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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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澹是幽州人,今科二甲十一名,雖不能與狀元榜眼媲美,但得益于在當地極好的名聲,還是被破例提拔、選入了瓊庭。 年輕文官還沒說完,許澹便不解地打斷,問道:“可先帝多子,承明太子薨后,政事堂為何擇了行六的陛下?” “噤聲,噤聲!”年輕文官急得跺腳,壓低聲音罵道,“這樣的話也敢揚聲說,說你癡,你竟是個蠢的!陛下潛龍在淵、得天之佑,一朝山陵傾倒,自然能一飛沖天?!?/br> “他不敢說,我來替他說?!?/br> 許澹另一側,一持觴士子左右掃了一圈,忽地接口:“當年刺棠案后,先帝聞儲君噩耗,大慟而崩——帝崩突然,立儲詔書尚未重擬,皇城一時失主。政事堂諸臣連夜入宮商議對策,汴都世家蠢蠢欲動、各自為政,都想將本家皇子推上皇位,眼看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帝后未至、宰輔未至,見四周眾人都在喝酒說話,年輕文官嘆了口氣,沒有忍住,還是湊近了些,繼續為許澹講述起來:“后來,宰輔玉太師[1]出面調停,提議推舉非世家女所出的今上登基。陛下為皇子時性情懦弱,生母雖得過上寵,卻是先皇后侍婢出身,不可母儀天下。太師此舉遭了御史臺一片罵聲,說他欲效法李斯趙高之流,挾幼主cao控天下?!?/br> “可先帝諸子當中,確實只有今上母家無外戚之患,他又得承明太子多年照拂,是東朝近親。眾人爭吵良久,一無所獲,青史中有世家亂政,亦有宰輔專權,前車之鑒猶在眼前,當下困局,左右難解?!?/br> “汴都危急,禁軍和衛隊甚至在東門拔劍對峙,兵亂一觸即發……這種時候,幸得皇后殿下出面,解了困局?!?/br> 許澹聽得心驚rou跳,連連感嘆:“當真是險哪!可殿下一介女流,怎能解這天下之憂患?” 持觴士子不滿道:“都說你們北幽女子颯爽彪悍,連女將軍都出過,偏你這幽州人口吐此語、輕視女子!當朝皇后殿下,豈是常人可比?” 許澹連忙致歉:“是在下偏頗了,早聞殿下聲名俱佳,是百年難遇之奇女子?!?/br> 一側的年輕文官也表贊同:“正是如此,皇后本就出身大胤開國功臣世家,蘇氏累世簪纓不說,兩代三相,何其熠熠!殿下乃蘇文正公長孫女、帝師長女,家學淵源,又拜過甘侍郎和正守先生,文武雙全,當之無愧的澧蘭沅芷、女中君子……” 持觴士子實在忍不了他連篇累牘的拍馬,干脆利落地插話道:“皇后殿下早已受冊儲妃,只是身有父孝,未曾與承明太子完婚。此事一出,殿下為護與承明太子密好的今上性命,讓他不致淪為傀儡、朝不保夕,便取了蘇氏世代所執的天子劍,一劍斬了御街跋扈的世家權臣,為陛下開路?!?/br> “朝中清正文臣無一不是蘇門學子,當初未至幽州駐守的將門燕家同蘇氏亦有舊交,眾人拼死相護,讓皇后殿下威懾了險些生發的汴都叛亂,太師代世家讓步,陛下這才坐上了皇位?!?/br> 許澹嘆道:“我這北地粗野之人,只聞殿下嘉言懿行,卻不知她竟有如此膽識,天下男子聞之皆要汗顏才是?!?