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有成竹而來，可事情的走向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聽到金帝這般說，他驀地有種英雄末路之感。

    “你老了，雄心也不在了?！?/br>
    完顏晟緩緩道：“是以在宗磐出面搶奪諳班勃極烈之位的時候，你不敢再爭，你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完顏宗翰！”

    緩緩站起，完顏晟氣勢迫人，“當年的完顏宗翰何等人物？敢為天下先的人物！遼國如雄獅般，可你敢去咬，宋人貌似巨龍，可你卻能將巨龍踩到腳下?？墒恰?/br>
    竟帶著惋惜的表情，完顏晟凝聲道：“時無英雄、讓豎子成名！如今的完顏宗翰居然連個豎子般的完顏宗磐都不敢去斗，只敢扶持個合剌充當傀儡，這才敢覬覦權利巔峰，這樣的行為，讓我如何將女真人的未來交付給你？”

    完顏宗磐露出憤憤然的表情，不想父親對他如此評價。

    完顏宗翰亦是額頭見汗，失魂落魄的樣子。

    我真的老了？

    這念頭不停的在完顏宗翰心中盤旋，讓他痛苦不堪。

    世人的崩潰，往往在一念之間，可崩潰之前，本因為始終苦苦支撐太多的壓力。

    霍然望向完顏宗磐，完顏晟冷然道：“你一定認為我說錯了你？”

    完顏宗磐先是默然，可隨即嗄聲道：“不錯，我覺得你說錯了?？蓮男〉酱?，你都認為我不行。我……我……無話可說?！?/br>
    完顏晟冷笑道：“叢林之爭，讓你說話的機會本來不多，這世界不是個始終有奶媽照顧你的世界，你連我的一點打擊都無法承受，如何能承受這世界的明槍暗箭？”

    完顏宗磐滿臉漲紅。

    “你覺得自己做的沒錯，但你做過什么正確的事情？”完顏晟再次質疑。

    完顏宗磐看起來在冥思苦想自己的過往，可終究頹然無語。

    混混碌碌的他，沉迷于眼下的享樂，看起來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諸多往事。

    “錯了你又不聽指正，教你你又不學，自己來做又是不行?！?/br>
    完顏晟凝聲道：“那你讓我如何對你？”

    完顏宗磐突然暴怒道：“你不用說了?！?/br>
    楊幺暗想這個完顏宗磐諸多排斥、不思進取，怪不得完顏晟對其怒斥。

    完顏晟卻繼續道：“你知道你今天錯在哪里？”

    “我做什么，你都認為是錯！”完顏宗磐嘶聲道：“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既然如此，一切都算我錯了。好了，不用爭辯了，我不想爭辯了?！?/br>
    他隨即后退一步，攤攤手裝作滿不在乎的表情。

    完顏晟終于露出絲失落的表情，但仍舊道：“你錯就錯在，聽信手下的鼓動，急于在不知情的對手面前顯威，差點死在楊幺的手上?！?/br>
    眾人怔住。

    楊幺立即想到——這個完顏晟看似深居宮中，可不但對宮中、而且對宮外的形勢了如指掌。

    完顏宗翰亦是眼皮微跳。

    “帶進來！”完顏晟下令道。

    眾人不由回頭望過去，就見到移剌保竟被兩人押送到大殿。

    “父皇，你做什么？”完顏宗磐大驚失色道。

    移剌保跪在殿下，面若死灰。

    同樣臉色改變的還有完顏宗翰。

    完顏晟的目光不經意的掠過完顏宗翰，落在移剌保的身上，凝聲道：“移剌保，朕給你最后的一個機會?！?/br>
    移剌保身軀劇烈的顫抖。

    完顏晟隨即道：“朕給你最后的機會說句實話，你若虛言，朕誅你九族。你若如實回答，朕留你個全尸?！?/br>
    殿內寂靜。

    這個條件聽起來苛責，可完顏晟顯然知道移剌保還有對親人的惦記。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害親人性命，是太多人不想、亦不忍去做的事情。

    楊幺露出恍然的表情——他一直奇怪一個細節，移剌保將他們帶入宮中，對他們了如指掌，卻是完顏宗磐的手下。

    如今事實清楚！

    果然，完顏晟已道：“是不是你鼓動宗磐給楊幺、沈約一個下馬威，折損完顏宗翰的威風？”

    第1418節 卞莊刺虎

    雖然世人都希望自己如諸葛孔明般，坐在茅廬預知天下三分，可大多人都如蔣干般，事后也不知往事玄機。

    完顏宗磐就如蔣干般，聽到完顏晟所言大為意外，還在想著——事實如此，父皇何必詢問移剌保？

    他的確如金帝所言，攔截沈約等人立威，只想打完顏宗翰的臉面。

    只要在和完顏宗翰的對戰中占據上風，那他完顏宗磐在他父親眼中，不就是有用之人？

    移剌保止住了顫抖，回道：“是?！?/br>
    完顏晟隨即道：“可是誰吩咐你如此諫言？”

