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茶! 第7節
霎時間,母親昨晚教給他的人際交往小妙招充斥進大腦。 沈令突然緊張起來。 賀聞帆夸他,他是不是該夸回去?這樣就能延續話題了? 賀聞帆說他眼睛好看,他該夸賀聞帆的鼻子還是嘴巴呢? 好煩啊,看不出來。 沈令急得縮在袖子里捏手指。 賀聞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隨口夸了夸沈令,這小孩兒卻莫名其妙慌張起來,還一個勁盯著他的臉看,目光小心又膽怯。 “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沒有!” 沈令連忙擺手,“您、您的……”他眼神張惶幾下,隨即定格在了賀聞帆的領口。 “您的……灰色羊絨圍巾真好看?!?/br> 說完還咧嘴一笑。 “……” 賀聞帆沒想到自己這條普通的圍巾也有被夸獎的一天。 場面空寂了一瞬。 幾秒后,沈令在忐忑中聽到賀聞帆的聲音:“謝謝?!?/br> 他像是壓著笑意:“不過這條我戴過了,阿姨替我整理的時候或許用過某種柔順劑,怕你過敏就不送了,下次見面我會買條新的作為禮物?!?/br> 廊亭里已經準備好,賀聞帆在店員的引導下轉身離開。 沈令怎么都沒料到是這個走向,耳根都燒了起來。 他慌忙跟上:“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真的沒有……” “賀先生!” 第5章 廊亭在半山腰,從側門出來后還得走一小段路。 賀聞帆不喜歡身邊人多,沒讓秦臻他們跟著,和沈令單獨出去。 但一路上也不清凈。 沈令很急。 “賀先生,我不是在向您要禮物?!?/br> “我我就是夸夸您……” “不是、我就是單純覺得圍巾好看……” “好像也不是……但真的真的您別誤會!” 他今天依然穿得很厚,大大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圍在賀聞帆身邊像只嘰嘰喳喳的小胖鳥。 雪還在下,沈令一邊撐著傘跟上賀聞帆的步伐,一邊還要把總是掉下來遮住視線的外套帽子掀開,一路走得很吃力。 賀聞帆太高,沈令替他撐傘也必須舉得高高的,風一吹破傘就不聽使喚,沈令咬著牙跟傘柄較勁。 直到賀聞帆一把將傘從他手里奪過來時,沈令才驀地噤聲。 他呼吸很急,微微張著嘴喘氣,睫毛抖得厲害。 沈令打傘對賀聞帆來說沒起到絲毫遮擋作用,他半張臉都被雪淋濕了,但看著沈令被凍得通紅的手指,他又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嘆了口氣:“知道了?!?/br> 他將傘穩穩撐在兩人中間,帶沈令往廊亭里走:“不會誤會你?!?/br> 賀聞帆當然知道沈令沒有在向他要禮物,只是當時一時興起逗了他一下。 沒想到這小孩兒完全不禁逗,一板一眼得好笑。 沈令不太看得懂眼色,對周遭的事物都有種懵懂的不安,只有賀聞帆明確表達了態度,他才能稍稍安心。 山腰的廊亭是沈令爺爺特地找工匠修建的,視野絕佳,春天賞花冬天看雪。 亭內桌椅都被收拾干凈,茶席也布置妥當,沈令便開始煮茶。 今天煮的老白茶,茶葉在透明的茶壺中蜷曲舒展、翻滾起伏,和山間紛飛的大雪一樣,雜亂毫無章法,卻奇異的充滿美感。 茶煮好了,沈令用茶濾前頓了一下,問賀聞帆:“您平時喝白茶習慣過濾嗎?” 人和人的喜好不同,偏愛的口感也不同,沈令煮茶是給賀聞帆喝的,自然該遵照他的習慣來。 賀聞帆其實不在意這些小節,摸著下巴回憶道:“之前喝李老泡的銀針,他沒有過濾,我喝著還不錯,你覺得呢?” 沈令想了想,說:“新鮮的銀針不過濾的話,口感確實會比較飽滿,但白茶多毫,我們這種老白茶,茶餅撬開后碎渣也多,滋味可能會有些影響,我還是建議過濾一下?” 