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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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填壑,人狗搶食。 白澤的第三問,將她從那無盡的虛景中拽了出來。 其聲震徹寰宇。 “傾風,你為何執劍!” 傾風自那浩茫無際的遐思中捉到一念,混著血應道: “天下蒼生我求生機一線!社稷山河我求國運一寸!” “我為眾生護道——!” 入道之聲直破蒼穹,在廓落高天之間回蕩盤旋。 百姓們紛紛抬頭,看著濃厚黑云之間破開一道天光。 刑妖司弟子們淚痕未干,震撼中喃喃自語:“社稷山河劍……” 白澤抓住傾風的手,助她拔出劍身。 原先還如磐石不動的鐵鎖,在白澤妖力的壓制下,變得輕無一物。 上方祿折沖面目猙獰地吼道:“白澤,你真不要命了嗎?!你強弩之末,怎敢再與龍脈相爭!” 白澤抬起頭,瞳孔中金光灼爍,淡淡落在少元山上。 在傾風徹底拔出長劍之后,閉目輕闔,隨著白色長袍被卷進狂風之中,化歸原形,抬手壓向暴起的龍脈。 祿折沖被兩股浩瀚妖力夾在中間橫掃,額角青筋爆出,厲聲吼道:“白——澤!” 傾風手中這把金光凝成的長劍跟著吟顫,一股巨力的力道似要引著劍身往高中飛去。 她用盡全身的力勁將其制住,就見翔于高空的細雨都在朝著劍身集來,颯颯的春風穿野過林,叫蒼翠群山應和著發出齊齊呼嘯。 千山之上,云霧散開之處,金色的靈光在日色下漂浮,如瀑布傾斜而來。 先前枯竭的國運,在劍出之時,重新遍灑人境,潤澤萬物。 傾風踏著長階疾掠而上,正欲一劍截斷那兩境的通道。 僅剩數步,又是十多條鎖鏈從地下鉆出,而先生不知所蹤。 那鎖鏈死死纏住山河劍的劍身,竟將劍上光華遮住。天邊剛散的烏云在對峙間又有回聚之勢。 祿折沖唇角帶血,身后的妖將覷機已大半退回妖境,他張開左臂,嫉恨道:“自找死路!他白澤屢次妄圖鎮壓龍脈,才是違逆天道,罪該當誅!你就同他一起去死吧!什么劍主,都是該死之人!” 傾風看著那天塹似的兩丈距離,雙臂肌rou繃緊,奮力想扯出劍身。 龍脈的尖嘯聲化為如刀的罡風,傾風被刮得渾身沐血,全沒了知覺,唯剩一腔信念,屹立不倒,半步不退。 “小畜生!你能拔出山河劍,我便能折劍——!我叫白澤與你共喪今日!” 傾風眨眼之間,聽見林別敘似有似無的一聲輕嘆,隨即余光中再次出現一道白澤的身影。 那巨獸拍掌而去,以勢逼退龍脈,叫傾風得以再次掙開束縛。 龍脈同是負隅頑抗,接連受到兩只白澤壓制,再無還手余力,痛嚎出聲。 林別敘的身上亦染了一層血氣。 “白澤?!” 祿折沖怔然一瞬,才反應過來,當即目眥欲裂,痛恨咒罵:“你是妖境的白澤,緣何要叛我妖族!為什么!為什么??!” 無論是劍主的出世,還是林別敘的現身,都叫祿折沖癲狂。 他還有萬句斥責沒有出口,傾風已一劍刺穿他的胸膛。 劍身從他背部穿出,祿折沖張開嘴,喉間血液橫流,阻了他聲音。嘴唇翕動,憎恨怨毒的目光從傾風的臉上,緩緩轉到她身后,兇狠地瞪視著林別敘。 待妖力消盡,神智從傀儡中脫離,才死不瞑目地往后倒去。 