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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第5節

    “你來管我做什么!那猢猻罵你師父,你就這樣放過?”狐妖不大高明地挑唆道,“打他??!不打他一頓人人都敢來欺你師父!”

    “打我?”紀懷故昂首挺胸,威勢十足地問,“你可知我父親是誰?”

    傾風失笑。

    這蠢狐貍要是吃這套,也不至于混成今天這等凄慘模樣了。

    “有病吧?我管你是誰的兒子?沒出息的玩意兒,我只管自己是誰祖宗!”狐貍哼哼唧唧地罵,甚至不忘替別人拉個輩分,“陳冀就是你爹的祖宗!”

    “放肆!你這小畜生!”

    紀懷故惱羞成怒,喝罵中長劍出鞘,劍氣半道落在了正前的四方桌上,剩下半道劈在了墻壁上。

    那該是把寶劍。四方桌應聲坍塌,斷裂的截面布滿各種粗淺不已的劃痕,連白墻上也留下了一道半米長的浪紋。

    紀懷故:“你有膽出來,到人前說話!”

    傾風玩味地道:“狐貍,你不對勁啊。往日你罵我師父,三百句都不帶重樣的,怎么今日一直在替他說話?”

    狐妖頓了頓,那副欠揍的腔調怕是刻在骨子里,怎么也改不掉:“我只是說實話。我是討厭你師徒,但更瞧不上他父子?!?/br>
    “真是一只小畜生,在這里大放厥詞!怕是連井底都沒出過!”紀懷故立起劍尖對著屋頂,殺戾之氣深重,“我告訴你,當年妖族破境,是我父親率士兵平定作亂妖族,大捷!而陳冀銳意盡挫,自困界南十余載!我父有哪里比不上陳冀?”

    “紀懷故?!眱A風冷笑森然,用所剩不多的耐心克制道,“我這人,記仇得很,尤其是記恨說我師父壞話的。這是你第二次?!?/br>
    她端起那杯涼了的茶,向后潑了出去,手掌一翻,用力反扣在桌。

    “再有第三次,別怪我出手教訓你?!?/br>
    狐貍更怒:“放屁!我有萬生三相鏡在手,你還想騙我?”

    “你大可隨意找人去問!”紀懷故全然不理會傾風的警告,“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狐貍嘴!”

    狐妖不甘示弱,滿嘴穢言:“紀懷故,你以為你父親是什么人物?他當年不過是跟在陳冀身后的一條狗。分明比陳冀的年歲要大,卻顛顛地叫他大哥!”

    紀懷故勃然大怒,舉劍四砍:“你給我閉嘴!死狐貍!你休得中傷我父親!”

    狐妖也拔高了聲音,不知做了什么,狹小房間內似乎四面都是他的喊叫,跟破窗老屋里的風一樣,無孔不入。

    傾風捂住了耳朵,還是覺得他吵鬧。

    “我偏要說!你父親的軍功,不過是跟在陳冀身后,讓陳冀在前打殺,他在后方挑揀尸骨,是偷來的的功績!陳冀要來駐守界南,不屑與爾等蠹蟲計較??赡愀赣H能有今日,受朝廷重用,全是靠的陳冀英勇,見著陳冀,不得磕頭叫聲祖宗?!”

    傾風下意識地看向柳望松,用眼神詢問。

    從未聽陳冀說過此事,聊過此人。她還真不知道。

    柳望松也恰有所感地朝她轉過頭,頷首示意。

    傾風眉尾輕挑。她師父還真是淡泊名利。

    劍光泠泠,劍聲颯颯,擋不住狐貍的聲。

    紀懷故劈不開這蜃樓,又找不到狐妖,被他激得失了理智,口不擇言道:“陳冀當年離開京城時宛若一條死狗……”

    他瘋話未落,傾風掌心蓋住那個茶杯,揚手往外一推,看似不著力的一個動作,將杯子砸了過來。

    侍衛旋即抬刀作擋。瞧它砸來的速度分明不快,可與刀刃相碰時,才驚覺那力道大得驚人。他兩手握刀竟沒止住,刀鋒反被帶得后傾,將要刺到臨近的紀懷故身上去。

    紀懷故足尖點地,朝后速退。

    杯子順著軌跡撞向墻壁,飛濺而起的碎片又迎頭罩來,鋒利地割裂了紀懷故的側臉與衣袖,連同四名侍衛都未能反應。

    紀懷故的叫罵驟然消止,不敢置信地望向傾風。

    狐妖唯恐天下不亂,撫掌大笑:“打起來!打起來!”

