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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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風膝蓋打顫地站起身,朝著身后的將領們打了個手勢,讓他們過去清掃戰場。 那陣鋪天蓋地的劍氣之后,還有少量妖兵幸存,不能叫他們離開此地,混入人境。 士兵們莊重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不發出太大的響動。行進中只有鐵甲輕微碰撞的鏘金聲。那清脆而謹慎的低鳴,伴隨著細密的腳步,如同一曲送別的哀樂。 傾風懷里抱著那堆沙土,悵惘地看著那過眼的煙云,理智中知道還有諸多的困難擺在面前,大劫不過方起了個頭,還不容人松懈,卻無端有種茫然無措的感覺,心頭空落落的,沒了方向。 陳疏闊伸出手,從她懷中接過東西,勸道:“離開此地,去找你師父吧,傾風,全當這次已死過一回。妖境此番損失慘重,就算再兵強馬壯,短時間內也集結不出多少兵力。把馭空師弟給你的東西交給陳冀。再去找先生,問問他的辦法?!?/br> “這——” 她想說這怎么能行。妖兵雖暫且退敗,可不定何時就會卷土重來。若她在,尚有劍意可以一戰,若她不在…… 諸多的理由要出口,可一對上陳疏闊的眼睛,篤定的意志便動搖了。傾風呼吸一窒,將那些沒用的話干脆吞了回去。 “你既有持劍之資,何苦稀里糊涂地留在這里等死?”陳疏闊好聲勸道,“去吧。剩下的事情我來處理。師叔們在這里等你回來?!?/br> 林別敘始終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傾風沉靜下來,遲緩地一頷首,轉身對著玉坤的舊城深一鞠躬,許諾道:“諸位師叔,一路好走。等我回來,親自為你們扶棺回鄉?!?/br> 陳疏闊淚眼婆娑,不住點頭說:“好,還有人替他們扶靈。我為他們備好棺材,等你落葬?;爻侨グ?,你三師叔給你挑好了馬?!?/br> 袁明等人重傷無法動彈,還在刑妖司里修養。倒是謝絕塵,進城后找找到謝氏的產業支取了一箱黃金,煉化完就又生龍活虎了。 傾風走進城門時,謝絕塵正與陳氏的幾人站在一起,見她愿意回來,松了口氣,說:“走吧?!?/br> 林別敘順勢牽過一匹馬,翻身上去,問:“我可以說話了嗎?” 傾風莫名其妙道:“我也沒讓你不要說話?!?/br> “你若是不搭理我,我何必浪費什么口舌?” 林別敘鮮少騎馬,好在□□的馬匹對他有種天然的服從,很聽他話。他不用拉扯韁繩,便自行隨他心意朝傾風那邊靠了過去。 他壓低上身,對著邊上乖順將腦袋轉過來的棗紅大馬拍了拍,抬起頭道:“自己小心,別被顛下去了?!?/br> 傾風先前捏碎玄龜妖丹,為袁明治療的后遺癥出來了。 今次比以往的都快,還熬不到半日就開始反噬,手臂上的肌rou正在刀剮似地發疼,一握韁繩,肌rou骨頭都仿佛要崩裂開來,疼得使不出力氣。 她以為裝得完善,不想還是被林別敘瞧出來了。 林別敘輕夾馬腹,策馬上前,她那匹棗紅大馬立即跟在他身后一道走了。 謝絕塵出了城才看出不對來,靠過去關切問:“你沒事吧?” 這幾匹都算良駒,前方的驛站多半也備好了寶馬。等他們趕到京城,這妖力的反噬恰好該能結束。 傾風搖頭道:“無礙?!?/br> 遠離了城鎮的雞鳴犬吠,芳草萋萋的長路上多出了鶯鳥鳴啼。 馬蹄聲噠噠,在驚起的黃塵中直奔上京的刑妖司而去。 刑妖司蒼翠的山道前,山門的守衛抱拳躬身,驚訝叫道:“紀師叔?” 男人“嗯”了一聲,沿著長階向上,一路慢行,閑適地觀賞著兩側山林的景致。 天光和美,山水鐘秀,無不叫人心生愉悅。 有弟子從上方下來,退開數步,朝他行了一禮,問道:“紀師叔,您身體好些了嗎?” 男人從邊上折了根脆嫩的枝條,右側手臂雖空空蕩蕩,可觀面上分明心情極好,晏晏而笑:“好多了?!?