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背身往樓上走，唐小云在后面看著，竟覺得師父這背影看起來有些沉郁。

    她露出些茫然的神色，不知道師父怎么突然不開心了。

    夜里的時候，徐容慧又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也淡淡的明亮著，形狀還沒有渾圓，今天不是十五呢，還要過兩天。

    唐小云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坐起來，從窗戶看到下方院子里的人影，默默看了會兒，下床離開房間往樓下走。

    堂屋的門半掩著，唐小云把門完全打開，在門檻上蹲坐下來，撐著臉頰看著夜色下的菜園子發呆。

    夜里人都睡了，家家戶戶黑暗著。

    只有唐小云背后的房間里亮著暖黃燈光。

    院子里、院子外，有蟲鳴的聲音。

    徐容慧微微側頭，瞥眼門檻上的唐小云，說：“這么晚了，不去睡覺在這里干什么？”

    唐小云說：“看到師父在院子里，我就下來陪陪你啊?！?/br>
    徐容慧不容置喙的說：“上去睡覺?！?/br>
    唐小云仰起頭，說：“師父，你有心事可以跟我講嘛，天天jsg晚上看月亮能起什么用咯？”嘴里這么講，她還是怕板著臉的師父的，撐著膝蓋站起來，往門里面跨了一步，然后站在那里磨磨蹭蹭，問：“師父，你有什么心事??？”

    徐容慧沒理會她的問題，背對著堂屋，繼續靜靜地仰望月空。

    她的背影是靜默的。唐小云站在她背后，看不到正面的神情，什么也看不出來。

    夜里有蚊子飛舞，并且都不咬徐容慧，全都向著唐小云飛來，圍著她打量著哪里好下嘴。

    唐小云拍死兩只落在她脖子上的蚊子后，受不了了，揮手趕開身邊飛舞的蚊子，回樓上去。

    第二天，徐容慧又恢復平日里神色淡淡的模樣，唐小云偷偷的觀察她，依然是什么也看不出來。

    她第一次在月光下看到的神情惆悵的師父，仿佛是她的幻想。

    唐小云在洞天里種下的種子和在院子里種下的種子生長的速度沒什么兩樣。

    小青菜種子撒下去，十幾天就長的郁郁蔥蔥，又過了十多天，可以采收拿去賣了。

    彼時師父和大師姐已經回來，看著院子里的瓜菜也采摘的差不多了，一個下午，大師姐把葉子發黃露出敗勢的瓜菜老藤拔掉，土地翻整之后，重新播種耐寒能越冬的菜蔬種子。

    目前還在地里展露生機的只有一個多月能種一茬的小青菜，還有一行韭菜、兩窩小蔥、一排大蒜、兩排萵筍、兩排卷心菜，和不久前開始包芯的一片大白菜。

    唐小云喬裝打扮跑到很遠的地方去把洞天里采收的小青菜賣掉了，參考菜市場的價格，小青菜三毛錢一斤，三十多斤小青菜賣了不到十塊錢。

    唐小云把辛苦賺來的小錢錢一毛一毛捋平整，沉默的用一個彈力皮筋捆扎好，裝進一個生銹的文具盒里，放進芥子洞天。

    這么點錢，她都不用想借□□給大師姐做家用。

    太少了，她自己就拿不出手。

    唐小云憂傷的想：種菜賣菜致不了富，有金手指也一樣。

    臨近過年了，師父和大師姐開始買很多魚回來腌咸魚、做風干魚，旁人家也是。鄰居、鄰居的鄰居、附近這一片的家家戶戶，這一段時間樓上、窗欄上、院子里都掛著晾曬的魚，別人家的孩子沒事的時候就被家長指派到樓頂上、院子里輪流看著晾曬的魚，不被貓叼了去，相比之下唐小云和徐小媛就算悠閑，她們家樓頂上師父使了法術在，任何貓貓狗狗小動物都上不去她們家的頂樓。

    臨近過年許紅花又打來過一次電話，照例問唐小云在這里過得好不好，絮絮叨叨跟唐小云說一些家里的事，末了告訴她，她給她寄了一袋老家的土特產，讓她記得接到郵局電話通知后去取。

    快要掛電話的時候，唐小云好像又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奶奶尖利的大嗓門，她聽到一耳朵mama和奶奶吵架的聲音，下一秒，電話被掛斷了。

    唐小云覺得，她要是哪天回了家，絕對會還沒進門就被奶奶聞訊而來，cao著大掃帚把她趕走。

    “算了，有得必有失吧?！碧菩≡品畔率謾C喃喃自語道。

    第12章 惦念·年味

    許紅花給唐小云寄來大半個蛇皮袋的干貨山珍 ，還有兩條臘rou，分開包裝，都用塑料袋包裝的嚴嚴實實，然后放進蛇皮袋里，袋口用麻繩一圈一圈綁緊，最后打了個牢牢的死結。

