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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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余日說:“姓陳的人,是因為當年人境有支陳氏的部伍阻了妖王的大業,城主慣來看不起人族,覺得我們天生便低一等,豈能容忍腳下的凡泥有朝一日爬到妖族頭上撒野?于是遷怒泄憤。不過城主更恨趙氏,因為多年前趙鶴眠就是昌碣的人奴,他冒死沖上少元山,得到龍君的庇護,隨后集結了一批人族,在妖境的東北面建了一座人城,被城主怨恨。所以昌碣城里是沒有百姓有這兩個姓的?!?/br> 第135章 千峰似劍 (“問狐主去!我遺傳的?!保?/br> 傾風一時說不出話來, 手指用力摳著桌面的邊角,心里頭只一陣凄風苦雨,狼藉得沒個完整的思緒。 無論是唾罵, 還是安慰,對這昏昧的世道而言又有什么用。 匍匐在他人腳底,對方的一口唾沫就是洪水滔天,所以連姓氏都可以是錯的,“冤屈”一詞更是荒唐得可憐。 人一生來就被定了十成,半截身早埋進土里, 縱你大聲疾呼,奮力掙扎,也逃不開面前這個桎梏的土坑。 換做以前的她,是斷忍不了這種辱,唯有血性的一劍,爭個魚死網破,方能平這口氣??伤皇侨醪唤L的趙余日,也沒有一家老小的親眷,沒有一身比自己命還重的牽掛。 傾風在心底悲涼地問自己, 而今她能忍得住嗎? 趙余日自嘲笑道:“姑娘,你瞧我們現在這樣, 赧顏茍活,連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也不敢跪著叫兩聲, 好似條沒骨頭的狗?!?/br> 傾風震了一震, 張嘴想說, 被趙余日抬手打斷。 “可是誰又天生喜歡當狗?不曾吃過幾頓飽飯, 閻王殿倒是趟了個熟, 活都活不下去了,人還能沒個氣性嗎?”趙余日說著,又牙關打顫地哭出來,“當年趙先生振臂長呼,多少人舍命相隨?城外的村子都空了大半??墒侨俗迥懜医ǔ?,這是何等的悖逆之舉?后來妖王親自領兵,設伏將人抓了。先生為保那座孤城,自愿被鎖在少元山上,由著妖王抽干他身上的妖力,每日生不如死地活著?!?/br> 傾風放緩了呼吸,靜靜聽她講這段往事。 趙余日幾番哽咽,才斷斷續續地將話說完:“昌碣的城主對這場變革更是恨之入骨,不肯就此作罷。趙先生被擒之后,他再沒顧忌,從城里抓了一批無辜的百姓,不論老幼,將他們高掛在墻頭,要將他們生生曬死。彼時正是酷暑天,不到兩日人就曬干了。城里城外都是哭聲一片,整夜無人安眠。成堆的尸骨還不能收斂,偏要千里迢迢運到人城去,鋪了一路,堵著他們城門叫陣,以示威懾,放言說,除非當初隨趙先生起事的人肯拿命來換,否則滿城的人族都給屠了。終不是什么鐵石心腸的人,不過半月,幾位領兵的將士于心不忍,主動降了?!?/br> 傾風聽得心頭一陣火一陣冰,交加騰起的熱浪反復地拍打,手指攥得發起抖來,也驚詫自己竟還能坐得住。 “城主抓了那幾人,也不殺他們,而是將他們打斷了骨頭,扔到街上,命著他們做乞丐,低著頭,彎著腰,向四方討饒。還不許路人接濟,每日著人送點狗食,逼著他們吃下,極盡□□。并告訴他們,死一個,便殺一千人陪葬,所以幾位先生只能咬著牙強忍。又當著他們的面,把所有趙姓的人都給抓了,烙上奴隸的印記,趕到城外去。城主就是想叫昌碣的人族都看著,膽敢反抗的,全是這生不如死的下場,他要將人族的脊骨從根里踩斷?!?/br> 趙余日說到這里,不免憤恨起來,咬字都變重了,似乎聲聲帶血。 “城里不少百姓,不知是死了親眷悲痛難忍,還是想要與趙氏割席討好妖族,不僅不承先生們的情,路過時反要啐他們兩口,打罵一通。城主見此,才算出了那口惡氣?!?/br> 比之原本就勢不兩立的敵人,恩將仇報的同類,反手插來的一刀才傷得更深。 “有二十來年了。