/br> 弟子愣住,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從未見過紀欽明如此和善的面貌?;瘟讼律?,男人已經向上走遠。 第114章 劍出山河 (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積怨,大勢所趨啊。) 時隔數日, 陳冀的院落里又迎來一位訪客。 周遭林蔭茂盛,地上早又是殘葉一片,深深淺淺地堆疊, 將這冷清的小院平添一分無人的寂落。 妖王祿折沖站定在院中,對著面前簡樸的木屋觀賞片刻,踱步到一旁搭起的草棚,發現頂上還掛著幾塊腌制好的熏rou。 主人離去匆忙,尚留下許多煙火痕跡。 他游覽間,密林的陰影中無聲跳出數道長影, 很快將正中的那張石桌清理干凈。又從屋中搬出一個紅泥小爐,扔進炭火,點燃煮茶。 祿折沖隨意逛了一圈,覺得此地狹窄粗陋,頂多勝在清幽,配不上陳冀的大名。 他回到石桌旁,爐上的水已經沸騰。木炭發出燃燒的“噼啪”聲響,因院中的風聲,一陣起, 一陣息。 待他坐下,邊上一人恭順過來, 彎低了腰,壓著嗓子與他匯報。 祿折沖聞了聞空中的香氣, 怡然道:“人境的茶倒是不錯, 不似妖境, 光是氣味就帶著股消不去的苦澀?!?/br> 待身后人說到玄龜的妖域已破, 提前落在八百里外的四牧城時, 祿折沖臉上的笑意終于淡去。 他斜過茶壺, 看著清透的水線落進杯中,又從杯中滿溢而出,濕了桌面,白色的熱氣騰騰而起,對著氤氳的水氣說了句:“是嗎?” 身后的妖將不敢出聲,低眉斂目地站在原地。 祿折沖輕抿了口熱茶,才又問:“死了多少人?” 妖將回道:“兩次共撥去五萬人馬?!?/br> 祿折沖平心靜氣地問:“妖域里的那幾人,也死了?” 妖將戰戰兢兢地答道:“是?!?/br> “可惜了?!钡撜蹧_放下茶杯,指尖被燙到微紅,坐著靜默片刻,遺憾道,“我本不愿這般絕情,他們非逼我至此?!?/br> 等茶涼了點,祿折沖又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即乏味地一笑,將杯子擲了出去。 他遙望被木葉遮住的峰頂,問:“人都布置好了?” 妖將飛快回道:“是,主上。前后都叫人圍了,陣法已經畫成,少元山那邊也安排妥當?!?/br> 祿折沖聽不出喜怒地“嗯”了一聲,轉頭看向大門。 院外的小童朗聲稟報道:“紀師叔,先生聽說你來,讓我請您過去?!?/br> 院中幾人轉瞬隱匿了蹤跡,祿折沖再次露出一抹笑意,爽快應道:“好?!?/br> 今日白澤殿內很是清凈,除卻祿折沖,避不見客,連仆從都不見一個。小童將人帶到后,也被先生遣下。 屋門在身后緊闔,祿折沖走上前去,先朝白澤草草行了一禮,循著氣息找到躲在梁柱后面的狐貍,語氣親近地道:“小狐貍,你果然是在這里。你父親對你很是掛念,記得早日隨我回去見他,免得他多有cao心?!?/br> 狐貍雖然憎惡紀欽明,對他頗有偏見,可那些偏見里并不包含此刻面對這人時本能生出的驚惶。 雖是紀欽明的臉,卻是全然陌生的氣場,叫他不寒而栗。 有幾句叫囂的話滾到嘴邊,被直覺生生逼了回去。只敢露出一個腦袋,戒備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這人是撞了什么邪?怎么忽然變得那么恐怖? 見祿折沖也在看他,狐貍求助地望向前方盤坐在床塌上的白澤,高聲叫了句:“先生!” 白澤的臉龐陷在日光的陰影中,五官輪廓皆有些模糊,眸光一直淺淡地落在祿折沖身上,此時才開口說了句:“何苦來哉?你瀝盡心血,難道只求殺戮嗎?” 祿折沖聽著有趣,雙眉一揚,轉身看向他道:“白澤,我還尊稱你一聲先生。你現世時,天地尚未分人、妖兩境,你合該也護我妖境的國運,是你先欠下的因果,之后又潛縮在人境,閉目不見,無視我妖境的凄苦。有何顏面今日要來阻我?” 白澤靜靜看著他不語,并不動怒,只是眉眼間少了那種寬宏的仁慈,于是透出種威壓來。 狐貍更是聽得心驚膽戰,察覺到面前這個果然不是良善之輩,兩手死死抓著面前的木柱,差點在上面摳出幾道劃痕。 腦海中無聲咆哮:白澤將他叫來做什么!