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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第145節

    貨郎在街巷中間熟稔穿行,忽而聽見一陣齊整的腳步聲,以為是妖兵們來襲,正欲撤逃,隨意掃去,發現是個熟悉的東西。揉揉眼睛,指著遠處街上飄揚著的一塊旗幟,訝然道:“那是什么?我看錯了吧?”

    身后人立馬涌了上來:“那是……映蔚的軍旗?”

    “騙子!映蔚的軍旗哪有如此寒酸的?隨便扯塊破布畫個圖就是了?”邊上的兄弟叫道,“而且那特娘分明是昌碣的妖兵??!為首的那人我還認得,不是叫王道詢嗎?常來我鋪中與我閑聊,何時成映蔚的人了?!”

    貨郎指著說:“后面還有個依北的軍旗。那衣裳……不會全是人奴吧?”

    貔貅被府外的動靜分了心神,幾次險些被犀渠抓傷。

    傾風屢屢搭手相助,自己倒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身上內傷淤積,每與犀渠相撞,筋脈都會受其內息反震,不似表面從容,黑著臉道:“你少分神!你不是想給犀渠陪葬吧?”

    “你不關心你師叔的事嗎?”貔貅急得抓耳撓腮,“你師叔那邊定然快熬不住了!別最后只剩我一個??!我映蔚打下昌碣來能做什么?”

    傾風實在受不了這沒完沒了的法寶,懷疑犀渠將妖境三百多年的法寶都搜羅過來了,忍著想踹貔貅的沖動,問:“貔貅,你的妖域呢?把他拉進去,看能不能壓住他這滿園的陣法?!?/br>
    貔貅瞪大眼睛,叫道:“你開什么玩笑話?大家的妖域各不相同!我不擅此道,怎么平空生出一方天地來!還要壓過犀渠的位格,不如做夢比較快!”

    傾風“嘖”了一聲,思緒無力飄散開,想他關鍵時候怎那么不頂用?還比不上他們嬌生慣養的林別敘。

    不知是被她念叨著了,還是林別敘這人真就那么邪性。傾風腦海中的思緒剛一閃過,耳邊便聽見了那陰魂不散似的聲音:“傾風師妹這是想我了?”

    傾風脊背一個哆嗦,倏然抬首,見林別敘閑適地站在墻頭,心情一起又是一落,短時間內變轉了數次,說出口的語氣聽著便有些復雜:“你也來了?!”

    他們統共就那么幾個人,白重景多半不會替他們出手,余下的全擠在這小破——大財主的院子里了。

    傾風急忙問:“外面怎么樣?我師叔能抗住嗎?”

    “外頭……”林別敘思考著措詞,“各打各的,有些復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br>
    傾風:$1???”

    貔貅終于沉冤昭雪了,委屈跳腳道:“我就說外面亂成一鍋粥,你非說是我笨!你自己去也看不出名堂!”

    “又多一個找死的!”犀渠陰狠地瞪向林別敘,“她不是九尾狐,那你也不是三足金蟾了?”

    貔貅嘴上不饒人,夸張地驚呼道:“先生不愧是先生!你一來,連這石頭腦袋都變聰明了?!?/br>
    “在下今日兼做個收魂的?!绷謩e敘笑說,“特意前來送你一程。不必相謝?!?/br>
    第163章 千峰似劍

    (早死去閻王殿里占個位吧犀渠?。?/br>
    林別敘說話間, 犀渠腳下已有一道水紋蕩漾開,層層向外,連成一片幽藍的水面。

    犀渠當即騰躍閃避, 想要逃回身后長廊,人正飛在半空,被貔貅化為原型撞了回去。

    兩者妖力沖涌間,如銅鐘震響,聲比雷鳴。

    犀渠穩住身形,落地時只感覺腳底發軟, 不是正常的泥土觸感,垂眸一看,足尖同樣出現了湖面的水光,尚未退盡的沙土影像中,已有寥廓明亮的星辰,與崢嶸高聳的俊峰。

    他一聲疾呼尚卡在喉嚨里,不等再次提氣,人已墜入水中。天旋地轉過后,如同溺水之人, 拼命撲騰了下手臂。

    施展完妖術,林別敘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顯然用妖域壓住這滿庭院的陣法, 于他而言也頗有些勉強,維持不了多久。

    犀渠的表情, 與當初祿折沖知曉林別敘身份時的反應, 有種微妙的相似。

    “白澤?!”犀渠一字一句說得好似撕心裂肺, 漆黑的雙目中是正欲噴薄而出的漆黑雙目, 表情在憤怒與震驚的交織下變得猙獰而扭曲, 最后只剩下連綿無盡的恨意, “你為何要叛我妖族!”