賀聞帆沒意見:“聽你的?!?/br> 得到認可,沈令便安安靜靜做茶,不再說話。 路上吵吵嚷嚷還不覺得,一安靜下來,賀聞帆就發覺沈令狀態不太對。 嘴唇沒血色,精神也不大好的樣子。 想到昨天剛去過醫院,賀聞帆問:“你身體好些了嗎?” “好了?!鄙蛄铧c點頭,怕他不信,還卷起袖子給他看。 手臂手腕都白白,皮膚薄而細膩,紅點消下去不少,只剩下淡淡的痕跡。 應該確實好了。 既然不是身體的問題,那就是情緒上的了。 “心情不好?” 沈令驚訝于他的敏銳,摸摸鼻尖含糊地“嗯”了一聲。 誰都有自己的煩惱,沒人能每天二十四小時保持愉悅亢奮的狀態。 賀聞帆自認和沈令不算親近,不是可以推心置腹聊心事的關系,他也對其他人的內心世界毫不關心。 如果沈令自己不說,比起主動送上門當傾聽者,他更傾向于點到即止不再追問。 不過沈令情緒確實不高,賀聞帆沒有強迫人做事的習慣,茶喝過兩盞便打道回府,不留沈令陪自己在亭子里吹冷風。 離開那會兒雪停了,路上比來時安靜很多,能聽到風盤旋過山谷時空寂的回響。 賀聞帆拿傘走在前面,小路狹窄難以并肩,沈令就默默跟在賀聞帆身后。 路上誰都沒有主動挑起話題。 走到一半,賀聞帆身后忽然傳來一陣響動,伴隨著沈令的驚呼。 賀聞帆回頭,看到沈令杵在幾步遠的地方,驚恐地睜圓雙眼,全身僵硬:“我、我我后面是什么?” 他以一種防御的姿勢雙手握拳抵在胸口,說話聲音都在抖。 賀聞帆看了眼,旋即皺眉。 沈令羽絨服的帽子里竟然倒插著半根細樹枝,掛在邊緣顫巍巍地晃動,肩頭還散落了一堆雪花。 多半是積雪壓斷了樹枝,正好落進沈令的帽子里。 但沈令不知道,他大概以為自己被山里的某些活物纏上了,嚇得一動不敢動。 賀聞帆上前幾步,虛扶住沈令顫抖的肩膀,將樹枝拿了出來,放到沈令眼前。 “只是樹枝而已?!彼f。 沈令的大眼睛盯著樹枝看了好幾下,然后才抬起頭看向賀聞帆,睫毛不安地扇動,像是不敢相信: “沒、沒別的了嗎……” “別的什么?”賀聞帆反問,“這座山是保護區,不會有野獸的?!?/br> “我不是說這個……”沈令聲音小了下去,尷尬的紅暈爬上耳尖。 “嚇到了?”賀聞帆又問。 沈令沒出聲,頭頂的發旋輕微地點了點。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沈令似乎確實非常容易被嚇到。 賀聞帆沉默了一會兒,將樹枝扔到路邊,推了推沈令的背:“你走前面?!?/br> 沈令非常不好意思,頭一直低低地垂著,走了半路才想起自己還沒道謝,回過頭小聲說:“謝謝?!?/br> 賀聞帆淡淡道:“不客氣?!?/br> 不一會兒沈令又回頭:“我知道這里沒有野獸……” 他糾結很久還是想為自己辯解兩句,雖然沒有野獸,但也可能會有凍僵的麻雀吧,或者某些長得很惡心的蟲子。 他只是想表示自己的驚嚇是有根據的,自己膽子也沒有那么小。 可這些話在腦子里過了一圈,又覺得好像根本沒有說服力,沈令頓了頓,就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 賀聞帆充分調動著耐心:“知道了,看路?!?/br> 沈令在他的引導下回過頭,沒兩秒又轉了回來:“我……唔!” 又一捧積雪落下,在沈令扭頭的瞬間迎面糊他了一臉。 雪花接觸體溫化成雪水,順著下頜流到脖子上,沈令被凍得全身戰栗,當即彎腰將圍巾和衣領扯開。 他眉頭緊蹙,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臉頰和脖頸一片濕濡,鎖骨的皮膚在雪水的潤澤下晶瑩剔透近乎透明。 看上去……簡直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