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力道都是軟綿綿的。

    像一團云滾在他被熱氣包裹的膝蓋上。

    她專注而認真地摁著，用指關節輕輕摁進他緊繃的腿肚，由下至上按著。

    忽然，她的下巴被人抬起。

    鹿之綾有些莫名看過去。

    薄妄單手托著她的下巴，英俊的臉上稍稍恢復一些血色，他低眸凝視著她的臉，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樣，細細地打量著、探究著，試圖從在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來。

    他的眼，像夜里的云，裹挾著風在黑暗里翻涌。

    看似平靜，卻又驚心動魄。

    “怎么了？”她停下給他揉摁的動作，“我按得不好？”

    不是。

    是太好了。

    好到他都覺得假。

    這么一塊美好的餡餅，偏偏砸中他的頭，他憑什么？

    薄妄深深地盯著她，視線在她白皙嬌嫩的臉上游走，她長睫卷翹的弧度，她眼中瞳孔的細節，她嘴唇的顏色……

    他伸出手，將她額前的發往旁邊撥了撥。

    動作溫柔而小心翼翼。

    “怎么這么看我？”

    鹿之綾不明所以。

    “就看看?！?/br>
    他什么都沒做，手就這么放下來，按在床上，人往后慵懶地仰了仰。

    鹿之綾低下頭繼續替他摁著腿，道，“你腿有這個毛病，以后要忌冷，更不能跪，還有冬天都要注意?！?/br>
    “你盯著不就行了?！?/br>
    薄妄道。

    反正她這么愛cao心，以后也不用他記這些禁忌。

    “……”

    她又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

    鹿之綾暗暗想著，她抿了抿唇，問道，“你是什么時候有這毛病的？”

    “不記得了，好像一直有?！?/br>
    薄妄隨意地道，他早想不起來第一次痛是什么時候。

    聽著這話，鹿之綾的目光頓了頓，抬起臉看向他，“該不會你小時候在屠宰場時就……”

    薄妄看著她，難得回頭想了想，“我跟條狗一樣在籠子里睡了幾年，風霜雨雪都在里邊，毛病可不止這一樣?！?/br>
    那時候……腿應該也是疼的吧。

    忘了。

    “很難熬?！?/br>
    鹿之綾說的是個陳述句。

    她想起自己那個歲數，別說風霜雨雪，就是手上破個皮她都要和家人撒嬌上半天，讓大家抱她哄她才罷休。

    “還好?！?/br>
    薄妄不以為然地道，“人一旦賤到一定程度就特別耐活，你看橋底下的流浪漢不也死不掉么？”

    “……”

    鹿之綾都不知道怎么說。

    房間里太過安靜，水溫過燙，她的手被熱氣熏成桃粉色。

    聞著桶里傳來沉沉的中藥氣味，她想了想，還是問出口，“屠宰場的那場火是你放的嗎？”

    薄妄低眸看向她，眸色深得探究不出一絲喜怒。

    好久，他盯著她道，磁性的嗓音極沉，“是我，怕么？我十歲就殺人了?！?/br>
    鹿之綾搖了搖頭。

    她從來沒覺得這件事上他有什么錯，一個孩子受虐待到那種程度，還要求他能按什么法律渠道來處理嗎？就算他能做到，對方也不會給他條件。

    見她眼底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厭嫌和懼怕，薄妄的胸口無端跳得劇烈。

    鹿之綾坐到另一邊，換條腿給他摁。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他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不是我?！?/br>
    “……”

    她抬起眼。

    “就是電器短路造成的?！?/br>
    薄妄坐在那里，單手按向自己的膝蓋，臉上沒有表情，輕描淡寫地道，“我那時候早就習慣了，怎么會想逃？要不是火燒到籠子邊，我也不會跑?！?/br>
    這個答案比是他放的火還讓人震動。

    鹿之綾無法置信地看向他，“習慣？”

    怎么可能會習慣。

    “后來他們已經不用繩子牽我了，我也不跑，一到晚上我就乖乖回狗籠子睡覺?！?/br>
    “……”

    “跑？誰知道跑了我是不是連下水都吃不上?！北⊥肫鹉切┻^去，語氣有些自嘲。

    “……”

    鹿之綾聽得很不是滋味，她問他，“為什么父親和奶奶都不知道？他們沒問過嗎？”

    他的腿有毛病，長輩們都不知道，據浮生偷聽來的，薄崢嶸甚至懷疑當年屠宰場的火是他放的。

    因為沒人和你一樣。

    所有人的情感都是多且可以轉移的，他們都有太多可以在意的人。

    不像她，她沒有親人、朋友，她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他一個人，只有她愿意問，愿意聽。

    薄妄深深地盯著她，沒有回答。

    泡完腳，兩人躺到床上，鹿之綾沒有睡意，一會想薄妄的小時候，一會又想自己的小時候。

    黑暗中，薄妄拉過她的手橫放在床上。

    他蜷縮起身體靠過來，無聲地枕在她的細臂上。

    “……”

    鹿之綾怔了怔，轉眸看向他。

    薄妄閉著眼，眉頭淺淺擰著，不知道是不是還在疼。

    他這樣的身體恐怕需要長期調理才行。

    這么想著，她沒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他枕著。

    片刻后，她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亂了一下節奏，大概是沒熬住疼痛。

    她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輕輕拍他的肩膀，“晚安，薄妄?！?/br>
    薄妄一把將她摟進懷里，緊緊抱住，雙臂用力地勒著她的背，仿佛這樣就能止住腿上的疼痛。

    鹿之綾有點不自在，但最后什么都沒說。

    ……

    第161章 可我一直以為，你會嫁給我

    天氣越發燥熱起來。

    鹿之綾坐在保健室里，老中醫生替她松馳發緊的肩膀，又在她手臂上按了幾處，說道，“大少奶奶，你腰酸的問題后期肯定是越來越嚴重，自己要多注意一下，不久坐不久站，保持心情開朗?！?/br>
    “好?！?/br>
    鹿之綾點頭應允。

    “而且大少奶奶你手臂、小腿都有緊繃的情況，一定要注意抽筋的問題，身邊不要離人?！?/br>
    老中醫再次提醒，“晚上大少爺要是不在家的話，最好讓個女傭陪著?！?/br>
    簡單的按摩結束，老中醫叮囑一大堆后離開。

    鹿之綾沒急著走，拿起旁邊彩虹色封面的文件夾，打開，里邊是她每一次檢查的單子，她都按時間排列好放進去。

    她低頭，一張張翻過去。

    單子上從孕早期變到孕中期。

    雙頂徑在b超單子一點點變化，現在已經能看到一個小孩的輪廓了。

    “叩叩?！?/br>
    門被禮貌地敲響兩下。

    鹿之綾轉頭，就見薄棠站在保健室的門口，身上穿著純白的家居服，單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捏著個盒子，一頭短發大概剛洗過，有些塌軟，他臉上掛著溫良無害的笑容，聲音清冽，“jiejie?！?/br>
    “……”

    昨天晚上薄妄在的時候，他明明叫她大嫂。

    她還以為，他已經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