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結巴 第80節
在腦海里搜索段覃這個人。 吳真上前?:“段覃你記不記得?就是小時候為了救你犧牲的那個?!?/br> 零碎模糊的記憶接踵而來。 十幾年過去了,段覃的臉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 只?是記得那個叔叔身形高?大,手掌寬厚,在耳邊告訴他別害怕,推他上岸的力氣很大,大到他在地上滾了兩圈再站起來時?,叔叔已經不見蹤跡。 吳真攤開?手,手里躺著一杯發亮的石頭:“這是,那姑娘要我給你的?!?/br> 張昱樹接過來,指尖輕撫,清晨的光線打在上面,石頭里能看見他的名字。 --- 兩個小時?后 ,張昱樹已經來到段之愿的宿舍樓下。 他蹲在樹下,心臟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顆煙抽完又點了一顆,手機里無限循環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電監護儀。 張昱樹不信邪,給她發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樓下,有什么話你當面跟我說?!?/br> 【你下樓,我們面對面說清楚?!?/br> 【當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還?遺憾,如果可以選擇,我情愿死的那個人是我?!?/br> 【要分手是嗎?那你下來,我聽你親自和我說,你不跟我說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br> ……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淚淋濕了半個枕頭,枕上去半張臉都是涼的。 她把臉整個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絲空氣殆盡。 大腦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識抬起頭,視線里一片死寂。 眼淚再次決堤。 然而她深知?,這種滋味,遠不及爸爸當年痛苦的萬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樣的爸爸是不是很無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卻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復無數次,段之愿筋疲力盡地仰面躺在床上,猶如瀕死的魚大口呼吸。 她用慘白地手拿起電話,看著?張昱樹發來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為不回信息就拿你沒辦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來,闖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間隔了十幾分鐘后。 【當年我也很小,溺水時?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會救你爸爸出來,我也很遺憾?!?/br> 【愿愿,這不是我的錯啊?!?/br>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無波瀾。 將手機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剛從床上下來,周蔓霧她們幾個就關切地上前?:“段之愿,你還?好嗎?” “段之愿你沒事吧?”方璐和她說:“剛才我們幾個回?來,看見你男朋友就在樓下,你們吵架了嗎?”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層棉花。 將塵世的喧囂全都隔離在外,她就像是個身處在異世界的人,與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斷的眼淚滴落在地上消失無蹤,才能證明她還?活著?。 段之愿打開柜子從最深處翻出一個日記本。 與她平時寫日記的本子不一樣,這個是純黑色,設置了雙重密碼的本子。 拿出來時?,她的手都在顫抖。 眼淚如同細雨落在筆記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著牙把她拿給周蔓霧。 “我不想看見他,你幫我,把這個拿給他?!彼龓е鴿夂竦谋且?,聲線顫抖:“告訴他,我們兩個,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霧她們幾個下了樓,小心翼翼看著?他。 張昱樹腳下的煙頭已經堆成樂山,路過的人目光無一不落在他身上,又無一不被他的眼神嚇到,經過他面前步伐匆匆,誰也不敢和他對?視。 還?是張昱樹沙啞著?嗓子先開口:“她要你們跟我說什么?嗎?” 周蔓霧縮著肩膀把日記本給他,好在是三個人一起下的樓,她鼓足了勇氣:“段,段之愿說,你們倆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見你!” 說完,幾個人急匆匆離開。 時間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久到太陽黯淡落幕。 夜色降臨,昏黃的路燈驅不散濃稠黑夜,倒是能短暫照亮這方寸之地。 張昱樹拖著?兩條麻木的腿,手里拿著那本純黑色筆記本。 背影蕭條,像是個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個酒店,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視線落在筆記本上面。 這里面寫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總有一種感覺,即便現在壯志滿懷,放下狠話堅決不分手。 可在打開筆記本的同一時刻,一切堅持都會煙消云散。 讓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個人灰溜溜離開?這座城市,從此孤獨終老一輩子活在懺悔之中。 這是張昱樹次感覺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猶豫不絕。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變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斃其?中,不得自拔。 煙霧繚繞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將按在煙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煙頭吞掉,想縱身從10樓躍下,想一把火燒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終,他還?是輕輕拿起了筆記本。 沒有密碼,因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辦法打開。 張昱樹徒手掰斷彎了鋁合金制品的鎖扣,指甲縫里滲出鮮血。 用另一只?手撕開?背部?的牛皮外殼,破碎不堪的筆記本內核整個呈現在他眼前?。 張昱樹見過她的字跡。 小巧、娟秀,一筆一劃每一個字的形態都是一樣的工整。 就如同她這個人一般,整潔又帶著?靈氣。 然而這個本子里的字跡,毫無形態可言。 每一筆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筆鋒凌厲到能戳破紙張滲透到第?二頁。 字跡越寫越大,越寫越用力,伴隨著鋼筆水擦抹過的痕跡,凌亂又粗糙。 【我恨你!】 【憑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們家做錯了什么??。?!你去死!】 【我沒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經死了吧?】 【你為什么活著?你憑什么??】 【你為什么不去死!】 沒有幾篇日記,卻幾乎每一篇都是對當年那個害得段覃溺斃的男孩的詛咒。 張昱樹扔下日記本,行尸走rou一般來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跡。 再用力按壓拇指,看源源不斷的鮮紅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斷刺激他的神經,依然覺得還?不夠痛。 而后,拳頭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鏡子里的他眼底陰郁,面色蒼白,絲毫不見半點血色。 張昱樹第一次這么厭惡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鏡中的臉。 玻璃碎在腳下,替他還?了命。 很難想象,一個因父親去世,抑郁了一整個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還?膽小到說話都會結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會在紙上寫下這些詛咒。 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當陽光褪去,她也開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黃的骨骼,一雙純潔似雪的眼睛也噙滿了渾濁的黑氣。 她會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晃得眼球酸痛的臺燈照在日記本上。 輕而易舉就讓她陷入內心的沼澤。 戾氣噴薄而出,她無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鋼筆似是一把開刃的彎刀,筆記本便是當年男孩的心臟。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斃而亡。 這樣,每一年的佳節,就不止是她一個人流淚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時?光中,以上帝視角去看小時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著?公主裙,眼看著?剛剛還在幫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卻沒能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