因病痛熬不過,死了兩個?!壁w余日尖銳地笑道,“城主倒是仁善,沒提說要殺人陪葬?!?/br> 傾風不敢細想,這二十年里的每一日要如何過。 “像我們這樣的人,卻是連死都不自由了。還得對方準許,才能安心地去?!壁w余日眼睛被淚水浸透,低頭擦得臉都紅了,還想扯出個笑來自我安慰,“死是能求個痛快,可到底還是有點舍不得。這條命那般的貴重。而且過慣了苦,便覺得還能忍得下,不過是活著嘛。也許有朝一日,趙先生下山了呢?也許有一日,人族都能同謝先生、趙先生一樣,頂天立地地站著了。你說是吧?” 她說完也覺得這妄想好笑,兩手捂住臉,無助地抽噎起來。 傾風回到昌碣時,耳邊還縈繞著趙余日那悲慘的哭聲。 不強烈,很小心,像是人瀕死前最后喘上來的一口氣,沒來得及聽清,便被夏天的蟬鳴給壓了過去。 正午的日頭照在路邊的樹枝上,新生的葉苞競相抽發,萌出一點淺淺的綠意。 傾風聽到耳邊有人低聲乞討,下意識朝那邊看了過去。 見著個蓬頭垢面的老人坐在稀疏的樹影里,便想是不是趙余日說的那些個忍辱負重的先生。 她過去朝空碗里扔了兩枚錢。那老人似仰不起頭,手肘撐在地上朝她搖了搖碗。 傾風失神看著地上的黑影,倏然起身走了。 她昏頭昏腦地在街上亂逛,繞了半圈沒找到宅院。循著大路一直繞,不知怎么走到了一處寬闊的空地。遠遠的就被傳來的嘈雜吸引。 前方人人頭攢動,濟濟圍成一個圓圈。 另有一幫人麻木地從邊上走過,聽到看客們的歡呼,駐足停了片刻,又低下頭,倉促狼狽地離開。 傾風抬高視線,看見了高架在臺上的兩面鼓,隱約猜到是趙余日說的什么比武。 她迅速揮開人群,擠到前排,在周圍人暴躁的罵聲中,看清了被遮擋住的畫面。 入目便是幾十個穿著粗舊衣服的人,雙手綁在身后,整齊跪成一排。 后方是幾個佩刀的小妖,閑適地坐在寬椅上,手里端著茶,興致勃勃地看。 稍前方的空地就是比武用的擂臺了,往日該是個刑場,昌碣連著幾日沒下雨,黃泥上的血漬深得發黑,一塊塊斑駁地灑了滿場。 此時叫看客興奮叫好的,不是兩位人奴自相殘殺的搏斗,而是個老乞兒正被妖兵踩在地上,逗狗似地玩弄。 傾風眼眶發紅,耳邊似被什么東西炸響開,只剩嗡鳴一片,聽不清那些恐怖的人言。 老者的頭發被扯禿了一半,花白的長發披散下來,和著血污糊在臉上。 那小妖用腳踢著他的臉,逼著他往前走。 老頭兒就四肢并用地繞著空地緩慢爬行,小妖見狀拍著手叫好。 他的右腿腿骨畸形扭曲,使不上力,只能拖在地上,小妖蹲在他身邊嘲笑,說的什么聽不清楚,只看面目,是惡鬼似的可憎。 圍觀的人群里丟來一片菜葉,落在老者身前,小妖起身用腳踩在他背上,將他本不大穩當的身軀壓在地上,叫他去叼那爛菜葉吃。 大抵是傾風的表情太過慘烈,那老頭兒稍稍抬起頭,偏從那么多人里看見她了,斜著眼與她對視著,片刻后蒼衰的臉上扯起一個幾不可聞的笑,手指動了動,朝外輕揮,示意她走。 傾風強撐著的心防驟然潰敗,生出種錐心刺骨的痛,好似被人在胸口刺了幾劍,剖開心肺坦白在烈日下曝曬。 她失魂落魄地后退,帶著僅余的一點理智穿出人群,心中不斷告誡自己該要冷靜,不該在此時強出頭,惹出禍。 她沒有那樣的本事,沒本事便不要總想著豁出命去。 林別敘還在家里等她。 人境的百姓還在等她。 她生可輕,死卻重。 沒走出幾步,又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嬉笑聲。 傾風閉上眼睛,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老者趴在地上像狗一般啃食的畫面,心沉到了底部,所謂的理智便在灼熱的日光下燒成了灰燼。 今日她就這樣一走了之,少年人的意氣都被折了,來日還有什么不能忍? 劍上一旦蒙塵,往后事事想著退讓,還有資格執掌山河劍嗎? 她又不是要去殺人,也不是要去送死,路遇不平吼上一聲,這樣的頭都不敢冒了嗎? 