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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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想法十分務實的大唐朝廷來說,狀元什么的一點都不重要,新科進士全是剛考上來的愣頭青,排第一和排第一百又有什么區別?甭管你是狀頭還是狀尾都得先觀察個一年半載,再通過吏部銓選決定給你授個什么官。 沒錯,考上科舉不是馬上能當官的,還得再繼續考試! 這段進士考察期特別考驗你的社交能力以及慧眼識靠山能力,你要是個不會來事的,又沒有位高權重的前輩格外欣賞你隱藏得挺深的內在美,那還是趁早歇了入仕為官的心吧,否則等著你的只有巴山楚水凄涼地。 諸科之中當屬進士最難考。 總的來說,要考狀元那是非??简灳C合素養的,你不能像明經科那樣只讀幾部經籍,天天捧著書念之乎者也。 進士要考經學、考時務策、考詩賦,明經科要學的,進士科要學;明法、明算科要學的,進士科業要學(需用于時務策的分析與應答);同時還要擅長詩賦的創作,不僅要臨場發揮好,平時也要注重經營自己的才名。 也就是這些年逐漸流行起來的科舉風氣:行卷。 須知大唐科舉是不糊名的,考官評定等次的時候會參考考生平時的作品質量,美其名曰是要綜合考慮考生的個人水平、不能考一次考試定生死。 這就導致行卷之風在大唐興盛一時,考生們爭相把自己的作品裝幀好投到達官貴人門下,爭取能在鄉試或省試中得個好名次。到后來甚至發展到有人載著一車車禮物攔下達官貴人,試圖直接用錢砸開對方的門。 所以說,進士科的考試既要場內發揮得好又要場外活動得好,你個人能力不足的話確實很難考到進士出身。不過這樣考出來的進士應該非常適合當官就是了! 畢竟能在官場混下去的大多也是這類會來事的人才。 個人能力過硬固然很重要,協調與溝通的才能也很重要。如果一個人當了官,沒幾天就和上峰鬧僵、惹下屬怨憤,辦起事來必然寸步難行。 即便是王維這種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的著名才子,為了入仕也是經常出入各種權貴社交場合,比如早年他就曾隨著岐王到處游覽,不時寫點詩吹捧一下看到的美景(實際上是在吹捧帶自己看到此等美景的人)。 這種詩一般叫做應制詩,如果是皇帝讓隨行的人寫詩,那是正兒八經的“應制”;如果是皇后、太子的話,那就是“應令”;而如果是其余諸王,那就是“應教”。 甭管應的是什么,反正都是一個風格:詞藻華美,歌功頌德;全是技巧,毫無感情! 當年才十幾歲的王維,便曾在岐王宴上寫下過許多首這樣的詩。 他出身名門,祖上是太原王氏,外祖家是博陵崔氏,兩邊都是世家大族,是以他少時便已才名遠揚,在外更是頗受禮遇。即便是寫應制詩,他也不必寫太多違心的阿諛奉承。 那些出身比他差的人就不知是何境遇了。 王維挑揀著能給三娘講的東西說給她聽。 光是王維透露的這一鱗半爪,已經足夠讓三娘聽得眼睛越睜越圓。 想考狀元果然好難??! 吃飽喝足,賀知章詢問王維近來有沒有什么新作。 王維擅畫又擅詩,賀知章和鐘紹京都是雅好詩詞和書畫的風雅人士,難得在這里碰上了自然想一睹為快。 王維道:“近來沒什么詩作,畫倒是作了幾幅,若是諸位不嫌棄可以移步一觀?!?/br> 賀知章自是讓他在前面帶路。 三娘興致勃勃地跟著他們走。 鐘紹京見她走路連跑帶跳的,活潑到不得了,忍不住問道:“你怎么好像不會累似的?” 三娘聽后思索片刻,一本正經地說道:“應當是我每日勤加鍛煉的結果,您往后一定也要出來一起多多走動才是!” 鐘紹京道:“行吧,我往后多跟你學學?!?/br> 三娘回給他一個“老頭子可教也”的欣慰眼神。 