/br> 年輕文官搶話:“話沒說完——陛下登基時尚未加冠,照例需政事堂輔政,但太師統領政事堂,眾人憂慮專權之禍,想令太后垂簾,陛下生母出身又太低,亦不能成?!?/br> “如此又吵了半月有余,諸臣才一致進言,請皇后殿下與太師共同輔政、互為犄角,朝野終于風波落定?!?/br> 持觴士子感慨道:“皇后殿下不過雙十年華,輔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初時還有人奏牝雞司晨之言,可殿下這幾年不僅壓著太師之勢,還同陛下平水患、治蝗災,更將燕家遣去北幽平息邊患,立身清正、從未貪戀權柄,賢德為天下稱頌?!?/br> 許澹道:“娘娘除卻家族傳承、名師教導,更是同承明太子一齊長大的。太子殿下十二歲受封儲君,未得過天下文人一句指摘,如此風流人物,卻命喪暴民之手,真是……” 年輕文官罕見地沒有呵斥他這妄言,只是嘆氣:“刺棠案天下大喪,靖和元年后,三年春日滿雪、諸花不開,今歲才見晴明,圣天子逝,不過如此?!?/br> 三人還在絮絮低言,便聽遠遠有內官悠長聲音,報皇帝同太師至,點紅臺下眾人起身拜。 “吾皇安泰——” 昭帝宋瀾今年年滿十九,比之當初登基時長高了一個頭,他與宰輔玉秋實偕行,隨意抬手,示意眾人起身,竟也隱隱有了上位者的威迫。 許澹躬身拜了,重新坐好后偷偷去瞧,小昭帝似笑非笑,與身旁權臣談笑風生,那些傳聞中“懦弱”“卑微”以及惶惑的神色,仿佛從來沒有在他面上出現過。 然而這一對在眾人眼中刀光劍影、彼此威懾的君臣,私下里卻全無傳聞中的硝煙氣息。 宋瀾坐下后,往身側尚還空著的皇后位置上瞥了一眼,便轉頭關切道:“太師近來身子可好些?” 玉秋實眉目舒展地恭敬答:“蒙陛下關懷,臣無事?!?/br> 他頓了一頓,帶些探詢意道:“聽聞陛下從北幽帶回了一位舊人?!?/br> 宋瀾把玩著腰間的玉穗兒,沒有回他的疑問:“自白,你何須憂慮這些小事,無論朕從哪里帶回了誰,總是依賴你的?!?/br> 玉秋實道:“臣并無他意,只是陛下此舉恐遭朝臣非議?!?/br> 宋瀾便笑:“自白不必憂慮,那人在去歲制舉[2]時人雖未至,所書《傷知論》卻在京內傳揚良久,朕此行亦有意相見,他官職已定,只是文書未詔。朕自小孤苦,難遇知己,與他甚是投契,一時興起,便未等吏部文書,直接叫他隨御駕回京了。朕想過,此舉無非是不合程序,然無大過,吵兩日也就無妨了?!?/br> 玉秋實道:“只是臣聽說,此人是……” 他尚未說完,宮人便開始拖著悠長語調報皇后殿下到,玉秋實給宋瀾遞了個眼色,立刻起身,恭敬地候在了一側。 落薇來時先瞧見了遠遠起身相迎的宋瀾。 她初識宋瀾時不過九歲半,宋瀾比她還小一歲,熟稔之后每回見她來都要遙遙揮手,十足少年心性。如今他身份貴重,已經不能如同從前一般任性妄為,便遣內侍、起身迎,向天下人展示他們的情睦。 只是不知這情中幾分真、幾分假了。 落薇雙手交疊,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個常禮,一側的玉秋實亦恭敬地跪地叩首:“臣恭請皇后殿下安?!?/br> “太師起身罷?!?/br> “臣拜謝?!?/br> 宋瀾今日穿了件赭黃衫袍,他循例該穿朱紅或金紫,只是他本人不喜,故而換作了不常見的淺金,倒也不算違制。 