    回答他的不是盤坐在一側山石上的林別敘,而是傾風從側面朝他脖頸處平削來的一道劍氣。

    犀渠護身的法寶大多都布置在院子里,但真正寶貴的東西還是帶在身邊。他雙眸死死盯著林別敘,幾要噴出火來,反應自然慢了一拍。

    傾風的劍刃快要貼到他皮膚了,他才轉過臉,兩手交叉將長劍擋了出去。

    犀渠的眼睛本來就大,此刻目眥欲裂,橫布血絲,近乎有傾風半張臉的大小,看著陰森可怖。

    傾風這一劍與水光相映,劍氣鋒銳似沖天的長瀑,長劍下卷起激蕩風雷,咬緊的牙關間低沉擠出一字:“破!”

    犀渠將全身妖力蓄于手肘,還是擋住了她這奪命的一劍,只是敵不過她這沖勢,整個人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沿著湖面滑行,快被沖擊上岸。最后連身形也立不穩,跌倒在地。

    犀渠手掌往下一按,感覺妖力正被身下的湖水緩緩吸收,又被傾風那一劍反震出一道內傷,動作變得有些遲鈍。

    只不過剎那的遲疑,貔貅這只巨獸已從天而降,一腳踩中他胸口,張嘴朝他撕咬而來。

    犀渠狂吼一聲,不知哪里蓄來的力氣,兩手抱住胸前的腿,將貔貅拋甩出去。然而手臂還是被貔貅的牙齒咬傷,露出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來。

    貔貅停在半空,渾身金芒,照得這妖域的日暮之景亮如白晝,總算有空開口唾罵道:“呸?什么叫叛妖?你當小爺不是妖?白澤瞧不上你的做派,你這人定要受天道擯棄,早死去閻王殿里占個位吧犀渠!下輩子當牛做馬償還你的罪孽!”

    傾風悶聲不響,以氣沖凌霄之勢再殺去一劍。

    湖邊那棵能遮蔽半邊天的瓊枝巨樹,隨她劍氣搖顫起來,葉片簌簌落下。卷在劍氣之前,如千百片鋒銳的刀刃,旋轉著絞殺而去。

    貔貅轉過頭,驚訝看著她道:“你的劍術,為何到了這妖域里,好像更厲害了?”

    連他都感受到了那種郁勃的肅殺之氣。

    傾風:“廢話!”

    社稷山河劍起于少元山,劍意同是貫連少元山,白澤又悟道于少元山。

    山河劍中的劍法,在少元山的妖域之下自然更為浩瀚磅礴。

    仿佛此境萬物都歸順于她,聽她調派。

    “領死——!”

    傾風本以為這開山劈海一劍能利落拿下犀渠性命,是以不曾留力。

    豈料環繞著她的氣機陡然一散,朝著犀渠轉去。

    山上萬物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零落凋敝,氣象蕭條,生氣流散,抽離出的靈氣盡數涌入正低垂著頭捂住傷口的犀渠。

    “你們逼我的……”犀渠脖頸僵硬抬起,眼中是擇人而噬的兇光,眼珠顫抖著轉動,一時看向傾風,一時又掃向林別敘,張嘴噴出血沫,咆哮道,“你們非逼我至此!那就都去死!”

    林別敘面色慘白,低下頭悶咳兩聲,肩膀一顫,頭頂的晦暝天色中陡然泄進外界的日光,妖域支離破碎,并在下一息徹底潰散。

    傾風不假思索地收劍,腳下兩個起落,轉至林別敘身前,微微側身,一面戒備著犀渠,一面用余光打量著林別敘。

    就見后者俯下身,在手心咳出兩口血,還強撐著寬慰道:“我沒事?!?/br>
    傾風被他咳得心頭發緊,張了張嘴,又無話可說,只將手往后揮了揮,示意他快走。

    “怎么回事?”貔貅驚駭道,“白澤的妖域豈會被他一只青牛反控?少元山的妖力怎可能對這蠢貨歸順?”

    他尾音剛落,便聽見龍脈的哀嘯聲從天際處傳了過來。對他們這些敏銳的大妖而言,那些帶著戾氣的妖力如同茫茫細針直刺腦海。

    貔貅立即變回人身按住耳朵,可還是受到了那戾氣的沖涌,氣血一陣沸騰,將他皮膚燙得發紅。

    “少元山上,禁錮著趙鶴眠,吸取他身上妖力的陣法,自然不能遠在祿折沖的都城。而是被藏匿在山脈附近的昌碣。想來祿折沖將此大任交托給了犀渠,陣眼在他身上?!绷謩e敘緩過一口氣,費勁地解釋道,“犀渠將那股禁制的妖力,抽調了一半到自己身上。那是少元山上最為古老的巨木,生機已與龍脈相連。他這強行地抽調,龍脈的生機也叫他斷了一成?!?/br>
    若是平常,犀渠還沒那么輕易能驅用那道陣法。偏偏林別敘的妖域恰巧與少元山氣機相連,給了他大好助力。

    犀渠咧開嘴角,沖著林別敘陰鷙笑道:“多謝先生救我——!”

