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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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目前他的年紀處于不算太年輕也不算太老的尷尬階段,估摸著還得多隱居幾年刷刷資歷。 丹丘子與李白相識已經十多年了,李白與妻子許氏的婚事就是由丹丘子的老師胡紫陽作為媒人促成的,李白也因此在安陸安了個家。 他這次過來玩也是因為受到丹丘子邀請,順便看看能不能趁著圣人在洛陽上書自薦。 可惜不知是不是圣人平時已經不怎么看延恩匭,他投獻的文章宛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半點回音。李白對此無可奈何,只能待在嵩山這邊喝喝酒登登高,當是過來與老朋友相聚了。 哪怕三年前到長安求仕時屢屢碰壁,李白依然對自己充滿自信,打心里覺得只要圣人肯看他的文章絕對會欣賞他過人的才華。如果圣人不欣賞,那肯定是圣人壓根沒看! 既然此時還沒人認得李白,連丹丘子對眾人來說也只是個耳熟的道士,便也沒人太在意這次偶遇。 三娘追著人問日出的景致,問完又覺得李白他們肯定餓了,邀他們一起吃些茶點。 公主府的仆從早便取山澗水煮了茶,供眾人坐下品茶賞景。 李白確實餓了,沒和三娘客氣,喝了幾口老茶煮出來的茶水,便與她們分吃起由仆從捎帶上山的吃食來。 這頓露□□食吃了過半,兩道童哼哧哼哧地登上山頂來,一人吃力地抱著壇酒,一人吃力地提著個食盒,顯見是為李白他們的山頂聚會付出良多。 道童們跟隨師父入門修行,大多便等同于不拿工錢的小小童工,什么事都得替自家師父干,跑跑腿完全是他們的分內職責。 不過丹丘子對兩道童顯然還不錯,把他們養得圓潤討喜,面色也紅潤可愛,眼底絲毫沒有仇怨之色。 見有旁人在,他們乖巧地上前行禮問好,接著便手腳麻利地把提上來的吃食擺到眾人面前,而那壇子就則專門呈給李白。 李白看到酒來了,兩眼一亮,給能喝酒的大人都滿上一杯,嘴里還感慨道:“山上就是這點不好,光帶一壇根本不夠喝,偏偏多了又帶不了,遣人下山去買一去一回得老半天。還是到丹丘子家中喝更痛快,那邊離縣里近,什么酒都好買?!?/br> 丹丘子道:“還不是你自己突然說想登山看日出?” 李白正要回上幾句,就見三娘正一臉羨慕地看著他們。 李白奇道:“你這樣望著我們作甚?” 三娘沒想到李白會注意到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她回答道:“要是我到了三五十歲,還能像你們這樣有說一起去登高就一起去登高的好朋友,那一定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 李白哈哈笑道:“我還當是什么事,光是嵩山這一帶,我便有好些個這樣的朋友。當然了,我和丹丘子認識最久,我們是最要好的?!?/br> 他還給三娘吹噓起來,說丹丘子新居剛落成那會兒,還極力邀請他過來一起修行。如今丹丘子那處別業最顯眼的地方還有他當時題的字! 丹丘子在旁笑而不語,顯然是習慣了有李白這么個特別能說的朋友。 三娘都沒想過還能請人題字。作為一個行動力極強的小孩兒,她當即熱情邀請道:“我們家別業也剛修葺好,您要來作客嗎?我們家別業的墻壁全都是空的,您給我們也題個字吧!” 李白不僅看了日出,還喝了一肚子酒,正好詩興正濃,便應了下來:“也好,不過你這么小一娃兒,作得了你們家的主嗎?” 三娘還沒回答,郭幼明已經搶先開了口:“可太作得了了,我們家都是阿晗說了算?!?/br> 三娘覺得她八叔在擠兌她,氣鼓鼓地轉頭橫他一眼。 郭幼明把她抱進懷里一通揉搓,嘴里說道:“你就說你阿翁是不是什么事都聽你的吧?” 他們全得聽郭家祖父的,郭家祖父則事事慣著三娘這個寶貝孫女,可不就家里的事都隨她嗎? 三娘說道:“阿翁那是疼愛我,才不是什么事都聽我的?!?