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3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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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觀邊上幾人,傷勢也都轉好大半。 趙余日爬起來,朝著兩人行禮:“多謝這位先生。多謝王將軍?!?/br> 衍盈沖她頷首,抬手輕揮,恢復了真身樣貌。 目睹著前方的兵荒馬亂,又聞聽別處村莊的人奴在幾句宣言吼叫的影響下,跟著一把掀翻了鎮壓,扛起鋤頭暴動出來。 一時間遠近都是打斗聲。 不明了為何人奴含垢忍辱上百年,連死也無動于衷,目下卻毫無征兆地團結反抗起來。 事態已脫離掌控,如今連她與紀從宣亦無以勸阻。 “為何如此?”衍盈迷惘地低下頭,惆悵道,“我在昌碣三年多來,見過更惡毒的侮辱,更陰損的手段。便是城中每月數次的比擂,已是淪喪人情,不見有人奴敢出面爭抗。緣何今昔,俱是奮起舉義,不顧后路?” 她目光如炬地看著趙余日,柔聲詢問道:“是因為你?” 趙余日匆忙搖頭。 她與同族村人雖說關系還算不錯,可哪里有那樣大的本事,能叫眾人為她起事謀逆? 趙余日磕巴著道:“不、不是姑娘,您帶的頭嗎?” 衍盈:“不……” 紀從宣本是想叫衍盈幫忙出面鬧事,虛張聲勢,恫嚇那幫小妖。 畢竟這群小妖與他生有嫌隙,不能輕易聽他勸告。又畏懼犀渠的苛政,不過是缺個緣由。 心中其實也怕耽誤城主大事,屆時開出的田地比不上其他妖兵,自己的部伍要跟著受罰。 豈料衍盈不過是個擦出個火花,早已繃到極致的人奴便順著燒了起來。哪里顧得上是誰出的手,又為何出手。 衍盈望向紀從宣。 “人性,不只有人之本性。人之異于禽獸,在于知怯而勇,畏死而爭?!奔o從宣在短暫驚訝過后,眸光堅定起來,語氣平靜地道,“圣人是說,人與草木,生來柔脆,可圣人也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先生傳教于我,知我鄙陋,卻從不曾教我拋卻本性。流水能穿山透地。膽怯弱小的人族,亦能沖基倒廈,奔騰萬里——僅差一簇在死地中向生的引火?!?/br> 趙余日恍惚覺得自己聽懂了。 趙氏的村莊因傾風的接濟,這幾日勉強能混得飽腹。 先前趙杞打擂暴斃,本以為災劫難逃,也是傾風橫空出世,叫眾人絕路逢生。還親眼見證了一遭妖族的落難,看著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妖兵,卻不堪一擊被人踩在腳下。 鋪滿死灰的心被拂去了厚厚一把塵,露出一些“癡心妄想”的欲望來。人也從萬丈深淵里爬出,被渡了口本該是與生俱來的生氣。 那貪婪的欲望一經冒頭便勢不可擋,隱晦地藏在寂靜深處。 期盼著國運復蘇,妖境登興,今后能過上能稱為是“人”的生活。 這便是那簇向生的引火。 然而今日小妖們的作為,徹底將他們初生的希望摁滅。仿佛提刀將他們屠殺了一遍。 身上的稻草已快將他們壓垮,再不殊死一搏,哪里甘心就此湮沒? 衍盈柔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而今你當如何?人族能殺得了這群小妖,可是如何能敵得過昌碣的軍衛?” “事既已至此?!奔o從宣抽出佩劍,決絕道,“殺!” 趙余日從地上撿起兩塊石頭,握在手心,不顧皮膚被石塊粗糙的棱角磨破,跟在紀從宣身后,含著熱淚顫聲道:“殺!” 