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沒有問輸了的結果，但她何嘗不明白岳銀瓶的意思——她唐清鳳若是輸了，以后就不要在岳家人面前出現了。

    傲氣的人，自然要承擔失敗的結果，不然你又怎么敢說自己是個驕傲的人？

    林逸飛對曾經的事情早就想了多遍，可換做今天的他，仍舊不知道如何處理。

    岳云卻站了出來，不是要當個見證，而是攔阻道——銀瓶，岳將軍有令，岳家人不能和唐清鳳姑娘動手，違令者，斬！

    在公開的場合，無論岳云還是岳銀瓶，都是稱呼父親為將軍的，原因無他，因為將軍說的話就代表著軍令。

    軍令如山！

    違令者斬！

    唐清鳳有些意外，那一刻神色很是復雜，岳銀瓶卻是隨即看向了他蕭別離。

    他知道岳銀瓶的意思，這本來也是岳銀瓶找他幫手的意思，一切本在岳銀瓶的計劃中，可他卻有些猶豫，他不是怕輸，他只是早看到動手后別離的場景。

    多情自古傷離別。

    他不想別離，可也不想看到別人的別離。

    ——唐清鳳，你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的，是不是？

    岳銀瓶盯著唐清鳳道——你依仗我父親的軍令，這才對我們肆無忌憚。

    唐清鳳不出意外道——我沒有！

    她真的沒有。

    ——那好。

    岳銀瓶隨即道——如果你真的沒有因為軍令有恃無恐，那我們還可以一戰。我可以選擇一人替我出戰，他若輸了，我岳銀瓶一樣不會再出現你的面前。

    那時已近黃昏，黃燦燦帶著血色的余暉落下來，照得蕭別離更加的偉岸，亦襯得唐清鳳更加的落寞。

    第1276節 厭勝

    迷宮中不見天日，可你心中卻可擁有光亮，就像在許多人選擇癡迷的時候，你可以選擇清醒般。

    選擇終究是你自己做出來的。

    你相信這點，你才會有真正的選擇。

    林逸飛回想到日落黃昏那一幕的時候，內心突然是痛的。

    他這一刻是絕對清醒的。

    但那時候的他離開迷宮沒有多久，并不明白太多，如今的他回憶起往事，卻清楚了太多。

    長痛不如短痛？他那時候沒有覺察，但不自覺的用蕭楚的方式來處理唐清鳳的這件事情，可蕭楚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在孩童的眼中，成人是有絕對權威的。是以成人的行為，在孩童心目中，很多時候也是絕對正確的、最少是不容反駁的。

    但當孩童長大后，卻終究會發現，原來成人亦有太多無奈的事情，最讓孩童難以釋懷的是——成人雖然讓孩童學習正確、去選擇正確，但成人自己在面對錯誤的時候，卻選擇了掩飾、隱瞞，或者錯上加錯。

    如此一來，孩童輕則失落，重則價值觀崩塌，重蹈成人覆轍，如此的循環反復，終構成了社會惡性輪轉。

    林逸飛想到這里的時候，眼角輕微的抽搐。

    沈約看出林逸飛情緒的波動，終于說道：“你當然擊敗了唐清鳳？”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岳銀瓶不是笨蛋，她若沒有十足的把握，又怎么會找上蕭別離和唐清鳳決斗？

    林逸飛喃喃道：“是的，我擊敗了唐清鳳。我那時候……”

    “別無選擇”四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他那時候的確認為自己是別無選擇的，因為他知道他若輸給唐清鳳，不但唐清鳳再見不到岳銀瓶，他蕭別離也很可能見不到岳銀瓶的。

    外柔內剛本是岳銀瓶的性格，她認定的事情，沒有回頭路的。

    是以他擊敗了唐清鳳。

    只用了兩劍。

    一劍萬流歸宗破了唐清鳳賴以成名的百鳥朝鳳，在唐清鳳震驚絕望之際，第二劍就到了唐清鳳的咽喉前。

    剎那。

    劍垂。

    那一刻的他，內心也是不好受的，失敗讓人難堪，但有的時候、勝出也不見得讓人心情愉悅。

    世人喜歡用所謂的勝負定成敗，雖然歷史早證明，這種方法很有問題。

    他看得到唐清鳳眼中的絕望，他不忍再看下去，轉身就要離去，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唐清鳳嗄聲說道：“岳銀瓶，你不要得意，遲早有一天，你會后悔你今天做的事情?！?/br>
    唐清鳳也是清醒的！

    她清醒的看出，一切都是岳銀瓶的計劃。

    內心顫了下。

    無論那時的蕭別離，還是這時的林逸飛，內心都在顫抖著，“那時候……”林逸飛遲疑道：“唐清鳳說……會讓岳銀瓶后悔的！”

    他的內心那一刻突然有種極為驚怖的感覺。

    沈約捕捉到那難言的驚懼，立即道：“你想到了什么？”

