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仙
“我們一起走呀?!?/br> “穗穗,穗穗!我這么叫你可以吧。你就叫我阿倏,我父皇——我家里人都是叫我的?!?/br> “宣這個姓好熟悉,你是哪里人呀?” 還沒進門,朝夕就被燕倏叫了十幾遍,她家住在哪里,為什么要來云渡都被她問清楚了。朝夕覺得她這樣一個話癆跟自己這樣寡言的人相處,對彼此應該都挺痛苦。 寢室并不難找,一路南走,看見一排平房的木制建筑就到了,進了正門,按分好的寢室號找到房間。開鎖推開來,不大不小的一間房一覽無余。 兩張各自貼墻放的單人床,兩個對放的書架,兩個衣箱,都是木制的,顏色也是純木色。一架屏風列在兩床中間,各隔開一箭之地的空間。房間極潔凈,陳設極簡單,算是能自由活動,不過不寬裕。 朝夕是走過江湖的人,什么樣的房間沒住過,這樣的條件在她看來算是理想了。她把行李歸置在衣箱里,鋪好寢具,回看這邊,燕倏還在那里跟床單和被子斗爭。 先前眉開眼笑的神情不見了,現在五官堆聚在一起成了苦瓜臉。 十指不沾水的公主要做到這地步,也頗難為了她。 燕倏沒有精力歸置行李,一股腦都塞進了箱柜里,盡力把床鋪平沒有褶皺,渾然不知頭上釵環因為動作幅度大被已經紛紛移了位。 朝夕看不過去,搶上來三兩下幫她鋪展好了。 “謝謝謝謝!”燕倏不迭地說。 朝夕自己換過一身寢衣,預備躺下來小憩一陣,燕倏在那邊呼喚她。 “穗穗!我們說說話呀。你怎么不問問我來自哪里,來這里做什么?” 朝夕不想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再花力氣虛與委蛇,她半靠在床邊上,眼睛微瞇:“十九公主?” 話一出口給了燕倏不小的震撼,她半張著嘴巴,半天合不上。 先前預備好的說辭全沒有用了,虧她還費心費力想出來這么多說辭。她是某某山莊的小姐,或者是某個門派的弟子,再不濟,也可以說是朝廷里某個官的女兒或者親戚呀。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很難嗎?”朝夕反問道。 首先,燕是國姓,第二,有那么多高手貼身保護她、最后一輪供她作弊,第三,朝夕和燕倏對陣,從她內翻的衣料看見了卷云紋,那是皇室之人獨用的象征物。最最后,燕淮是三皇子,就算在朝中地位不高,能讓他出動來云渡也不是小事。 這么多證據都指向燕倏就是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十九公主這個事實。 燕倏聽完臉色徹底垮下來。 虧她以為一路上掩飾嚴密,不會有人發覺她的身份,原來都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還有三皇兄,他也一定拿自己當笑話看。 “那,那你可別說出去呀,穗穗!”她慌道。 “我不會的公主。您別忘了,我姓宣,宣氏的人不會對您不利的。不過我不能保證其他人會不會認出來?!?/br> 這還用說,和燕倏相處過的人,只要發現以上一兩點蛛絲馬跡,肯定能猜出來她身份非凡?,F在說什么做什么都是欲蓋彌彰。 “那我們以后做好姐妹呀。你還是叫我阿倏,我叫你穗穗?!?/br> “好的。不過我要提前說明白,來了這里,我們是師姐妹,我不會對您有求必應的?!?/br> “這個我當然知道,來的時候,三哥已經多次叮囑我了。他說,來了這里,就要能放下公主架子,能吃苦,能挨打,總之,我都什么都要自己做?!?/br> 這朝夕倒是不懂了。燕倏貴為公主,吃喝不愁,沒什么要煩心的,要修煉武功,皇室秘籍更多,沒必要千里迢迢來云渡受罪。 她這邊正猜想著,燕倏突然繞過屏風湊到她身邊來,沖她比手勢噓聲。 “穗穗!我只跟你一個人說?!?/br> “我是為了云寂仙師才來這里的?!?/br> “天山門的云寂仙師?” 燕倏低頭,嬌聲應了應,女兒家的情思盡顯。 朝夕對云寂是有印象的。天山派的宗師,天下人口中相傳的當今世上活得最久的,如仙如佛的人物。 