她喉嚨里泄出一絲哭腔,落進自己耳朵,仿佛是她呱呱落地時的第一聲啼哭。 今朝血染雙手,才明了什么叫真正地活過。 傾風擔心打草驚蛇,行至山腳直接下馬,借著樹木掩映,與貔貅一道小心潛入。 路上見到不少血,模糊的血沫灑在松軟的泥土上,叫人看著觸目驚心。 “不妙啊?!滨饔魫灥?,“怎這么倒霉?偏在這關節惹出這么大的是非!” 等找到眾人時,雙方戰事已歇。 小妖多數被打死,尸首堆在一塊兒,壘成一座小丘。少數幾個還幸存的,也是遍體鱗傷,氣息奄奄,被綁了手腳,掛在樹上。 紀從宣站在人群中間,指揮著未受傷的人奴幫忙清點人手?;ㄑ齽t在一旁教著一幫行動不便的老弱如何給傷員處理傷口。 貔貅見現場井然有序又七零八落,維持著某種詭異的和諧,與想象中截然不同,不由瞠目結舌,狠狠擰了把自己的大腿,吃痛地抽著氣,不敢置信道:“打完了?他們真敢打?不會是叫花妖強行蠱惑了吧?現下是什么時機?現下打起來是要做什么?你們真不是想誘殺我映蔚的子民吧?” 他拉扯著傾風的衣袖,傾風沒做理會,將雜七雜八的思緒整理了個囫圇,從陰影中闊步走了出去。 最先發現她的人奴警示地叫了一聲,外圍百姓紛紛抄起武器,朝她對準。 趙余日穿過人群,認出是她,霎時驚喜交加,失聲叫道:“陳先生!您怎么來了!這位就是為人奴打擂的先生,快放下!” 許多百姓雖未見過傾風的面,可早已聞聽她的大名。一聽趙余日叫破她身份,方在花妖妖力干涉下平靜下來的人群,再次sao動起來,擁擠著想要一睹她的真容。 傾風腦子里一團漿糊,全無頭緒,但知自己此刻萬不能失態,將所有的驚詫與憂慮都收了起來,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肅然問道:“怎么回事?怎么會打成這樣?” 趙余日心頭的激情退去,又不免開始后怕,不知此舉會給傾風帶來多少麻煩,攥著自己的袖口,嚅囁著道:“我等闖了禍,將這幫監工的小妖都殺了?!?/br> 后排有人不服氣地喊道: “是他們欺人太甚!” “他們強逼我等生埋同族,一言不合就將人打到半死,我等才要與他們拼命!反正左右不過一死,還有什么好怕!” “此事與先生無關,先生自請離開便是!什么后果,我等自己承擔!” “這幫天誅地滅的畜生,死了活該!” 語氣聽著沒有話里說得那么昂揚。 將死掛在嘴邊,即便說得再慷慨,到底本能還是會害怕的。 傾風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眾人冷靜。 人奴們正茫然無措,不知其后該如何是好。他們過慣了被人奴役的生活,天性優柔寡斷,不敢決策。 雖為花妖所救,卻不敢深信他兩個妖族,眼下傾風出現,下意識便將傾風視為首領,等她為自己指明道路。 貔貅以為她如何也要譴責兩句這幫人奴的沖動,全盤推翻了他們定好的謀略,無端生出諸多變數。 豈料傾風醞釀片刻,態度不以為意地吐出一句:“殺了就殺了?!?/br> 就是!殺…… 貔貅倏然回頭:“????!” 你們人境的人,都是這么做事的嗎?! “此事我管了?!眱A風面沉如水地道,“而今我等榮辱一體,同生共死,不可再意氣用事。此前你們動手,是迫不得己,所以作罷,我不予追究。自當下起,需得聽我指令,照我規矩行事。誰若再胡亂殺人,壞我大計,我便先出手罰他?!?/br> 傾風從人群中找到紀從宣,與他交換了個眼神,見他完好無損,松了口氣,心里也總算有了點主意。 她挑了塊大石,跳到上面,立于高處俯視眾人,朗聲道:“不瞞諸位,我本是人境刑妖司的修士。你們可知何為刑妖司?” 眾人茫然搖頭。 “是人境的一個官署,與朝廷分立。我為刑妖司繼任司主?!眱A風通俗地解釋說,“就是官很大,很厲害的意思。所有修煉大妖遺澤的修士,都歸我管?!?/br> “哇——” 眾人交頭接耳,傳出些壓著嗓子的議論。 很快又克制下去,眸光熠熠生輝地仰望著傾風。 紀從宣面色幾番變化,不知傾風身份,摸不準她在這里造謠的意圖,可又不敢點破,只能將心中狐疑壓下。 傾風又問:“知道我來妖境是為了什么嗎?” 眾人沒搖頭,可也沒敢作聲,雖有所猜測,因被輕視貶低慣了,連自作多情也覺得是種罪過。 傾風抬首挺胸,鏗鏘有力地道:“為了你們!為了同族!為了無數受難的黎民蒼生!” 百姓們莫名被她這簡潔又平淡的三句宣言所觸動,管不上分真假,心頭情緒如靜水深流,眼眶又開始溫熱。 傾風忽然指向紀從宣,與眾人介紹道: “這位王將軍,我相信許多人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他其實并未妖境的小妖,他是我人境的陛下!為解救受困妖境的百姓,孤身犯險,潛藏于昌碣,忍辱負重多年!” 眾人再次嘩然。 紀從宣:“??” 貔貅:“??” 第156章 千峰似劍 (連妖王的功勞都搶???) 先不論這話在這情形說出來可不可信, 總歸是毫無鋪墊,出現得太過突然。 花妖也全未反應過來。待眾人都朝紀從宣那邊打量了許久,才抬手一抹, 將幻術收回,恢復了紀從宣的原貌。 眾人早已見識過這妖術,見青年眨眼間從其貌不驚的小妖,變成了一位器宇不凡的人族,好奇多過于震驚。 只以為他們都有張能千變萬化的臉,不知哪個才是真面目。就算哪日變成犀渠的模樣, 他們也觀不出任何差別,自然說是誰便是誰。 “這位是人境的陛下?快讓我看看長什么模樣!前邊兒的兄弟把頭壓一壓?!?/br> “別擠了,蒙騙黃毛小兒的胡言你也信?三百多年了,人境的朝廷哪時管過我們妖境的百姓?” “休要胡說!你這話的意思是陳先生在故意扯謊?” 一人悲觀愁悶地道:“哪里不對?人境的高官貴胄們衣食豐足、安枕無憂,大好的日子不過,送人主來妖境來出生入死?我是不信。我聽聞人境的國運已經沒了,想必是這才來我妖境圖謀,想借我等之力再辟一座人城,好與妖王相爭?!?/br> 他這話表面聽著有理有據, 很快感染了周圍一圈人。本就動搖不安的村民們在他三言兩語鼓動下,心中的那點遲疑憧憬, 很快變成了頹唐自喪。 傾風瞥向花妖,放下背后長劍, 看似不經意地提在手里甩動, 朝著人群那邊指了指, 示意需她妖術配合襄助。 衍盈亦擔憂傾風是個外來之客, 不解妖境人情, 只管胡亂吹噓, 鎮不住眼下場面,早已化出另幾道虛影混進人群,尋著機會為其造勢。 不等衍盈想出有力的反駁之詞,倒是先有頭腦清明的百姓暴躁大罵:“你這廝再危言聳聽,說些蠱惑人心的妖話,我便動手打你!先生與我們共濟一舟,還有救命的大恩,好好同你解釋你不聽,偏拿著那幫賊人的幾句說辭在這危急關頭胡亂賣弄,存的什么心思?這王將軍三年多前就在妖境了,許多人都認得,哪里能做得假?莫非三年多前人境的國運已經失了?當下借著我們這群連刀劍都沒有一把的半殘之人,去辟人城,殺妖王?別的不說,你殺得了這兩位妖族嗎?” 半數多人不能聽信傾風所言。 眾人雖只困囿于方寸之地,字也不識得一個,不知天地廣莫,然人情冷暖看得還算通透。 但信不信紀從宣為人族皇帝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聽傾風統率又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