衣袍之上,有通犀金玉環帶松松束腰,額頂長發挽了髻,簪的是烏玉,沉郁之色為那張略顯稚氣的面孔強硬地添了一些威嚴。 臺下聲音窸窣,稱贊著帝后為世人所羨的情睦,落薇就著宋瀾的手在他右側落座。 也不知為何,在暖意融融的春日里,兩個人的手都冷如堅冰,連彼此的一分熱乎氣兒都感受不到。 只是落薇自然而然地忽略了這掌心的不適,宋瀾卻有些關懷地攥緊了,低聲問道:“阿姐的手怎地這么冷?你身子痊愈后不該勞累,可是近日事多?” “雖說立春有些日子了,今日風卻大呢,”落薇搖頭,面色如常,甚至露出一個甜蜜笑容,轉而道,“除夕之后少見太師,前幾日還聽隨云說想念父親,今日總得尋個時機,叫你們父女二人見上一見?!?/br> 落薇口中之人正是玉秋實的幺女玉隨云,她在宋瀾立后的第二年便入了宮。 宋瀾后宮寥落,除了皇后,如今只有玉隨云一位貴妃并一個太后封的昭儀。 玉隨云是玉秋實之女,自然與落薇不太對付,二人平素來往不多,如今落薇說出這話,不知有無挑釁宰輔之意。 宋瀾瞥了玉秋實一眼,在玉秋實笑言“多謝娘娘”之后才長舒了一口氣。 落薇冷眼瞧著這兩人做戲。 從前她眼盲耳聾,竟絲毫沒有瞧出這對君臣之下的暗流涌動,總覺得宋瀾是當年初見時茫然不知的孩子,畏懼大人的權勢,不得不做小伏低。 知曉之后,才驚覺這一切不過是演給天下和她看的罷了,只是如今時機未到,心中寒涼也不能多言。 皇后落座后,點紅盛會方開,中和韶樂奏顯平之章[3],文臣與新科士子相攜前來拜見,場面一時喧然。 “亭宴?” 落薇今日昏昏欲睡,頻頻出神,直到宋瀾在她身側喚了一個她從未聽過的名字時,才猛地清醒了幾分。 她抬起頭來,一眼便看見了剛被引上臺來的綠衣公子。 他施然走近,一言一行沒有拘謹的惶恐,只有漫不經心的懶散。 一抹暗色,心聲忽驟。 身側的宋瀾貼近了她,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道:“……阿姐,這便是我自北幽擢拔的葉三公子,說起來還是你我舊人,阿姐可還記得?” 服綠之人直身下拜,三叩之后才抬起頭來:“臣葉壑,拜見陛下,拜見娘娘?!?/br> 落薇死死地盯著他,他似乎察覺到了,唇角漫出一絲微不可聞的笑意。 宋瀾開口道:“亭宴,起身罷?!?/br> 他應了:“臣謝陛下?!?/br> 正如落薇先前所說,方才還是響晴的春日,此時天際云朵卻越堆越多,有云掠日,天色昏昏。 一側是垂手低頭的肅穆宮人,另一側是冷眼相看的宰輔,綠衣臣子的目光掠過落薇,停滯了一瞬。 淺淡笑容之后,皇庭的天空風雨欲來。 落薇聽見自己問:“葉三公子?三公子……可曾加冠?” 宋瀾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同尋常,只是笑答:“自然,三公子名壑,號蕖華,字亭宴?!?/br> “宴……是哪個宴?” “盛宴之宴?!?/br> 第4章 東山故人(三) 宋瀾身側的劉禧為葉亭宴斟了酒,宋瀾邊瞧著他飲下,邊繼續對落薇道:“葉老是當年濯舟將軍的親信部下,祖籍幽州,景寧十三年北幽告急,葉老戰死沙場,他家的幾個公子扶靈進京,與你我有一面之緣?!?/br> 北幽那場戰役打得慘烈,宋瀾甫提,落薇便想了起來:“我記得,不過……好似過了沒幾年,葉將軍家的大公子就在幽云河之役中落敗,輸得慘烈,先帝震怒,還奪了他們家的爵位?!?