鐘紹京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不由莞爾。 這小孩可真夠有趣的。 王維家境極佳、手頭寬裕,哪怕是借住佛寺也是獨自租了個院子,環境清幽又舒適。 他信步領著眾人入內。 見了里頭的景致,連賀知章都忍不住贊嘆:好雅致一客院。 第20章 三娘雖不懂什么雅致不雅致,卻也覺這院子挺好看,她好奇地左看右看,還問王維:“您一個人住這兒嗎?” 王維笑道:“還有兩個幫著干些雜活的僮仆?!?/br> 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文人在生活上想要維持風雅,少不得要帶三兩仆從在左右伺候,否則你想出去踏青賞花還要自己抱著筆墨琴棋、坐席茶炊等等雜物,原本那十分的雅興都會變成三分。 三娘隨著王維幾人入內,目光就被擺在一側的琴吸引了。她家幾位叔伯大多在外任職,只有年紀比較小的郭幼明他們還在家中住,其中又數郭幼明最不務正業,所以家中會彈琴這種風雅事的人那是一個都沒有。 三娘也是頭一回近距離看到琴,不由好奇地看來看去。 王維不僅詩畫雙絕,還極擅樂理,當初他被選調去當太樂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他曾經在岐王宴上展露過這方面的才華。 當今圣上與家中諸位兄弟感情極好(反正表面上挺好),岐王又是出了名的愛結交文人墨客,不少人都曾經由他舉薦在圣上面前露了臉。不能說就此飛黃騰達,至少有了個出頭機會。 王維當時對太樂丞這個職位是不甚滿意的,不過他愛彈琴只是因為自己喜歡,是以不管是在朝為官還是在野閑居他都沒放下過這把從家中帶來的琴。 見三娘目光落在琴上就不挪開了,王維便問道:“你會彈琴嗎?” 三娘干脆地答道:“不會!”她挪過去問王維,“您會嗎?您能教我嗎?” 王維:“……” 郭家祖父喝道:“晗娘不可失禮,快回阿翁這邊來?!?/br> 三娘有點失望,但還是乖乖回到她祖父身邊坐定,眼神兒還時不時往王維的琴上瞟,把過去摸摸碰碰的渴望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王維命人去取畫出來給賀知章幾人賞玩,轉頭瞧見三娘的表情,索性親自把琴抱了起來,給三娘演示了幾種基礎指法。 三娘看得目不轉睛,只覺王維彈出來的三兩琴音都格外好聽。等王維演示完了,她便眼巴巴地看著人家,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可以試試嗎”幾個大字。 王維便把琴擺到三娘面前讓她試彈。 三娘依葫蘆畫瓢地照著王維的手法彈了幾下,可她手還太小了,且指頭短短的,彈得磕磕絆絆,遠沒有王維彈出來的音流暢。她很有些不服氣,又從頭試了一遍,勉強從嚴重磕絆進步到普通磕絆。 鐘紹京見她賣力地揮動著自己的小短手,極不客氣地嘲笑起來:“看來你和琴沒什么緣分?!?/br> 三娘氣鼓鼓地說道:“等我長大了,一定能彈得很好?,F在我彈不好,肯定是因為我還??!” 王維若有所思地回憶著三娘剛才學彈的那幾下,發現三娘雖彈得不甚順暢,指法卻都記得清清楚楚,竟無一處有偏差。 這小孩的記性顯然是極好的。 王維道:“你閑暇時若方便來薦福寺,倒是可來隨我習琴?!?/br> 他并不是熱情好客之人,與妻子成婚多年也不曾有一兒半女,如今閑居于大薦福寺,每日不是讀書作畫便是研讀佛經,日子過得平靜無波。許是獨居多時偶爾也想熱鬧熱鬧,他竟是神使鬼差地應下了三娘學琴的要求。 三娘聽后立刻支棱起來了,轉過頭驕傲地對鐘紹京說道:“等我學好了,一準叫你大吃一驚!” 鐘紹京樂道:“好啊,我等著看你什么時候能把琴學好?!?