該是供奉在廟堂上的身份地位,朝夕當然沒見過,印象里他好像已經閉關二十多年了,在塵世杳無音訊,不知道怎么會跟燕倏扯上關系。 “年前,他出關,來宮里為我父皇送丹藥,我見了他一面,就從心里喜歡……可是,他當日就走了,我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多方打聽才知道,他二十年只下山一次,這次下山,他會給待在云渡半年,為弟子授課半年。我特意追來這里的,只有這一次機會了?!?/br> 這么曲折的經歷,燕倏吞吞吐吐把話說完了,朝夕明白過來?;始胰税阉蛠磉@里,估計抱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心思,要讓她自己死心。 朝夕沒挑明,只稱贊她勇氣可嘉。 “那你不能跟我搶,穗穗,你不能喜歡云寂仙師,你喜歡他,我就沒機會了?!?/br> “不會的,我只來治病,況且,我已經有未婚夫了?!背πΦ?。 “是嗎?誰呀,哪一家?這么好的福氣!” 朝夕含糊著把這個話題遮掩過去。 兩個人說到平日生活的禁忌。燕倏性隨和,什么要求也沒有,朝夕眠淺,每日卯時二刻起床,戌時三刻之前睡覺,別的也沒有什么。 正午,兩個人相攜著去飯堂用了飯,朝夕自己回來午憩,燕倏對這里還玩之不足,邀了一同入門的幾個男女一同游山看水,順便熟悉學堂環境。 云渡外門弟子的第一年課表和內門入門弟子的相近,十日一輪休,前九日按科學習,第一日習入門功法,第二日習醫方藥理,第三日、四日習外科醫術,第五日、六日習內科醫術,第六日習驗傷剖尸,第八日習婦科,第九日習煉丹養身和房中術。每科會有專門的長老或門下弟子來教習,上午聽課一個時辰,下午在山中或者藥堂練習兩個時辰,每月一小考,年終一大考。 卯時二刻,外面天已經全亮了。 朝夕按生理習慣醒過來,自己洗漱好,在床邊翻看前日入門發放的書本和手冊。 十幾本書,厚厚地迭了一大摞。第一本就算今日要學的云渡入門功法“萬木知春”。朝夕療養身體正須此法,她翻開書冊來,一頁頁細看著。書冊是平裝的,前面幾頁是文字心法,后面都是繪圖示意的身法動作。朝夕看過一個個字,只覺得都認得,組合在一起也極平常,但就是難以施展。后面的身法動作倒是看懂了,她只一邊看,一邊拿手比劃著,不過沒人示意,她也一時不敢確定。 巳時上課,現在還有小半個時辰,朝夕預備去飯堂吃早飯,正好順路上課??雌溜L那邊燕倏還沒醒,臨走叫了她一把。 “知道了,知道了——”一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燕倏立刻清醒起來,徑直從被臥里跳出來滿房間找衣服鞋襪。 上午修習“萬木知春”身法,下午修習心法,地點都在云渡山的后峰,朝夕按山路一徑盤桓著往上走,路上遇到許多同路的弟子,大家穿一色的制服,極好辨認。 走到那一日和競秀崖相對的位置,朝夕見這邊山崖上圍了許多的人,男男女女都有,伸長了脖子往對面。 朝夕也湊上去,循著方向往那邊看。 那邊競秀崖上一個女子正在跳舞。 是獨舞,偌大片山崖,只她一個人,和對面天地的人群形成鮮明對比。隔這么遠,朝夕能清楚看到她清瘦的身材,白嫩如雪的肌膚和極出挑的五官。 白茉仙的舞技極好,腰臂軟若無骨,可是又極柔韌,難度多高的動作都能做得來,四肢應著節奏屈曲舒展,翻轉跳躍,動作快而不亂,姿勢極美極優雅,看得一眾人嘖嘖稱嘆。 隨著飄搖旋轉的動作,她身上的白色紗裙、裙擺繁復的煙粉色梅花、腳踝戴的綠松石鏈都跟著翩飛起來,她踩著腳尖,完全光著腳,露出來靈巧秀美的雙足。 整個人猶如一朵開在懸崖的曇花,此刻完完全全地綻放來,畫面唯美出塵。 朝夕也跟著眾人飽看了一場。她聽著人聲的議論,聽他們贊嘆這女子的舞技,議論她的身份。 白茉仙,先掌門夫人收養的孤女,才情相貌絕世超塵,在云渡是謫仙般的人物。 朝夕再聽后面有人悄悄拿她和白茉仙放在一起評頭論足,心下頓時不快,轉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