傾風抽出山河劍,喘著粗氣,高指劍閣之上的少元山。 龍脈咆哮著收回妖力,懾于山河劍的威能,主動切斷了兩界通道。 劍身頃刻化為金光,重新潰散于天地。 傾風呆滯地站立著,手臂依舊高舉,不知酸疼。直到澄明的日光照到她臉上,刺得她閉上眼,她才回過魂來。扯扯嘴角,又是哭,又是笑地叫道:“師父——師父,我執劍了!” “師父!我回來了!” 傾風吊著最后一口氣,腳步不穩地踉蹌兩步,想朝大殿走去,再見陳冀最后一面。 可體力支撐不住,暈厥地栽倒下去。 地面上忽而出現一個新的黑洞,傾風這一摔,便朝著無盡深淵墜去。 “陳傾風!” 林別敘剛剛站穩,受龍脈妖力的反噬也正奄奄一息,見此場景,未曾思忖,人已依循本能朝她奔去。 抓住了她一只手,卻無力將她拽出,定定看了她一眼,腦海中成片空白。瞬息的抉擇之機,暗諷自己理智不存,卻是手臂一攏將她抱進懷里,隨她一起掉了下去。 暴雨停歇,烏云盡散后,綠蔭深處的群鳥又開始聲聲地亂啼。 弟子們越過路邊倒塌的枝干,一身狼狽地沖入寂靜庭院??邕^大殿大門,又趕忙放輕了腳步。 那來去無定的薄云飄拂在空,如同陳冀躺在地上的聲息。 周師叔沖在最前頭,離陳冀僅有一步之遙,卻蹲下了身定在原地,一時間不敢上前確認。 柳隨月撲過去摸了下陳冀的手,立即被凍得縮了回來。對方皮膚上幾乎沒什么熱度,在雨水里泡了那么久,只比冰塊好上那么一些。 她又打著寒顫去試了試陳冀的脈搏,沒摸到什么,倒是自己的手不住地抖。 再看陳冀面色灰敗,分明已在鬼門關外徘徊許久,毫無活人的血氣,料定他是死了。 悲戚一聲,眼淚成串地往外涌,沒一會兒便涕泗橫流地喊:“陳師叔——!” 周師叔見狀,整個人也瞬間頹靡下去,顫聲道:“陳冀??!你何其命蹇!你怎舍得就這樣棄你徒而去?陳氏今后可只剩她一個了!” 后方的弟子們聞訊,亦是愴然落淚,佝僂著背跪在地上,披著一身蕭瑟,朝著陳冀的方向叩首送別。 “陳師叔,一路走好!” “恭送陳師叔!” “深謝陳師叔大恩!” 周師叔不甘心,握拳捶打著地面,泣不成聲道:“陳冀!你不是向來命大?橫蘇直面妖王都沒奪你命去,怎么今日就不行了?你若還口氣在,現在就給我起來!” 邊上的師叔們見狀,紅著眼上前攔住他,將他往后扯,勸道:“你莫這樣,老周!叫他安心去吧?!?/br> 張虛游粗暴地用手揉紅了一張臉,膝行著上前。跪在陳冀身前,粗粗一看,見對方身上并無外傷,便莊重地磕了兩個頭,想查驗對方的遺體。 這一動,不得了,對方筋脈里還有輕微的躍動。 張虛游抽了抽鼻子,哭聲陡然一滯,僵硬了剎那,又見了鬼地去摸陳冀的脖頸。 左右都按了按,血液中的脈搏確實存在。 他微張著嘴,打算去掀陳冀的眼皮。陳冀恰好睜開眼,半闔著眸光與他四目相對。 張虛游嚇得往后一跌,驚慌叫道:“沒死???沒死??!” 他回頭喊道:“你們哭什么喪?陳師叔沒死??!” 殿內外一眾人都懵住了,當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人群急哄哄朝前涌來,差點推成一波浪,拍到陳冀身上。 好在周師叔等人反應迅捷,火速將傾倒的人群推了回去,高聲指揮道:“都不要動!往后退!虛游師侄,你再把把脈,仔細把,這玩笑可開不得!” 