/br> 此時兩個年紀不大的家僮捧著兩幅畫卷出來。 話題便自然而然地轉到了畫上。 王維最善山水畫,在王維之前許多人所畫山水皆失了些味道,大多只畫出山水輪廓,未能于細微處呈現山水的本貌。直至王維把皴法與渲運之法用于山水畫中,把筆墨的粗細濃淡運用得頗為精妙,時人皆稱他的畫“參乎造化,絕跡天機”。 據傳文人山水畫的開山鼻祖便是王維。 這些后世評議三娘自是不可能知曉,她興致勃勃地擠到賀知章邊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由王維親自為他們展開山水圖卷。 畫中山水徐徐呈現在三娘眼前。 那山是極俊秀的,那水上的波紋更是仿佛正隨風而動,畫上處處都是鮮活至極的生動氣象。 別說是年紀這般小的三娘了,便是賀知章和鐘紹京他們這兩個已經活到七十多歲的人也不曾見識過這種畫法。 鐘紹京酷愛書畫,見了此畫都沒了平時的毒舌,忍不住細細地揣摩起畫中筆意來。 這筆法、這用墨,簡直渾然天成,無一處不細致、無一處不精妙! 書家之中曾出過一個王右軍,世人都說他的字“一變鐘體”,也就是說王右軍的字把他老祖宗鐘繇帶起來的風潮都改變了。鐘紹京少時并不服氣,后來搜羅來不少二王書帖反復揣摩,才不得不承認王右軍的書法確有其妙處。 沒想到眼前這個王摩詰瞧著竟也有一變畫壇之風的能耐。 三娘不懂什么運筆與用墨,她只覺眼前這畫好看,太好看了!要怎么才能畫出這么好看的畫呢! 想到自己才剛央著王維教彈琴,現在若是再說想學畫,不免會惹人厭煩。三娘打小就聰明,非常懂得把握別人的忍耐底線,她決定先把琴學了再尋個好機會跟著王維學畫畫。 三娘麻溜夸起人來:“老師畫得真好!” 王維:“……” 賀知章三人:“……” 這小孩改口改得真快,這就喊上老師了。 郭家祖父覺得吧,最近他這孫女好像突然拴不住了,不僅準備跑去賀、鐘兩家抄書,還準備來大薦福寺學琴。她當自己有三頭六臂嗎? 比起三娘“畫得真好”的點評,賀知章他們討論起畫來可就專業多了。 三娘乖巧地擠在一邊聽他們禮來我往地夸來夸去,覺得獲益良多。以后再看到別人的畫,她也知道該怎么夸啦! 山水畫看完,王維又展開一副人物畫。 這畫題為《襄陽圖》。 襄陽指的不是地名,而是孟浩然這個襄陽人,以襄陽為別號意味著他乃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名士。 畫上的孟浩然坐在馬上、面露沉吟,似是在思索詩作的下一句是什么。他身穿一襲白衣,身量瘦削而頎長,瞧著眉目清雋、風姿卓然,宛如本人就在眼前。 鐘紹京看見上頭的題字,便對三娘說道:“你上次不是問‘還來就菊花’是去賞花還是去喝菊花酒嗎?這便是寫‘春眠不覺曉’的人了?!?/br> 三娘本就被畫中人吸引了目光,聽鐘紹京這么一說登時看得更仔細了。她興高采烈地問王維:“您認得他嗎?” 王維笑道:“自是認得的,我與浩然兄相交甚篤。近來我少眠多夢,時常憶起故友,便畫了這么一副畫像聊解思念?!?/br> 他與孟浩然算是多年詩友,兩人于寫詩一道上有說不完的話,每次相會都要促膝長談,如今偶然碰上賀知章幾人他不免也要帶孟浩然幾句。 說不準好幾年過去,圣人已經忘記上次的事呢?作為這么多年的好友,王維當然是希望有官大家一起當的。 只要大家都在長安,往后還愁沒機會相聚談詩嗎? 王維追問起鐘紹京怎么會提起“還來就菊花”,這才知道三娘還去了賀知章家的重陽宴,并在宴上提起了孟浩然的詩。他笑道:“下回我寫信問問他?!?/br> 三娘高興地說:“好!” 雖然那天聽了賀知章的解釋,她也覺得不必追根究底,可這是能夠認識厲害人物的好機會欸! 賞過了王維的兩幅新作,這次大薦福寺之行算是圓滿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