    他轉了轉脖子,身上骨骼發出“咔咔”的爆裂聲響,健壯的身軀頃刻間又往上竄高了兩分。

    一眨眼已沖殺至林別敘身前。

    貔貅與傾風同時出手,一個用劍,一個用掌,都沒擋住犀渠那震蕩山河的直白一擊。

    犀渠不過一個橫推,二人仿佛被一座巨山正面拍下。

    傾風撞上身后的土墻,疼得像是五臟六腑都被人攪揉了一遍,險要暈厥過去。

    貔貅皮糙rou厚,人也倒霉,恰巧撞上先前斷過梁柱的前殿。

    本就搖搖欲墜的樓房遭他又一次的重擊,這回終于坍陷下來,各種青石瓦礫將他修長的身體埋了進去。

    貔貅暴怒一聲,從廢墟里跳了出來,甩了甩頭,將身上的沙礫抖落下去。朝地上連連“呸”了兩口,抬手粗暴抹去嘴里的沙塵。

    “白澤要殺我?白澤不是能測算天機,通曉古今大事,趨近大道嗎?怎還會犯下這樣的大錯?”犀渠恣意大笑兩聲,又厲聲嚎道,“看來你還是個假的!待我撕下你的外皮,瞧瞧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林別敘長袖一拂,人已挪轉至遠處的屋頂之上,盤坐下調息,中氣不足地道:“我這人,不喜舞刀弄槍的,你還是繼續與我師妹討教吧?!?/br>
    犀渠面上邪戾之氣深重,歪歪頭再次朝他撲去。

    犀渠雖竊取了少元山上的妖力,可也因此變得有點癲狂,無暇思考,一心只剩血腥殺戮。

    林別敘抬手掐訣。

    他離開前往地上灑了把種子,此時那些種子深深扎根于地底,隨著犀渠動作迅速攀升上來,在犀渠未曾察覺之際,已將他一條腿死死纏住。

    分明是不算堅韌的野草,最大不過一指的寬度,犀渠那能拔山扛鼎的力氣,居然幾次嘗試沒能掙脫。

    貔貅也不知那是什么寶貝,見犀渠被困,一顆心暫時從嗓子眼掉了回去,叫苦連天道:“你師妹怎么扛得???祿折沖那禍害,給這孽畜那么厲害的陣法,不曾料到這蠢牛會發瘋嗎?!你這是什么草?能頂多久用?”

    他說到最后一句差點咬到自己舌頭,因為犀渠抬掌一揮,已將那些草絲拔去大半。

    傾風拄著長劍起身,粗重地喘氣,擦去唇角的血,指著犀渠道:“你要是這么不講江湖道義的話,那我也不客氣了?!?/br>
    貔貅瞪大眼道:“你還藏掖著什么后招?想留到下輩子嗎?”

    傾風咽下嘴里的血,四肢虛軟,內里已近強弩之末。想叫貔貅送自己個厲害點的法寶或是妖丹,便聽見林別敘在上方叫了一聲:“傾風?!?/br>
    林別敘受妖域破碎反噬,面容難掩虛弱,神色卻并不慌亂。

    傾風與他隔空對視一眼,望見他眸光中的沉靜,眉梢動了動,不知他想說些什么。

    以為他是想勸自己不要再用那些自損的手段,拇指在劍柄上摩挲了一下,扭過頭沒應聲。

    “犀渠調整陣法,將少元山的妖力轉到自身,趙鶴眠身上的禁制已卸除大半,能將龍息勉強傳至昌碣,可離城主府還是有些距離。我與他約好,他會再送你一道龍息,你以山河劍的劍勢為引,將那龍息引到劍上?!绷謩e敘輕笑了聲,溫聲道,“可別叫犀渠搶走了,那你我今日,真是非死不可?!?/br>
    傾風重新抬起頭看他。

    “什么龍息?”貔貅精神一震,大叫著道,“給我!給我!給我一道龍息,我也能斬殺犀渠!”

    緊跟著一頓,又古怪問:“什么山河劍?”

    “趙、鶴、眠?”

    犀渠聽見這名字,那出走了幾萬里的理智又奇妙地繞回來了,轉了轉眼珠,忽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知后覺地抬起頭道:“你算計我?”

    施在趙鶴眠身上的禁錮,唯有祿折沖能解。但犀渠該知曉其中一些法門,有cao控陣法的部分權柄,以防趙鶴眠與龍脈在山上生出異變,祿折沖鞭長不及。

    犀渠這妖薄情寡義,生死之際哪會顧全大局?林別敘為他創出可乘之機,他怎忍得住不去動那陣法用以自保?

    “怎么會呢?”林別敘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不大真誠地笑道,“不過只是巧合而已?!?/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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