    林逸飛喃喃道：“難道說……難道說……”看向沈約，林逸飛緩緩道：“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猜測會引發你的誤判，我暫時不想說?！?/br>
    沈約皺著眉頭，終于還是道：“你當然不會讓唐清鳳對岳銀瓶不利的?！?/br>
    “是的，我不會?！?/br>
    林逸飛喃喃道：“我那時候以為唐清鳳會對岳銀瓶下手，是以叮囑岳銀瓶要注意，唐家暗器之毒，很讓人驚怖?！?/br>
    沈約緩緩道：“但唐清鳳說的是讓岳銀瓶后悔，后悔的意思，不是殺了一個人?！?/br>
    讓一個人后悔的意思，往往是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林逸飛眼皮又跳，“你想說什么？”

    沈約默然片刻，“我也有個猜測，但我也不想說，因為那說不定會影響你的決定?！?/br>
    林逸飛的眼皮始終在輕微跳動，在八百年前，他從來無懼，也始終沒有對唐清鳳的威脅太過在意，但今日有機會重敘往事，想到當初唐清鳳那絕望且冷酷的表情，他終于發現自己可能忽視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岳銀瓶是說到做到的女人，唐清鳳也是！

    唐清鳳說會讓岳銀瓶后悔的，她就一定會努力踐行自己的毒誓。

    一個執著的人，一定是不擇手段的。

    緩慢吸氣，收斂了心神，林逸飛繼續道：“但唐清鳳很快離開了岳家軍，我那時候內心隱約不安，就悄然跟著她，唐清鳳沒回蜀中，卻向東行?！?/br>
    “她的目標是渡劫迷宮？”沈約猜出這點倒是自然而然。

    林逸飛微微點頭，“我伊始并沒有這般想，只覺得她舉止古怪，又怕她有……自盡的念頭?！?/br>
    沈約心道你倒是好心。

    林逸飛又道：“但我很快發現唐清鳳不會自盡的?！?/br>
    “為什么？”沈約反問道：“是因為她的恨意嗎？”

    一個懷恨在心的人，沒有報仇前，通常不會想著自盡的。

    “懷有恨意是一個原因?！?/br>
    林逸飛緩緩道：“更要緊的是……她在很多夜晚好像有個奇怪的舉動?！?/br>
    沈約微有詢問之意。

    林逸飛卻默然片刻，“我不是喜歡窺視之人，是以跟著她的時候，都是憑借直覺來跟蹤，有時候幾天見不到，但因為有了她要前往渡劫迷宮的揣測，我對前往那一路的地形又頗為熟悉，唐清鳳走的又不快，是以總能尋到唐清鳳的行蹤?！?/br>
    “她急于報仇，前往渡劫迷宮，多是想要尋求幫助，那她為什么會走得慢？”沈約發現不合理的地方。

    林逸飛緩緩道：“我也奇怪這點，有一日，我在她出了客棧后，聽到店小二和老板竊竊私語，說唐清鳳在做法?！?/br>
    沈約微有驚凜。

    “但我去問，他們又支支吾吾的畏懼不肯說。他們看起來是真的害怕，害怕被法術粘連，我也沒有強迫他們?！?/br>
    林逸飛回憶道：“我選擇自己去揭秘，于是我在某一天，見她又住進一家客棧的時候，我忍不住前往查看。唐門雖是義軍，卻是極為神秘，擅長用毒和用蠱，我知道世上有很多蠱惑之術，比如說厭勝之流，會索人性命于無形?！?/br>
    “你信這種說法？”沈約忍不住問了句。

    第1277節 致命計劃

    沈約知道什么是厭勝，那和本港流行的“打小人”差不多，亦和東南亞的很多邪術類似，都是通過對一個人所用之物進行詛咒下蠱的方式，期望讓對方得到不幸或者死亡。

    這是一種愚昧的巫術。

    可自古以來，這種愚昧的害人方式非但沒有斷絕，反倒是很多懦弱陰毒之人最后的希望稻草。

    可惜的是，這種方式不見得能將對方推入絕路，反倒會將施咒人本身弄得神神叨叨。

    因此故作高深的蠱毒師會說什么養蠱、厭勝等巫術有違天和、導致反噬自身之類的話語。

    在現代，世人將一切神秘不可解現象推給科學未解，在古代，一切不可解現象，可以推給老天。

    老天看你不順眼，要對你不利，這誰能擋得??？

    可兩千多年前的老子就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意思就是——老天根本沒拿你當回事，你也就別太覺得自己在老天眼中真會有一席之地。

    蠱毒、厭勝會反噬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你詛咒時一腔怨念，只會削弱自己的精神，再加上情志不舒導致郁結之氣，使得支撐你保持清醒的精氣神全弱，你精神不出問題才怪。

    漢武帝英明半世，卻因為信神信仙弄得精神衰弱，最后搞到信鬼信厭勝的地步，鬧得妻子均亡。古代宮廷中因為厭勝一事鬧得雞犬不寧的事情時有發生，時至今日，還不知道有多少人信奉這種事情，津津樂道、暗自奉行。

    這些人很難明白一點，詛咒不能給別人帶來厄運，只會給自身帶來無盡的黑暗……

    沈約對厭勝是不信的。

    他清醒，所以他能明辨。

    如果說蠱毒害人，他還是信的，因為那畢竟和細菌學有關，但你說有個人能千里之外咒另外一個人死亡，那完全超越人類的本能。

    那得有極為強大的精神力、再借助高明的科技才行——對敵人的腦電波形成干擾，造成對方的精神紊亂產生幻覺，進而讓對方自己傷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