。 烏奇奇大吃大喝。秀托不緊不慢,偶爾看她兩眼,很佩服她的容量,腮幫子那么鼓還能再塞進去,一不注意就會看出神。這是頭一次看到她摘下面罩,原來她的嘴唇就連吃東西的時候都在笑,和她會微笑的眼睛一樣,非常好看。讓人覺得原來吃飯也是件這么幸福的事。這么想道,恰好她看過來,他連忙避開眼神。 烏奇奇說別光看我啊,我可都要吃光了!這個好吃,那個好吃,秀托你快嘗嘗! 拿酷戮還在盤問管理者。桌下,塔雷克的腳不耐煩地抖起來。拿酷戮也跟著抖,不爽的青筋開始沿著額頭一路爆出。 烏奇奇往拿酷戮碗里放了塊沾滿鷹嘴豆泥的薄餅,盛了幾勺野果沙拉。 原本想說的話卡在喉嚨里,拿酷戮瞪住她,烏奇奇知道這小伙是感動了。 塔雷克卻想女人果然礙事,只是陪酒的貨色,還是只有男人才明白事理,不過這個時候最好再多添點亂,把話題轉走吧。 拿酷戮制止烏奇奇繼續把好吃的往他碗里放的舉動,說:“不用了謝謝,我跟秀托不同時吃陌生人給的食物。防毒?!?/br> 塔雷克驚訝:“???這可就太冤枉了,我哪兒敢??!” “這只是我們的習慣而已,不用介意?!蹦每崧厩们霉P記本,“我們剛剛說到哪了——” 后來得空時,拿酷戮解釋是因為他和秀托參加獵人考試時中了招,喝了別人給的飲料,里面竟然帶著強力瀉藥,害得他倆差點沒考過。 烏奇奇便默默取回了盛給拿酷戮的飯菜,自己吃掉。旅團好像不怎么在意這種事呢。邊想著,她灌了口酒,意識到光她一人在喝,便悄聲問秀托不喝嗎? 他小聲回答:“酒精會影響判斷力、反應力。我們一般不喝。小烏,你……也注意點,小心別醉了?!?/br> 這種事情,旅團也不怎么在意的樣子。烏奇奇晃了晃木杯,啤酒泡跟著搖晃。她咂咂嘴,放下半滿的杯子和餐具,微醺趴在桌上,聽拿酷戮和塔雷克談話。 她不聽內容。只聽語氣和語調。 話可以說得很漂亮,也可以說得很無禮,但起伏的情緒,包含的情感,是難以作假的。 拿酷戮搖搖她肩膀?!靶研?!沒事吧!” “你要把我晃吐了?!睘跗嫫嫒嘀劬π褋??!罢労昧??” “嗯,我打算跟其他人聊聊,這里肯定有許多和沙蟲打過交道的人?!?/br> 塔雷克連忙說:“都是幫沒文化的外地人,不會通用語?!?/br> “沒事,我們有小烏?!?/br> 烏奇奇笑嘻嘻接話:“嗯,巧了,我們也是不懂本地文化的外地人?!?/br> 塔雷克把原本想說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擠出個關懷的笑容?!昂?,那我帶你們參觀,幫你們翻譯?!?/br> 拿酷戮瞇起眼睛,一把揪住塔雷克的衣領?!澳氵@家伙——” “你你你、要做什么!我好心幫忙,你這是人身威脅!我我、我去協會告你?。?!” 保鏢舉起槍。秀托從后面揪住拿酷戮的衣領。 千鈞一發時,響起一個活潑的嗓音—— “有沒有打包盒?”烏奇奇惹來所有人的斜視。她眨巴著眼?!斑€剩這么多飯菜,可以再吃一頓呢,不要了多可惜。??!還是說留下來,塔雷克先生和你的保鏢們會繼續吃?” 塔雷克表情抽搐了一下。至少拿酷戮松開了他衣領。 