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第2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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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么回事?”韓陌抱起了雙臂:“姓呂的這小子騙了你?” 不管怎么樣,韓陌都還是對當初呂凌曾肖想蘇婼而有些耿耿于懷。 蘇婼眉頭緊皺,看向四面,整個廳堂只有這兩幅畫。 呂凌真的騙了她? 他為什么要騙她? “有香灰?”韓陌忽然伸指抹了把畫下幾案上的灰塵,嗅了下說道,“有蹊蹺!” 幾案就是普通的茶幾,擺在上首的,但桌案上還有花紋縫隙里卻落有灰黑色的灰塵。置于鼻尖,是明顯的供香的味道。 韓陌那抹耿耿于懷的酸意瞬間變成了鄭重。 蘇婼迷惑的雙眼也立刻變得明亮。 她對著這畫凝思半晌,忽然抬手拿起了畫幅下端的卷軸。 畫幅被掀起來,背后是墻體。 但她仔細看了幾眼這墻壁,卻忽然拔下頭上簪子,在畫幅周圍的墻體上輕輕地叩起來。 叩到左首的花瓶處,她突然收回簪子,扶著花瓶往墻的方向一掰,只見方才畫幅背后的一整幅磚雕竟然旋轉來,等到完全翻了個面,那磚雕的背面就赫然出現了兩尊香爐,密密麻麻的燃燒剩下的香棍兒,還有機括旋動時光滑的磨擦面,都顯露著被使用的頻繁程度。 “果然!” 蘇婼深吸了一口氣,“呂凌沒有騙人?!?/br> 有供爐有香灰,足以說明此處其實已然作為祭祀之地。 而張家又不是沒有祠堂,卻還要私設祭堂于此,除了呂凌所說的情況之外,還能有什么可能呢? “既有機括,那畫像肯定也藏在此間,這兩幅不過是掩人耳?!表n陌已然從醋缸里抽身,專心地辨察起來。 蘇婼一寸寸地目光逡巡此間,最后又落回兩幅山水畫上。 “這機括使用得如此頻繁,你覺得畫像會放置在不順手的位置嗎?” “我也覺得不會。但這幅墻上除非還有機括,否則我看不出來哪里還能藏畫?!表n陌捏著下巴,又看向她:“可是機括一道,你才是高手,不是嗎?” 蘇婼望著畫幅莞爾,下巴輕揚,說道:“你把畫幅上端的卷軸往里轉動轉動看看?!?/br> 韓陌依言,長臂一伸就把頂端的卷軸轉動開了。 接而便聽刷地一聲,那幅畫竟然徐徐上滾,緊接著一幅陳舊發黃的女子背影畫像也徐徐展露出來! “真是它!” 韓陌驚訝失聲。 蘇婼深深看了眼這畫像,然后一面伸手扶著這畫,一面沖他笑了下道:“你看,我雖然在機括上是高手,但關鍵時刻沒有你幫我卻是不行?!?/br> 這話外意味太濃,韓陌恍然臉紅,仿若被調戲。 但蘇婼卻已經凝眉細望著畫像,說道:“呂凌所言一點不虛,這不但‘吾祖’二字是真,‘薨’字是真,這筆跡也是屬張閣老的筆跡!這畫上的人,究竟又是誰呢?” 畫上的女子如同呂凌所言,不很年輕了,她往后側過來的三分臉上眼角有細紋,發絲梳著高髻,不過兩三樣釵飾,衣著是權貴款式,式樣簡單,但是,腰間所挎的一把長劍卻作了細致的描繪——又或者,是這把劍本身就很特別,劍鞘上紋路繁復,劍柄還有特殊的設計,從衣帶皺褶來看份量不輕,但挎著它的女子,卻一臉輕松,而且微帶三分笑意。 “這是……青虹劍?!” 韓陌突然的吐聲,打斷了蘇婼觀望?!笆裁??” “這把劍,似是宮中丟失了的寶劍,名喚青虹!”韓陌神情幾變,吐出的話又沉又快,仿佛喉頭發緊?!拔以犖夜媚刚f過的,宮中原有三把傳世的寶劍,另兩把都在,但可惜一把女子所適用的青虹劍卻因故丟失了!” “因‘故’是什么故?” 韓陌搖頭:“姑母沒說,我估摸著她也不清楚。因為她也是在cao辦宮中祭祀時,見禮臺上擺劍的位置留著個空位,才聽宮人說的。但是宮人也不知情?!?/br> “那皇上和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韓陌沉吟:“我進宮問問?!?/br> 蘇婼想了下,又問道:“你會把這畫像的事告知皇上嗎?” 韓陌驀地看向她,沒說話。 張家收藏著這樣的東西,還有這樣身份特殊的祖先,既然發現了,自然是不該隱瞞宮中的。韓陌甚至都已經想好了怎么向皇帝挖掘更多的關于青虹劍的過往,可是蘇婼這么一問,他不知怎么做了。 蘇婼也在對著畫像默然。 會出此一問,實在是她想到了很多東西。 打從昨日呂凌告訴她這件詭異的事情開始,她的心里就有了些難以名狀的滋味。張家若是皇室后人,或是皇親,大可以光明正大表露,若說害怕傷了他們清流的名聲,作為一個讀圣賢書的人,實在是難圓其說。不敢承認身份,那就是不認祖宗,是為不孝。 但這些倒還罷了,關鍵是,為何這件事滿朝上下竟無人知曉? 包括皇帝? 這實在沒有理由的作派,不能不使她擔心牽扯到一些別的。 張蘇兩家關系如此緊密,宛如同祖同宗,如果張家有什么該承擔的,必定牽聯到蘇家。