    第5章 劍出山河

    (你聽見了罷,這叫真我相。)

    人是傾風打的,東西也是傾風丟的,可她的正眼從始至終沒落在紀懷故的身上,仿佛只是隨手教訓個微不足道的人。

    她說得平靜,可那居高臨下的語氣不比狐貍的污言穢語好聽。

    “我怕你是誤會了,我方才對你的不是勸解,是規訓。不是你可以做可以不做,而是你只能照做,或者我讓你照做?!?/br>
    紀懷故驚愕得甚至忘了疼痛,遲鈍地抬手擦過唇角,待看見指尖沾上的猩紅,才終于醒過神來。怒火一路至胸口燃上了頭頂,皮膚層層染紅。他屏住呼吸,帶著暴烈的怒火,一劍刺了過來。

    隱有雷電的紫光與潮濕的水氣覆在劍上,劍光快得晃眼,轉瞬已至身前。

    傾風坐著沒動,柳望松也是一派安然的模樣,只有柳隨月嚇得面無血色,大張著嘴想要呼救。

    千鈞一發之際,袁明自后方一躍向前,踩上方桌,一掌拍下,才叫劍尖險險偏離,避開鋒芒。

    柳隨月半條命都飄了出去,急得跺腳:“救命??!你們兩個活祖宗!”

    紀懷故與她一同出聲:“袁明,我花錢雇你,不是讓你來跟我作對的!你家里養的那么多老老小小,若非是我,早餓死了!你憑什么敢對我動手!”

    傾風談笑自如,尚有閑暇道:“你們刑妖司的人,怎么也做皇親的狗?”

    “我們才不是皇親的狗!”柳隨月怒而上前駁斥,深吸一口氣,帶著點兒委屈的情緒傲然地道,“我們是金錢的狗!”

    柳望松握著笛子虛攔在她身前,讓她退回去,緩些丟人。帶著清絕風骨,義正辭嚴道:“什么狗?我不過是為捉妖平亂、安定民心而已?!?/br>
    袁明到底有點心虛,下意識地挪開視線,順著柳望松的話道:“我收錢,是助你收妖,不是縱你殺人?!?/br>
    傾風這才悠然起身,輕推袁明的肩膀示意他讓開,朝著面色鐵青的紀懷故:“京城的天驕,我知道你有無支祁的遺澤,能化水為氣,引雷入劍??上Я?,這妖力雖然強得蠻橫,與你卻并不相合,沒有無支祁萬分之一的威能。我想對付你,根本用不著什么神通?!?/br>
    紀懷故好似聽了句荒唐至極的鬼話,怒極反笑:“好大的口氣。目光如豆,不知天高!”

    狐妖大笑不止:“世人多以大妖遺澤定天資,這才是個真正的笑話!空有遺澤不通武道的,我都當是個廢物。陳氏主家修習的妖法遺澤名為‘浮游’,一生僅能引動一次妖力,你看陳冀上陣何時借用過大妖的妖力?天下能與之匹敵者有多少?陳氏成名者又有何其多?”

    傾風活動了下手腕筋骨,朝貼墻而立的柳隨月伸出右手。

    柳隨月乖覺地小跑上前,送上自己的寶貝長棍。

    “多謝?!眱A風笑了一下,闊步走到另外一面,免得誤傷桌椅。

    那根長棍在她右手上旋了幾圈,黑色的虛影卷攜起冷冽的風聲,使得如同她自己的長臂一樣自如,適應了重量后,猛地頓在半空,指向紀懷故所在的位置,朝上輕挑示意。

    紀懷故半分猶豫也沒有,提劍沖殺過來。

    他心下沒什么多余的想法,只覺得自見到這人起,就滿身都不利爽。仿佛有團小火在身體里煎熬,燒得血液緩慢沸騰,偏偏找不到出口宣泄,一股熱氣全悶在皮下。

    唯有想到將傾風踩在腳底、按在地上,才能有片刻的痛快。

    他內力陰寒,但因大妖遺澤的威能,練的一向是力道。以往所遇見的對手,縱然動作迅敏,也能自如應對,自然未將傾風放在眼里。

    出招時大開大合,求的是一個力降十會。

    他用了起碼七成的力,本該靈動的劍法在他手里變得鈍重而直白,迎面就是磅礴如山雨侵襲的殺機。

    這以為這一劍足以逼退傾風,然而傾風出招的速度實在是太快。

    她雙足定在原地,甚至連姿勢都沒怎么變化,長棍便以簡短的弧線利落精準地敲在他的劍身尾端。

    一種猶如青銅巨鐘被敲響時,那無形音浪轟鳴沖擊的感覺,從劍身上驟然蔓延了過來。

    不沉,不重,但竟讓他從手掌連至筋骨都開始微微發麻,不受控制地xiele力道,偏了角度。

    而傾風自己端的是一個風輕云淡,輕巧從容。

    紀懷故下意識瞪了眼自己的手,從受擊的麻意中恍惚覺出不對,但痛感一閃即逝,某種詭異的猜想也頃刻被他拋在腦后。

    他調整了步伐,回身再刺。

    或許是他亂了心神,也或許是傾風的內力克他。對面的人看似姿態隨意,單手抓握長棍,只以四兩撥千斤的態勢,就叫他每一劍都偏離,每一劍都落空。

    偏偏每一劍無論如何隱蔽出招都避無可避!