秀托打圓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時候情緒會比較激動,可能是看到這么多剩飯的原因?!?/br> 這番說辭使塔雷克臉繼續抽搐,讓人擔心是否會扭曲壞了。 至少在拿酷戮堅決要付錢結賬的時候,露出了幾分真誠的笑容。雖然拿酷戮要付錢的原因出自不屑領他的人情。 就像這里的人不說通用語,他們也不用通用貨幣交易,拿酷戮不知道兩萬阿拉幣是多少,便給了同等的戒尼。收款的婦人看到這筆金額差點暈過去。 秀托指指她拎著的大包小包殘羹剩飯,說之前覺得小烏你出手很大方,叁千萬說給就給了,但在這種時候又變得很愛貪小便宜。 烏奇奇說錢又不會爛,但食物會??!美食要趁新鮮吃,腐爛了就太可惜了。打包吃不完也不算浪費,可以給小沙。 秀托問這種高油鹽的東西它吃著對身體真沒問題嗎。 然后就展開了對沙蟲的飲食、營養、身體構造等一系列探討。其實沙蟲的研究領域一直缺乏數據,拿酷戮打算抓幾條拿去做解剖,他興致勃勃構思著種種可能性。小沙瑟瑟發抖。 輪到烏奇奇提問,說秀托你那個時候膽子很大嘛! 秀托說沒有啊,我很怕拿酷戮爆發。他忍了那么久,很不容易。師傅囑咐過我,讓我們彼此照顧,更是讓我看緊他。我怕辜負師傅。 拿酷戮嚷嚷我又沒要揍他,只不是把他拉近點吼! 回到當下。 氣氛雖不愉快,在秀托客客氣氣的邀請下,還是由塔雷克帶領他們四處走訪。畢竟即使秀托不邀請,塔雷克肯定也會派人跟蹤他們的,不如擺在明面上。 幾盞搖搖欲墜的電燈泡發出昏暗的黃,站在吧臺后方的胖婦人雙手靈巧地擦拭著杯子,偶爾高聲吆喝提醒賭徒們別把桌子掀了。 酒吧里的人明明對叁人萬分好奇,卻不敢和他們對視,更別提跟他們說話了。結合環境過于吵鬧,人們神志不算清醒,拿酷戮一行人決定去別處問問。 走在黃沙漫天的街道上,他們不時側身避讓皮卡車和礦用工具車。 和流星街最大的差別就是這里沒有滿大街瘋跑的小孩。酒吧之外甚至沒幾個人影,還是猶如死城。 好不容易遇上人,要不是烏奇奇的語言能力不過關,要不就是受訪者局促不安,眼神不停地瞟向他們身后的塔雷克和保鏢。 有人在屋內掀開窗簾,觀察他們一陣,被塔雷克瞪了好幾眼,直到身后保鏢托了托槍,才放下窗簾。 夕陽時分,秀托說:“這里的大致狀況我們明白了。塔雷克先生,你之前提到的金沙礦在哪里?” 作陪許久的塔雷克來了精神,用胳膊比劃完方向,主動請纓:“我讓人開車載你們過去吧?!?/br> “不用了,還不如跑得快?!蹦每崧鞠蛲樘裘?,得到兩個微笑之后,他率先起步,像脫了繩子的狗子,看來是憋得夠久。 烏奇奇向經理鞠躬,“今天麻煩你了,塔雷克先生,”嘿咻一聲,消失不見。 秀托一語不發,點點頭,同樣輕飄飄地離去。 塔雷克吃了一嘴沙塵。他呆呆問保鏢:“這、這是人類嗎……我們,沒得罪他們吧?不會有事吧?” 保鏢感嘆:“原來這就是職業獵人。和軍人不在一個水準?!?/br> 心有余悸的塔雷克哆哆嗦嗦掏出手機,試圖聯系大老板,但情況和前兩天一樣,沒人接通,哎,一定又是去哪浪了。做老板真好,可以撒手不管,可憐他們這些打工人,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