不該是讓他快快跑嗎? 祿折沖笑了下,當他這是有愧于心,無從辯解,續道:“而今天下,平地亦起風波。不因一人而生,是百年積怨,大勢所趨啊。即便沒有我,也會有新一個人,振臂高呼,得舉世擁護,征兵人境。說是我造的殺孽,大半難道不是你白澤的功勞?” 紀欽明的五官是周正端莊的,被祿折沖用平和的表情來說殘忍的話,便有種割裂的古怪。 他說:“你刑妖司上年年有春色。柳似青玉,水如白練,可這樣的天時從不為我妖境而來。我不信這是天命,即便是,我也要逆天而為?!?/br> 狐貍作為從妖境來的住民,忍不住小聲駁斥道:“你少騙人!妖境也沒有你說得那么凄苦,又不全是不毛之地。也有松濤明月,星斗垂湖。邊地蕭索餓殍遍野,分明更多是勞役之過。濫官當道,該不想想是誰的職責?” 祿折沖目光悠悠地投向他,狐貍登時被嚇得毛發豎起,縮緊脖子,躲回長柱后頭。 祿折沖只拿他當個不懂事的小孩兒,并不生氣,依舊耐心地緩聲道:“小狐貍,那是如今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嗎?何況你是狐君的公子,妖境什么寶貝都要先捧到你面前來,你如何能看見那些深陷泥塵的貧苦?” 他自入殿起態度便一直和顏悅色,可狐貍從他身上卻察覺不到多少的善意,冷冰冰的,如同在面對一潭深不可測的死水,隨時能將他浸沒其中。 所謂的寬仁里含帶著的不過對他的藐視,叫他有種莫名的心悸。開始懷念起原先的紀欽明來。 狐貍吞咽了一口唾沫,焦慮不安,急道:“先生,趕他走啊,喊人過來抓他!” 說完膽子小了一半,不敢窺覷祿折沖的臉色,又覺得刑妖司里沒了陳冀,不定找不到能這妖孽抗衡的高人,硬著頭皮改口道:“先生,你快跑,還與他多說什么?” 祿折沖說:“他走不了?!?/br> 狐貍愕然,從后頭跑出來細看,才發現白澤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套枷鎖,從地底伸出,鎖住了他的手腳,將他困于原地。 那條白光凝成的鎖鏈被先生的寬袖遮擋,所以才一直沒有察覺。 祿折沖自己拎了把椅子過來,坐到白澤對面,平靜得如話家常:“而今人境,皇帝失蹤,國運系在我身。先生如此勢微,就算你將刑妖司上下的人都叫來,他們也不敢殺我。何況我族大妖已包圍大殿內外,叫刑妖司那幫蝦兵蟹將出來,也不過是白白送死?!?/br> 狐貍挪步到白澤身側,手里緊張地攥著對方衣袖,試探問道:“你要把白澤擄到妖境去嗎?” “白澤?哈哈!”祿折沖失聲大笑道,“狐貍,你真是白白生在九尾狐一族,與你父親截然不同?!?/br> 狐貍最恨別人罵他蠢,當即在跳腳與克制之間,輕輕往前邊兒站了點,小聲吼道:“那你是打的什么陰損主意!” 祿折沖坦然笑說:“我想借先生的氣運一用。三百多年了,先生為人境殫精竭慮,現下分回我妖境一點,不算過分吧?” 狐貍被他無恥震驚,管不得他身份了,叫道:“你這人好生離譜!憑什么就覺得白澤的氣運得是你們的?我在這里隨先生上課,都沒將他的氣運當成是我自己的!否則我已是九尾大狐,能九尾巴連連拍死你!” 他說著反手去抓白澤身上的鎖鏈,齜牙咧嘴地扯了扯,用盡力氣,半點松動也不見,反倒是無意間撞了先生一下,叫先生肩膀一顫,險些栽倒。 白澤氣息衰弱,連這樣端正坐著也顯得吃力。 狐貍好歹是白澤門生,見慣了天材地寶,對這邪門鎖鏈的來歷竟一無所知,只感覺到白澤的妖力正順著這鏈條源源不斷地被抽離出去。 他推了推先生手臂,得不到對方回應,憂懼之下急得滿頭冷汗,叫道:“這是什么鬼東西!” 白澤蓄出一分力氣,按在狐貍的手上,安撫地緊了緊手指。 祿折沖冷眼相看,哂笑道:“當年先生指點人族的修士斬斷龍脈,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被龍脈妖力制成的陣法反困在方寸之地?這大抵就是你們所謂的報應吧?!?/br> 因白澤同是妖族,卻背棄同族鎮守人境,祿折沖對他有種更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