傾風倏然停步,氣勢洶洶地回頭,結果剛抬腳,面前一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狐君?!蓖醯涝儾恢螘r出現,低垂著眉眼,用長劍攔在身前,好心勸道,“在下知狐君心善,喜濟弱扶傾,然此地是昌碣,狐君若是有什么看不過眼,可去別處瞧瞧,何必惹這麻煩?” 傾風被他一問,更是想明白了。 要是狐貍在這兒,怕是“忍”字的筆畫還沒弄清楚,早已跳上去掀翻了對面的臺,還要回頭罵兩句傾風沒出息。 九尾狐瘋起來,哪怕形單影只流落人境,也是連紀欽明的寶庫都說盜就盜,紀懷故的命說殺就殺。 傾風吐出一口濁氣,抬手將王道詢揮開。 “問狐主去!我遺傳的?!?/br> 第136章 千峰似劍 (色調是冷淡的慘白。背景是猖獗的怪叫。) 老者嘴里咬著半片菜葉, 松動的牙齒隱隱作痛,嘴里已嘗不出是血還是土的味道。聽著周圍的一片哄笑,再次轉過頭看, 已尋不到先前那位姑娘的身影。 他將沒怎么吞嚼過的食物咽下,喉嚨里傳來刀割般的疼痛,用力閉上眼睛,陡然生出種將要終老枯朽的疲憊,趴在地上不動彈了。 人群指點起來,叫嚷道: “起來??!不要裝死!” “他不動了!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 “莫要偷懶!你這狗賊!” 后方那排綁縛著的人奴目不忍睹,鼻腔間發生低低的哭聲。竭力將聲音含在嘴里,低垂著頭不叫對面的人看見臉上的淚。 一面是前俯后仰的大笑,一面是沉郁凄慘的痛泣。眾生百態的劇目,盡數演繹于這一角方寸之地。 色調是冷淡的慘白。背景是猖獗的怪叫。 小妖彎下腰,催促了兩聲,不見老者起。是不屑于臟了手去提的,嘴里唾罵著抬腳要踹。 沾了泥的鞋底還未落下,前方光影微暗, 他便感覺胸口一陣鈍痛,人已倒飛出去。 人墻退散開, 驚起一片嘩然。推攘中后排的看客紛紛摔倒,烏泱泱的人潮海浪似地高低伏去。 小妖不知砸在了誰身上, 摔得兩眼發黑, 還沒緩過勁, 又被推到了地上。 他不敢去摸自己胸口, 用手肘支撐著想要起身, 頭剛仰到一半, 來不及看清打他的人是誰,便被胸口涌上來的血嗆得猛烈咳嗽,劇痛中直接暈厥過去。 傾風環顧一圈,拍著掌道:“好玩兒嗎?都笑啊,你們怎么不笑了?” 四面小妖如臨大敵,抽刀圍聚過來,怒斥道:“哪里來的賊人,敢在此逞兇行惡!” 正要動手前,又一道聲音插了進來,生生攔住眾人。 “狐君!且慢!” 王道詢高呼著沖出人群,先對著傾風一禮,再面帶難色地同那幫小妖們頷首示意,隱晦地提醒道:“兄長們,這位是城主的貴客。前兩日方來的昌碣,不懂此地的規矩?!?/br> 他面向傾風,討好地道:“狐君,這里沒什么好玩的,您還是去別處看看吧?!?/br> 傾風冷淡瞥去,不明白這心眼子成精的小妖怎么今日看著是要幫她。 她也沒理,走到那仍端坐在中間的妖將面前,一腳踹上他的椅子,囂張道:“起開!” 那妖兵統領的面上有些微惱怒,不過更多是錯愕,試探地看向王道詢。 王道詢沖他輕輕搖了搖頭。他躊躇片刻,還是老實起身。 傾風腳尖一勾,將他椅子拉了出來,大搖大擺地坐下,架起條腿,悠悠道:“瞧一乞丐在地上亂爬有什么意思?趕一群弱不禁風的病鬼到臺上互扯頭發又有什么意思?我說你們昌碣的人,既擺出這個戲臺,又弄得如此大張旗鼓,能不能長進些?真要逗趣,起碼找幾個能撐得上場面的出來?!?/br> 她回過頭,指著身后一年輕男人問:“你之前笑得那么開心,是在笑什么?我看你還是個人族吧?他是被人按在地上當狗,你是自愿開開心心地做狗。我看你演得比他好玩兒。不如你上前來叫兩聲,給我高興高興!” 眾人不明她身份,只聽方才王道詢說她是城主的貴客,被她當面喝罵,也唯唯諾諾地不敢出聲。 但是城主的貴客,怎會偏幫人族? 現場諸人各懷鬼胎,面色鐵青,只有傾風一人笑得暢快。那虛偽的笑聲回蕩在周遭的竊竊私語中,充滿尖銳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