    殿中靜寂。

    倒有幾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完顏宗翰，這其中就包括沈約和楊幺。

    這兩人都是洞察世情，聽到完顏晟這般詢問，如何還不明白——這個移剌保是個臥底，完顏宗翰派到完顏宗磐身邊的臥底。

    完顏宗翰讓移剌保對主子這般進言看起來奇怪，可完顏宗翰早知道完顏宗磐無法奈何沈約，此計本為卞莊刺虎之計。

    甕城之斗，沈約無恙，那有恙的就是完顏宗磐。

    哪怕沈約不對完顏宗磐動手，這兩人沖突已生，沈約也沒有選擇完顏宗磐的道理。

    不選擇完顏宗磐，那也就不能選擇完顏晟。

    無論結局如何，完顏宗翰都可以置身事外，坐享利益。

    楊幺暗罵完顏宗翰狡猾，他差點因為一時之挑釁，中了完顏宗翰的計謀，若不是沈約及時化解，給了完顏宗磐一個臺階，事到如今，結果難料。

    而那面的移剌保也終于回答道：“一切均是國論右勃極烈的吩咐?！?/br>
    殿中燈火忽閃，照得眾人臉色陰晴不定。

    移剌保說完答案后，只剩下出氣的份兒。

    完顏宗翰臉色亦是極為難看，卻還是揚聲道：“皇帝認為宗翰能做出這種蠢事？”

    “很多事情，事后看來，都是有些愚蠢的?！?/br>
    完顏晟淡淡道：“但若是合剌今日登基，什么愚蠢的事情，都不會被人留意了，是不是？”

    完顏宗翰的眼皮不自主的跳動。

    完顏晟緩緩道：“宗翰，我對你著實有些失望。我知道你有了叛心，半年前本來就準備付諸行動的?！?/br>
    “你……”完顏宗翰臉色改變。

    “我怎么知道的，是不是？”

    完顏晟悠然道：“很多時候，不說、不意味著不知。在合剌當上諳班勃極烈后，你其實就開始盼我死了?！?/br>
    完顏宗翰憤然道：“皇帝，你不覺得這是欲加之罪嗎？”

    “不是的?！?/br>
    完顏晟不急不緩道：“宗翰，你改變的太多了，只是你自身不覺得罷了。自從滅遼擊宋后，你就變了很多。你無意大金一統天下，總是借故留在上京，見宗磐搶奪諳班勃極烈一位，非但不能據理力爭，反倒暗用機心?！?/br>
    完顏宗翰額頭終有汗出。

    夜正濃。

    晚風蕭索。

    北方的夜，總是更寒一些。

    “爾等勃極烈力爭諳班勃極烈繼承一事，朕因祖宗法度，覺得義不可奪，終于贊成合剌擔當諳班勃極烈一位?！?/br>
    完顏晟嘆息道：“朕也時常記得二哥所言，女真人要齊心，遼、宋前車之鑒，我等豈能重蹈覆轍？”

    楊幺心中突然有個古怪的想法——金人該贏得這場戰爭，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本對金人無甚好感，可聽了完顏晟一番言論，倒覺得這些人卻比漢室好很多，最少金人不太會禍害他們自己人。

    “我也始終記得宗翰的功勞?！?/br>
    完顏晟注目完顏宗翰，喃喃又道：“是以在我聽聞——我年前病重之時，你收買了禁軍，只等我死后擁立合剌登基時，也只是付之一笑?！?/br>
    完顏宗翰臉色又變，“你……我……”

    沈約見狀，就知道完顏晟說的沒錯。

    人在緊張時，肢體語言會準確的透漏真實信息。

    完顏宗翰已然敗了。

    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卻早被完顏晟看的清清楚楚！

    可完顏晟方才提及到“聽聞”兩字，他又是聽誰說的？

    誰知道這種隱情？

    目標似乎只有一人。

    完顏晟卻像完顏宗翰肚里面蛔蟲般，“我怎么知道這些？你還想否認做過這些事情？你想說的是這些，對不對？”

    完顏宗翰臉色煞白，握緊了拳頭。

    到如今，他的這些秘密，本來只有完顏希尹知道。

    是完顏希尹背叛了他？

    一念及此，完顏宗翰內心狂跳，如果這般，被心腹之人背叛，他沒有任何勝算。

    “其實誰說的早就無關緊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