    不過十來次,他手中的劍已握得沒有先前穩當,平舉時劍尖甚至在輕顫。

    紀懷故自己未曾察覺,他此時臉上的神情堪稱猙獰可怖。呼吸早已混亂,短促而粗重地從肺部壓榨而出,嘴里無聲叫著“不可能”。

    “這、這就打起來了?”柳隨月緊張道,$1???不要吧?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袁明說:“……不是你主動遞的棍嗎?”

    兩個人說句話的功夫,傾風徹底失了興致,一步猛得向前,不顧紀懷故的劍鋒,直擊他的面門。

    紀懷故被迫抬劍作擋,仍被霸道的余力被撞得連連后退,等止住腳步,回身扭頭,長棍正抵在他的喉前不足一指,叫他本想反擊的動作赫然一頓。

    傾風低下頭,目光寡淡地看著他,問:“夠了嗎?”

    紀懷故薄唇緊抿,眼神兇戾,滿心滿腦都是殺意,塞不下其它。他垂下眼默然不語。片刻后終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趁傾風分神的片刻,從左下方偷襲一劍直刺她的脖頸。

    傾風“嘖”了一聲,也不再留情,cao使著長棍重重敲在紀懷故的手腕上,震得他半身發麻,手中長劍應聲而落。

    又轉著棍子追了半圈,兩手緊握一齊發力,一棍錘在他的胸口。

    紀懷故頓時渾身血氣翻涌,擋不住力道倒飛出去。四名侍衛驚慌從后方接住了他,小心將人放在地上,喂他吃下各種療傷的藥。

    “公子!”

    幾人倉促替他療傷,見紀懷故彎腰吐出一口堵在喉嚨的血,慘白的面色有所好轉,才好懸松下口氣。

    一侍衛提氣怒斥道:“陳冀的徒弟!你要搞清楚,我們公子先前冒犯前輩,是因為那只死狐貍在搬弄是非!若是有人在你面前詆毀你師父是個卑劣小人,你能無動于衷?你既自覺有通天的本事,怎么不把那狐貍抓出來!”

    傾風轉動手腕,將長棍揮舞著收了回去,幾名侍衛如臨大敵,擋在紀懷故身前等她出手。

    傾風卻將棍子順手一推靠回桌邊,自己也坐了回去,乏味搖頭道:“你們公子瘋成這樣,你們都沒覺得哪里不對,還陪著他在這里發昏,我看是你們的腦子也壞了?!?/br>
    紀懷故捂著生疼的胸口沉沉吸氣,聞言表情驀地一變,想明白什么,瞳孔輕顫,推開身側要扶自己起來的侍衛,厲聲說:“不可能!萬生三相鏡的真我相,是要以鏡照人才能施展!”

    墻角一直怡然看戲的那位賓客總算想起自己還在,意猶未盡地開了口:“以鏡照人,未必非得是銅鏡。萬生三相鏡這樣的神器,又怎會拘泥于尋常俗物?”

    他眸光半闔,落在身前那杯涼透了的茶水上。

    紀懷故先前在屋里煮水品茶,沏完后讓侍衛給幾人都送了一杯。

    袁明沒要,柳隨月一口悶干了,傾風方才倒了出去。他自己的桌子則被一劍劈裂,器具摔落碎了滿地。

    如今只剩下柳望松面前的這一杯。

    柳隨月性情雖膽怯,但對看熱鬧的事情從來不會錯過,箭步上前,彎腰凝視他面前的杯盞。

    清澈茶湯上的畫面并不清晰。杯子分明平平穩穩地擺在桌上,杯口處竟好似有水珠在往下滴落,推出層層蕩漾的波紋。

    在微光交錯明滅的褶皺中,依稀能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在盲目揮劍??v然對方面目模糊,那毫無掌法又狠厲非常的劍招,足以猜想得到對方臉上騰騰的暴戾之意。

    柳隨月還想湊近來看得更仔細,柳望松卻直接用手掌擋住,端起后傾斜茶杯緩緩倒在地上,再同方才傾風那樣,反手蓋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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