/br> 李白等人一看便知道三娘在家中確實備受寵愛,要不然養不出她這樣的性情。 只有被偏愛的孩子才會想邀請誰到家里做客便邀請誰,若是在家中不被重視的小孩往往連開口詢問長輩的膽子都沒有。 一行人下山的時候,蕭戡悄悄和三娘保證道:“等我們三五十歲,你邀我來爬山我也一準會來?!彼帕鶜q大,哪里曉得人長大以后有諸多不自由呢,只是覺得三娘是不用羨慕別人的,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三娘聽后自是十分感動,也和蕭戡保證道:“你若是來邀我去玩耍,我也一定陪你去?!?/br> 兩小孩嘀嘀咕咕說了一路,等快要到自家別業了,三娘才想起自己邀請了客人,麻溜跑到李白與丹丘子身邊給他們指路,說他們家就在前頭了。 進了門,她更是第一時間跑去尋她祖父,說起自己請李白題詩的事。 郭家祖父聽后只覺自家寶貝孫女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怎地隨便遇到個人就請別人來自己家題字?好在別業里什么都不多,白墻最多,要題字著實再簡單不過。 郭家祖父二話不說便讓人去準備筆墨。 若非他孫女上哪都不忘勤勉練字,尋常農家還真尋不出這玩意來。 畢竟大唐再富足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讀書的。 有客人登門,郭家祖父這個一家之主自然要出面招待。他從自家孫女嘴里得知李白愛喝酒,便命人取了酒來,邀李白等人落座暢飲一番。 李白一聽有人請喝酒,那肯定是不會拒絕的,當即又和郭家祖父痛飲好幾杯。 叫三娘疑惑他的肚子到底能裝多少酒。 難道長得高大的人“肚量”格外地大? 她還太小,喝不了酒,等他們喝了幾巡,便忍不住湊到李白身邊問:“您還題字么?” 她雖然見過張旭他們在屏風或者巖壁上題字,可還沒邀請過別人在自己家題字,感覺怪期待的! 李白聞言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了,他環顧左右,見有僮仆捧著筆墨侍立在旁,便起身取過毛筆。從日出那輪算起,他短短半天已經喝了三輪酒,此時瞧著有些醉了,連步履都有些不穩。 結果他到了離他最近的白墻前竟是提筆就寫,仿佛錦繡詩文全都儲藏在他的腦海中,他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怎么寫就怎么寫。 李白的字與他的人一樣瀟灑不羈,絕對不會像顏真卿他們那樣一筆一劃寫得清清楚楚,三娘好奇地仰起頭看他寫的字,努力辨認他提的是首什么樣的詩。 很快地,她認出了《日出入行》四個字,應當是詩名。 接著便是一句“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 是一首寫日出的詩! 喝醉酒都能現場寫詩! 三娘覺得自己真是邀請對了人。 果然,能讓好朋友留著他題詩好些年的人肯定很厲害,她絕對不是看這位太白先生長得好看就把人邀請到家里人來題詩。 她這人還是很懂得欣賞別人才華的,才不是以貌取人的膚淺小孩! 三娘驕傲地對自己的眼光予以肯定。 第63章 唐詩中的歌、行, 大抵都是源自于樂府,算是樂府詩的傳承與發揚。 李白寫詩不愛受格律拘束,主打一個天馬行空, 他的詩作中古詩與樂府詩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諸如《將進酒》《行路難》之類的名作皆是樂府曲目。 《日出入》也是漢樂府中的郊祀歌,大意是“日出日入無窮無盡, 人的生命卻如此短暫,多希望能乘六龍升天去”。 李白這首《日出入行》則是反其意而用之,表示草長木落皆隨自然,人生苦短又何必違逆天道去逐日追月, 倒不如“囊括大塊, 浩然于溟涬同科”——也就是盡情地擁抱自然,與天地融為一體, 達到物我合一的絕妙境界! 三娘雖不甚懂整首詩的詩意, 讀到其中的“草不謝榮于春風,木不怨落于秋天”“誰揮鞭策驅四運?萬物興歇皆自然”, 也覺詞句間透著股別樣的灑脫。 