事關國體,那絕不可能憑借一個天工坊,和蘇綬破獲的幾件案子可以令皇帝釋懷的。 在韓陌說到這把劍的可能的來歷時,她的心就已在往下沉了。 第404章 要不是造化弄人… 張家不會無緣無故保留這樁秘密,祖先身份不能示人,要么是怕獲罪,要么是曾經已然獲罪,無論哪種,身處天子腳下,還是當朝重臣,都沒辦法永遠保密下去。那么一旦泄密,張家絕對逃不過一場浩劫。 張家若在劫難逃,那蘇家呢? 事關皇室之事,張家跑不了,蘇家也跑不了。 她的一切都是蘇家給的,那是她的家族,蘇綬是對不起她,對不起她的母親,但蘇家給與她的卻更多,她全部的本事,乃至她做人的本錢,是蘇家曾祖爺給她的,使得她兩世里留不留在蘇家,她都能保持做人的尊嚴。 她絕不希望蘇家有事。 所以,她也不會希望張家有事。 可一旦韓陌把畫像之事透露到宮中,皇帝會不追查嗎? 她抬頭看著韓陌,面前的少年——不,青年。認識他的時候他還是在京城張牙舞爪的小閻王,大半年過去,他展現出來的更多是沉穩和聰敏,也許他仍然青澀,但該認真的時候從來沒有拉胯過。 她收回目光,最終輕輕搖了搖頭:“剛才的話,你當我沒說過?!?/br> 他想成為什么樣的人?她早就很清楚。 進入東林衛也許是憑借了鎮國公的關系,但短短一年做到了鎮撫使,他絕不會是憑借祖蔭。蒙受了冤屈,他寧愿屈身做個捕頭,也要堅持正義,堅持自我,這種身份落差不是任何人都能坦然接受的。 但他對外人的議論恍若未聞,從不去想委屈的事兒,只是滿腦子想著怎么把事情辦好,怎么繼續伸張他心中的正義。 那么,她怎么阻止他去成為想成為的人呢? 何況,他向皇帝稟明了,也只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同樣作為一個嫉惡如仇的人,她有什么立場阻止他? “阿婼……” 韓陌低沉地喚了一聲。 “你確定是來的這邊?” 門外突然傳來了聲音,蘇婼驀然一震,睜大眼看向韓陌:“是張煜!” 韓陌也神情一凜,看了眼四面,突然他按住墻上機括將香爐復原,又卷起卷軸收好畫像,最后挾起蘇婼躍上了房梁—— 此處無人居住,陳設簡單,幾乎無可藏人之處,只有房梁上稍可藏身,而張煜的聲音就在外頭,容不得韓陌多思量! 剛剛在房梁上趴好,門就被推開了,長身玉立一身青衣儒衫的張煜走了進來。 壁后香爐早已復原,而畫像在他開門的前一瞬剛剛替換到位,門開后風擠進來,吹得那江南美景輕微地敲打著墻壁,發出慵懶的噠噠的響聲。 張煜在堂中,凝視著畫幅,又轉頭環視四面,最后走到幾案前,伸手撫起了這幅畫。 蘇婼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這當口若是露了破綻,被抓了把柄,那她是百口莫辯,完全無法解釋。 但呂凌此時不該在牡丹園替他們纏住張煜他們么?怎地張煜又一個人來了此處? “不在此處?!贝藭r下方,張煜已經把手收回,轉過身望著門口,“你在哪兒瞧見的?” 門外進來了個婆子,躬著身囁嚅說,“奴婦先前在荷池畔,見著辦姑娘往這邊來的,才去知會了公子。奴婦未見姑娘進來然秋閣,不過猜想著是在附近來了?!?/br> 蘇婼訝然,這仆婦還特地去把自己的行蹤告知張煜? 忽覺腰間一緊,韓陌原本輕如微羽的氣息忽然間也變得粗重起來。 她不曾動聲色,繼續望著下方。 張煜站了一站,自語般地喃喃地吐出一句:“如今想見見她可真是難?!?/br> 堂前光影浮動,再一定睛,他人已經走了出去。 屋又被掩上了,但屋里卻許久沒有新的動靜。 蘇婼只覺得自己的腰被鐵鉗一般扣著,再緊一點連呼吸都要困難。 男子的氣息頗不客氣地掃著她的脖頸,她躁熱難當,稍稍偏了偏頭。 韓陌臉色跟他衣衫的顏色一般很不好看:“沒想到惦記蘇姑娘的人還不少?!?/br> 蘇婼一改往日彪悍,兩只小手捉著他的衣襟,像梁下燕一般將他睞眼輕喃:“可不是么,要不是造化弄人,我生的孩子都滿地跑了?!?/br> 話沒落音,腰間鐵鉗又收緊了些。 韓陌哼哼兩聲,掐著她的腰躍到地上,然后頭也不回地從窗戶跑了。 蘇婼忍笑拂拂衣襟,回頭再看了眼那幅畫,打開門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若問她為何一點不怕門外有人?那當然是因為韓陌早走一步已替她打探過。若不然,他又怎么會撇下她一個人先走? 有韓陌在身邊的任何時候,她都不必再瞻頭顧尾。 …… 春晏堂里,身著韓陌世子袍服的竇尹背對窗戶而坐,手捧著一本文書已經翻閱了有五六輪。 宋延面對窗前,隔一陣便做些遞卷宗接卷宗的假動作,此外就是坐下吃茶。 但約好的一刻鐘已經過去了很久,韓陌還沒有回來,宋延漸漸坐不住,開始起身踱步。 “不會出什么意外吧?”他望著已經在院門外路過好幾次的同一個張家下人說,“再不回來我怕張閣老要直接進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