/br> “正是,”宋瀾道,“當初若非父皇仁慈,念及將軍功勛,恩旨葉氏兄弟不必因兄落罪,你我今日還見不到三公子。幽云河戰役后,蔭庇不再,二公子仍在葉將軍舊部軍中,三公子四處游歷,棄戎拾筆。朕至北幽時,虧得三公子暗中相助,才摸清了北方軍務布防和隱秘雜事?!?/br> 落薇方才提及葉氏一門沉浮之事,這三公子面上表情分毫不動,聽到宋瀾言語時,方揚眉恭敬道:“能與陛下同游,乃臣之幸?!?/br> 落薇打量著面前的葉氏三公子。 若她沒有記錯,葉三公子的生辰與承明皇太子同年,比她大幾歲。 宋瀾提及之后,她思索良多,好不容易才捉到一些模糊的記憶——當年葉氏幾個公子進京之后,住在先帝安排的清溪院,三公子好似與太子十分投緣,她甚至在宮苑之外見過對方好幾次。 宋瀾只在之后的宴上由太子引見了遙遙一面,而后葉三走時,三人同去相送過。 他不知曉此間的情誼,故而只當是舊人,并無幾分舊情。 可就算她多年前接觸過,對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記憶太過模糊了,連樣貌都忘得一干二凈……方才一瞬的心悸,是從何而來? 落薇這般想著,示意劉禧為葉亭宴斟了第二杯春酒:“三公子——如今該叫葉大人了,方才陛下道,大人不愿同兄長從戎,棄武從文已有多年,這天下文人,無一不以上京奪魁為榮,怎地大人直至如今才到汴都來?” 葉亭宴端著賜飲的垂蓮金盞,姿態恭敬,對答如流:“回娘娘的話,兄長不堪,令家門蒙羞,臣身無長物,有何顏面入京面圣?于是臣懷揣為陛下盡忠之心,多年來在北幽苦心經營,現有尺寸之功,才敢在去歲制舉獻上文章,隨陛下入京登臺,臣羞愧?!?/br> 多年來苦心經營? 他當初該是同太子有些交情的,若是苦心經營多年,是對誰盡忠? 刺棠案時,葉家尚聲名狼藉,這三公子多年不進京,如今來此,真是為了在家門敗落之后為自己謀求一個好前程么? 這么多疑問,她猜不出來。 不過宋瀾應當不知當年葉亭宴與承明太子之交,若是知曉,以他的疑心,必不敢寵信此人。 那么,葉三公子不怕她將此事告知宋瀾? 落薇轉了一轉這個念頭,隨即又苦笑自己疑心過甚,在不知實情的世人眼中,宋瀾是承明皇太子最親密的皇弟,對他盡忠,與對舊人盡忠,又有什么分別? 葉亭宴飲罷了帝后同賜的三杯春酒,正要告退,一側久不言語的玉秋實卻突然攔下了他:“葉大人,且住?!?/br> 他端著酒杯起了身,向葉亭宴走去,還轉身問了一句:“陛下,不知葉大人如今授的是什么官職?” 宋瀾不知他的用意,只是答道:“亭宴去歲制舉時的《傷知論》一鳴驚人,文章書藝精通,且在北幽時曾助通判行監察里外之事,吏部文書已擬,其雖無蔭庇,入內領監察御史,兼瓊庭外校書侍臣?!?/br> 這兩個官職給的有趣,皇帝任監察御史不需宰輔首肯,瓊庭外校書侍臣中雖說官位不高,平日也要為瓊庭內各級官員所轄,卻是半只腳直接踏入了中樞機要。 只消皇帝有心,幾樁政績,便可光明正大地再擢。 落薇唇角微翹,宋瀾比她所想的更急迫一些。 雖說宋瀾與玉秋實的關系并非如她從前所想一般針鋒相對,但自明帝一朝執政參知一職廢止后,宰輔獨大是每個皇帝的心腹大患,如同蘇氏三相般的高潔人物畢竟太少,宋瀾縱然與玉秋實交心,卻也渴望早日壓一壓他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