等李白寫到“吾將囊括大塊, 浩然與溟涬同科”,三娘更覺心神一震,從不知道詩還能這樣寫。 所謂的“大塊”,出自《莊子》的“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 息我以死”。 在莊子的觀點里,天地讓我們生為為人, 辛勤勞作半生,隨著身體漸漸衰老, 生活也逐漸變得安逸起來,最后我們都會自然而然地投入死亡懷抱、獲得長久的安息。 而其中的“大塊”指的便是承載我們形體的天地自然。 這么一個看似尋常的詞,怎么會有人想出“吾將囊括大塊”這種用法呢! 感覺就像是把很厲害的話隨口說出來一樣! 李白書畢擲筆,賞玩了一會自己題在壁上的《日出入行》,轉頭便對上三娘烏亮烏亮的瞳眸,眸底盈滿似是崇拜又似是贊嘆的光彩。他朗笑問道:“你讀得懂嗎?” 三娘答得干脆利落:“不懂!” 李白:“……” 三娘道:“可是讀起來感覺很厲害??!”她說著便把自己讀詩過程中的感悟講給李白聽,說是覺得“萬物興歇皆自然”格外灑脫,覺得“吾將囊括大塊”格外豪闊,她就想不到能這么寫。 李白聽她居然熟知其中典故,饒有興致地與她多聊了一會,才曉得她小小年紀已經讀過老莊等書。他一臉感慨地說道:“我五歲大的時候也只能背誦六甲,要到十歲才通讀百家著作?!?/br> 今年已經十五歲的郭幼明:“……” 今年已經十二歲的郭曜:“……” “六甲”指的是小孩子用天干(甲乙丙丁等)地支(子丑寅卯等)配合起來練字,一來筆畫簡單,二來可以認識日期和時辰。 這算是孩童啟蒙的入門必備內容,五歲能誦背六甲倒不算稀奇。 但是!但是! 你說你要到十歲才遍讀百家著作是什么鬼話? 什么叫“才”! 你是在炫耀自己家里藏書多,還是在炫耀自己讀書快?! 此時此刻,聽李白說話的人都很想打人。 三娘倒是沒覺得李白在炫耀,她由衷贊嘆道:“您居然通讀百家著作!我只讀了一部分,離看完要看的書還早得很,更別提讀遍百家之學了?!?/br> 面對小孩子真心實意的崇拜,李白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還煞有介事地讓三娘不必著急,等她像他這么大的時候肯定也像他一樣把天底下能看的書都看完了。 唉,這也是一種寂寞??! 在場唯一和李白相交多年的丹丘子轉開臉去,著實不愿承認這是自己的老朋友。 據傳李白少年時被攆出家門游歷,正是因為他年少輕狂,絲毫不懂得收斂。 比如他們縣里的縣令每次苦苦吟詩,他就在邊上隨口接,接得還賊拉好,第一次接得縣令贊嘆不已,第二次接得縣令慚愧不已,第三次他再接,縣令就憤怒了——你小子還讓不讓人作詩! 這得罪了縣令,可不就得出去游歷幾年避避禍嗎? 所以說李白其人簡直是從小張狂到大,從沒見他收斂過幾回。 作為朋友真擔心他哪天出門被人套麻袋打一頓。 在大唐才華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像董庭蘭那么窮途潦倒,只要他想,還是可以憑借一手絕妙琴技成為達官貴人的座上賓。 李白當初輕輕松松散盡帶出家門的數十萬金,走到半路沒錢買酒喝了,也是憑借自己過人的才貌被他朋友孟浩然引薦給已故宰相許圉師家,成功娶到了宰相孫女,從此在安陸多了個家。 這不,在安陸許家當了好些年宰相家的好孫婿,他又有錢出來浪——哦不,出來謀求入仕了! 對李白來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本來他覺得憑借宰相家孫婿的身份怎么都能謀個出身,可惜就連皇室宗親過了三代都可能泯然眾人,更何況許圉師這么個已經去世好幾十年的宰相? 許家在朝中的人脈早就斷了個一干二凈,頂多是在安陸還算是說得上話、能掏出不少銀錢供他揮霍。 不過即使在安陸蹉跎了將近十年,李白也依然還是那個驕傲無比的李白,永遠不認為自己會這么埋沒一輩子。所以哪怕是《日出入行》這么一首讓人“順應自然”的詩,他寫著寫著都能寫成“吾將囊括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