    唐小云哼哧哼哧跟這個死結奮斗了十幾分鐘，也沒能把它解開。

    大師姐路過她去院子里摘菜，又端著在院里水龍頭下洗干凈的青菜進來了，她還在搞那個綁的死緊的麻繩結，大師姐看不下去了，把菜盆塞給一邊同樣束手無策的徐小媛，示意唐小云放開，說：“我來?！?/br>
    大師姐一上手，不到一分鐘就把繩子解開了，旁觀的徐小媛和唐小云都發出驚嘆聲，好奇的問：“師姐你怎么做到的？這個繩子綁得好緊，我們試了好久都解不開?！?/br>
    大師姐拿走菜盆，淡定的回答：“就這么解開的啊，你們不會，是你們功力不到家?！?/br>
    徐小媛很迷惑，“解個繩結還要什么功力？”

    唐小云同款疑惑。

    但是大師姐不理她們，端著盆進廚房準備午飯去了。

    徐小媛把這個問題拋開，催促唐小云快看看她mama給她寄了什么來。

    唐小云打開蛇皮袋，從里面一樣一樣往外掏東西。

    一個紅色塑料袋、又一個紅色塑料袋、再一個紅色塑料袋……隔著紅色塑料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唐小云讓徐小媛幫忙上手，一起打開看看。

    香菇、茶樹菇、一種不認識的菇、梅干菜、黑木耳、冬筍干、綠豆、黑芝麻、花生，蛇皮袋最底下是兩條包在一起的臘rou，塑料袋一打開，臘rou的香味就霸道的彌漫出來。

    徐小媛嗅著臘rou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好香??！一定很好吃！”

    唐小云贊同的點頭，有點自豪的說：“我mama做的臘rou是村里最好吃的！”

    徐小媛既垂涎臘rou的美味，又羨慕唐小云有家人惦記，在心里喃喃念道：有父母的孩子真好啊……

    這兩條臘rou是真的很香，唐小云嘴里饞了，拎起臘rou顛顛的跑去廚房找大師姐，“師姐，我想吃這個！”

    “炒個臘rou吧，炒吧炒吧！”唐小云圍在大師姐旁邊打轉，眼巴巴的瞅著她，嘴里念叨。

    大師姐正在煤爐子前炒青菜，動作利索，悠哉的說：“晚飯不要吃太油膩，明天吧，明天做給你吃?！?/br>
    唐小云有點失望，“……好吧。那明天中午吃好不好？”

    大師姐表示可以。

    于是唐小云放下臘rou，跑去堂屋里，和徐小媛一起把打開的塑料袋都系好，提進廚房，放進專門放干貨的櫥柜里。

    晚上徐小媛較往日沉默。

    唐小云不想事情的時候是個缺心眼，都沒注意到小伙伴的情況，一個人在那兒傻樂。

    吃過晚飯休息的時候，大師姐找到一個人待在二樓窗邊發呆的徐小媛，拍拍她的肩膀，倒是沒有出聲安慰她。

    徐小媛不需要這個。

    徐孫麗也不需要。

    她們兩人情況相似，一個是在福利院被師父領回來的，一個是在街邊乞丐群里被師父撿回來的。

    兩人都沒有父母。

    徐孫麗跟師父的時間長些，她七八歲上就被師父領回家了。徐小媛是十三歲被師父撿回來的，那會兒她臟兮兮干巴巴的，像個假小子混在乞丐窩里。

    徐小媛嘆息一聲，臉上露出些超過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悵然，喃喃說：“我沒有很難過，就是，挺羨慕她的?！?/br>
    徐孫麗輕輕的撫摸她的腦袋，說：“我們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br>
    “是呀?！毙煨℃孪氲绞裁?，笑了一下，說：“我每次去城里從那條街路過，那些從前認識我的人，有的羨慕我，有的嫉妒我，有的想把我重新拉回泥潭里去?！彼吭谛鞂O麗身上，笑起來時神色薄涼，黑瞳仁中暗含狠厲，與平日里截然不同。

    徐孫麗聽的皺眉，語氣嚴厲，“你又往那里去了？不是說過你一個人少去那邊嗎？”

    徐小媛的陰暗面瞬間消失了，蹭著徐孫麗撒嬌道：“我不是一個人去的呀，我和同學去逛街路過那邊嘛?！?/br>
    徐孫麗還是皺著眉頭，這一點，她和徐容慧十成像，嚴厲的批評道：“逛街就逛街，那些人心理陰暗的，你少去那些人面前晃悠。萬一被捉住打斷手打斷腳，你是想下半輩子真的去街邊乞討嗎？還是要我和師父養你一輩子？”