這還哪里需要把脈?死人總不能詐尸睜眼。 第121章 劍出山河 (幸有山河劍現世,免于饑饉) 張虛游給陳冀擦了擦臉上的水, 又往他身上輸了些內力,一面讓人去拿炭火和干凈的衣服來,一面往手心哈了兩口熱氣, 再小心翼翼地貼到陳冀的手腕上。 陳冀察覺到右手手心正握著什么東西,下意識想要松開查看,指尖摩挲了下,依稀記起是在自己意識朦朧之際,白澤塞入他手中的。猜到大抵是蜉蝣的遺骨,精神為之一陣, 又蜷縮著手指握緊。 一劍蜉蝣過后,陳冀深知自己已要消隕,縱然白澤以自身氣運驅用蜉蝣遺骨,為他逆轉一寸光陰,這等法寶亦沒有那般大的神通,可以令他恢復往昔。 是以他此刻只能靜躺,聽著眾人鬼哭狼嚎,費好大勁才微微睜開眼,卻無力多說一句話。 張虛游把了半天脈, 也不知該如何表述。陳冀的脈象太殘破了,全然不似修煉幾十年的劍道高手。 周師叔見他緊皺著眉, 不敢驚擾,在一旁不停地拍手。又將身側的同伴往后推去, 嫌他喘氣聲太重, 切莫將這回光返照的一點命火給吹熄了。 張虛游斟酌半晌, 不敢再嚇人, 只委婉地道:“沒有性命之危, 好好休息, 可以調養?!?/br> “那就好,那就好!無礙就成!”周師叔眼里蓄著的一池淚此刻才敢落下來,今日面子丟大了,也顧不上多這一回,擦著臉笑罵道,“陳冀,你這老小子,一次兩次大難不死,光會嚇唬我等!再有下回,我當真動手打你!” 他朝邊上一瞥,看見自己那不著調的徒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哎呀!我說你!你這孩子!” 周師叔用長袖甩了下柳隨月,斥責了聲。 他怎么會有這么個徒弟? 柳隨月邊哭邊笑,臉上的表情就寫著“詼諧”二字,順勢捻起師父的袖口,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大悲大喜之后,腦子里總算能擠進來些新的東西,抽著氣問:“那先生呢?” 周師叔怕了聽她說話,覺得這孩子今日特別晦氣,往日慢半拍的習慣都改了,飛速回了句:“之前先生的真身出現在劍閣附近。絕塵師侄已帶人過去查看了?!?/br> 張虛游招呼了幾人,合力將陳冀抬到塌上去。 先前派出去的弟子也利索地捧著床干凈被褥回來了,給陳冀披到身上,并在床榻前生了盆碳火,煮一壺驅寒的熱湯。 另一弟子跑來回報說,陳冀山下的那間草屋不幸被一棵倒塌的古樹砸出個大洞,里頭物品都浸了水,這兩日怕是不能住人。也沒翻見什么干凈衣服,于是找別的師叔先借了兩身。 張虛游叫閑雜人等都且退去,不要圍在這里旁觀,搬過屏風遮了視線,給陳冀換下濕衣服。 眾人依依不舍,還想再看看陳冀那張老臉。尤其是對方瞪著雙目一副怒火中燒,卻無可奈何的模樣,實在是太過罕見。那些個積壓多年的舊怨,總算有了得報的機會。又因他死而復生的喜悅,更加蠢蠢欲動起來。 方才還凄凄慘慘的師叔們表情一變,各個往陳冀身邊貼去,擠眉弄眼地取笑。還是被弟子們半推半勸,才拖到前方的廳堂。 弟子們這才見識到,陳冀當年得罪的人可真不少。能憑一己之力,將整個刑妖司的人都開罪一遍,實屬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