    “我才不會被他們抓??！我知道啦～師姐別生氣嘛～”

    “你記在心里才好！光嘴巴上說有什么用？你是個女孩子，被惡人捉住女孩子的境遇會比男孩子更慘！你明白沒有？”

    “明白！師姐你放心啦，城里現在警察天天加大治安力度呢，路邊的乞丐都被調查啦，有罪的抓進去坐牢，沒罪的給安排工作啦，我現在想遇見他們都有點難呢?！闭Z氣里還有點兒惋惜。

    徐孫麗臉黑了，揪著她耳朵一扭，徐小媛“啊啊”叫痛求饒：“師姐我錯了，我真的記住了，以后都不犯了——饒了我吧師姐！”

    徐孫麗叫她痛夠了才松開，說：“這次真的記住了？”

    徐小媛捂著耳朵連連點頭，“真的記住了！”

    徐孫麗的表情這才好了些，看了看外面夜色，說：“時間不早了，去練功吧，練完回去睡覺?！?/br>
    “好的師姐?！毙煨℃鹿怨詰?，捂著耳朵趕緊溜走。

    徐小媛和唐小云修行上都還在煉精化氣的階段，徐孫麗也還在這個階段，但是功力比她們深厚的多。徐小媛的功力又比唐小云深厚一些，她比唐小云早修行兩三年。

    每日早課與晚課固定兩個小時的練功，平時有時間的話，她們還會主動加練，在修行上，徐小媛和唐小云都很勤奮。

    除了性格外，這也是讓她們合得來的一點。

    距離春節還有十五天的時候，學jsg校放寒假了，這個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一天到晚凜冽的風呼呼的刮，清早起來有大霧，晚上天黑的也早。

    唐小云和徐小媛拿到今年的新衣，是老巷子里的裁縫鋪送過來的，還沒放寒假之前大師姐帶她們去裁縫鋪量尺寸，一人做了一套新衣。

    是規規矩矩的老款式，穿在身上服服帖帖，剛剛好。

    大師姐還說：“等過兩年，你們能夠出師了，就帶你們來做道袍，穿上道袍去沖墟觀考試，考過了拿到道士證，在道教協會登名掛號，你們就有資格以道門弟子的身份出外行走了?！?/br>
    唐小云積極發問：“道教協會是什么？”

    徐小媛舉手表示同問。

    大師姐回答：“建國前道教各門各派是松散的，自由傳道，建國后不允許傳播封建迷信思想，道教佛教都被統一管理起來，成立了道教協會和佛教協會，最上頭歸國家宗教辦管?！彼嬲]兩個還沒出師的師妹道：“你們在外面，可千萬別隨便跟人傳道，會被警察以‘傳播封建迷信’抓走的，更不能以此騙錢，情節嚴重的會被抓去坐牢。記住了！”

    唐小云滿腦袋問號，“怎么樣算騙錢？像師父出手給別人解決問題，肯定是要收錢的呀，難道因為對方不信這世上有鬼，不給錢，我們就要免費解決問題嗎？”

    大師姐淡淡的說：“不信鬼神的人不會找我們解決問題。找了我們的人，事實會告訴他這世上有沒有鬼的?！?/br>
    徐小媛在旁邊點頭，“是的。親身經歷勝于一切?！?/br>
    唐小云還有問題，“我們不是已經入門了嗎？已經是道門弟子了吧，為什么還要去考試才能拿到道士證？”

    大師姐說：“道士證相當于你們在道教中的身份證，國家規定要考，不然宗教辦不承認你的身份。而且這考試不止考你們道門內相關知識，還要考語文數學地理政治這些的，所以啊，想當道士也有俗世門檻，我就知道好些個讀書不好的道門弟子考試折在這幾科上面?！贝髱熃阏Z重心長道：“你們可要認真讀書啊?！?/br>
    徐小媛舉手問：“師姐，這考試難嗎？”

    大師姐想了想，說：“高中畢業每門課程分數不低于八十分，成功考過的幾率還是很大的?！?/br>
    徐小媛拍拍胸口，說：“那我就放心了。我考試分數從來沒有低于過八十分?！泵雷套痰?，還有點自豪。

    然后她扭過頭嚴肅的對唐小云說：“師妹，你要加油了，你的考試成績總在六七十、七八十分上下浮動，高中的課程更難，你不加油的話上了高中成績可能會下降的。我可不想到時候去考道士證你不能一次過，那樣就太丟我們這一門的臉了?！?/br>
    唐小云默默點頭，說：“那你把初一初二的書找出來給我吧，有些從前的知識點我忘了，基礎不好學起來有些吃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