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季 第73節
她打開門。 入目是滿室澄亮的白熾燈,盈盈滿滿的光線下,身著一襲無瑕白襯衣的應晨書坐在書桌前,手里拿著一份疑似文件的東西在看。 他撩起眼皮朝門口望來,和君熹的眼神隔空纏繞在一起。 君熹笑一笑,但是沒動。坐在書桌前捧著文件的應晨書忽然讓她回了現實,平日對他越來越不恭敬了撒嬌耍賴樣樣來,但是應晨書……其實是身居高位高不可攀的一個存在,在外面指定沒人敢像她這么放肆。 應晨書眉峰輕揚,“嗯?進來啊?!?/br> 君熹弱弱往前走了一步,再輕輕闔上門往里走,走到他書桌對面便停下來。 書房里除了無聲流動的暖氣,沒有絲毫的風,桌上的旗幟靜靜佇立沒有動,地球儀上幾絲光線穿過太平洋,落入澳洲陸地。 除了電腦,其余地方基本擺著一摞又一摞的文件。 君熹環視一圈初初看了一眼便不再四處看。 “過來,站那兒做什么?!睉繒惺?。 君熹搖頭:“算了,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br> “沒打擾,還不到上班的時候?!彼焓秩ソ铀?,“來?!?/br> 君熹默默繞過桌子朝他走去,到他身邊就趴他懷里去,埋下臉長長舒了口氣。 “怎么?沒什么精神的樣子,玩累了?”應晨書闔上文件,把她放膝上坐著。 君熹哼唧了下,坦白說:“肚子有點疼?!?/br> 應晨書一下子目光凝固在了她臉上:“肚子疼?冰激凌?!?/br> “……” 君熹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應晨書馬上扶她起來:“來,起來,去醫院?!?/br> 君熹立刻縮回去:“不用不用,會自己好的?!?/br> “不可能,聽話,起來?!?/br> 君熹縮了縮腦袋,埋在他肩窩里可憐巴巴地嘀咕:“等會兒吧,晚一點不好再去,我累了,我不想去醫院應先生,等會兒好不好……” 應晨書看著懷里的小姑娘虛弱地閉著眼,臉色疲倦,他眉心深鎖。 輕輕把她打橫抱起來,回房放到床上躺下他再出去找藥。 家里醫藥箱的種類還算齊全,找到一盒可以吃腸胃炎的藥,應晨書拿去試著喂她。 君熹相信眼前送來的一切藥,只要不是去醫院就行。 喂她吃好后,應晨書就坐在床邊陪她,仔細觀察她的臉色。 君熹繼續躺著,肚子疼太要命了,整個人都無法動彈,她也只能這么躺著緩解。 應晨書:“也不知道對不對癥,我還是喊個醫生來吧,熹熹。別睡覺,我喊醫生來?!?/br> “不用了?!彼]著眼呢喃,“就是我吃錯東西了,不是沒有過,沒事……應先生去忙吧?!?/br> 應晨書動也沒動,還是拿手機發消息叫了個醫生過來,至少確認一下對不對癥。 君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一直閉眼,腹部的疼時好時壞,她的呼吸也被牽制著時輕時淺。 偶爾好一些時,她就睜開眼,看應晨書漆黑的瞳孔里盡是心疼和擔心,她有些恍惚,同樣也盯著他沒有動。 “怎么了?”應晨書彎下身捧著她的臉,溫柔道,“有沒有好些?去醫院好不好?” “好些了,不用的?!彼σ恍?,“沒有上次疼?!?/br> “上次?上次是什么時候?” “很多年前的一個寒假了,我在覽市兼職,忽然得了急性腸胃炎,”她還笑了笑,“那個兼職店的老板叫了救護車把我送去醫院,把我的工資墊付了救護車的錢和醫藥費,最后我白打一個寒假的工了,其實吃個藥就好了?!?/br> 應晨書看她說完埋下臉,好像又不舒服起來了。 “那年的學費欠學校的,好在我是好學生,老師沒不愿意,欠了一學期,暑假兼職了才補上?!本溆悬c沒力氣,有點困,“我不用去醫院的,小問題,沒有那年疼,應先生不用擔心?!?/br> 應晨書靜靜看著她,手摸著她的腦袋輕揉,心中在自顧自地猶豫,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醫生來時,小姑娘已經睡著了。 檢查了一番后,醫生說大概是急性腸胃炎,如果吃了藥有好轉就沒問題,再觀察觀察,如果還疼就去醫院吊個水好得快一些。 “畢竟疼起來挺要命的,又是大冬天,早好起來早舒服?!?/br> 醫生囑咐完便回去了。 應晨書端了杯水放到床頭柜,重新坐下,給小姑娘掖好被子。她這會兒呼吸比剛剛好了些,沒再時輕時重,很平緩溫柔,大抵藥確實起作用了。 不知什么時候,床頭柜的手機振動起來。 是她的。 應晨書見是電話,就拿過來看,上面顯示著歸屬地瑚洲,是她mama。 他也不好接,就關小了音量,沒去碰電話。 鈴聲很快就斷了,似乎另一頭的人也不是很有耐心。 過了會兒,進來一條短信。 “你有本事大過年走氣你父母,還有本事不接電話是吧??你以為不接我電話就是斷絕關系了是嗎??你想得倒是挺美的,你以為那兩萬塊錢就夠斷絕關系了是嗎??你是真的挺敢想,我養你到這么大你以為不花錢是吧??兩萬塊錢就準備買你二十多年是吧??你這錢打發叫花子都不夠,你要斷絕關系先把我辛辛苦苦拉扯你長大的撫養費還給生你養你的父母!從此你愛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我們家沒人會搭理你!” 應晨書來回兩遍看清了意思,息屏放下去。 “唔?!?/br> 床上的小姑娘哼唧了聲,不舒服地蹙起了眉。 應晨書馬上看去,伸手抱她,把她從枕頭滑落的小腦袋扶起來,輕輕放在他腿上枕著,被子扯了扯蓋好,蓋到她肩頭處。 小姑娘的呼吸不穩了大約一分鐘,就好了,漸漸又舒緩柔和起來。 應晨書懸著的心松了下去,一直緊握著想叫司機上醫院的手機也放下,手放在她身上,一下下輕拍安撫著人。 還沒仔細看過她睡覺,昨晚顧著給她揉腰了,今天這么一看,藏在被窩里的小姑娘露著半張精致小臉,雪白柔膩,跟雪花一樣純粹動人不可方物,沉沉睡著的模樣也可愛得和九年前的青澀小模樣差別不大。 某一瞬間,小姑娘手握梅花迎面走來的一幕似乎還在眼前,和那天在北市哭著去抱他不要卡要他的畫面一樣清晰。 宿命有時候說不清道不明,看著她一步步走來他身邊,好像是賦予他擁抱她的權利,但是又在背后留了一手。 她說他是好人,是來濟她的,應晨書有時覺得是,有時又覺得他是拖她入深淵的人。 如果不遇見他,以她自己的學歷聰明勁兒,這輩子混得不會差,但認識了他,在一起后被迫分開,這道傷會跟隨一輩子。 年初三晚上的最后幾分鐘,覽市步了高雨后塵,黑夜被白雪洋洋灑灑地穿梭,替代。這一場從年前就預告的雪終于姍姍來遲,讓整個原本就涼颼颼的覽市更呵氣成冰。 凌晨一點,君熹醒來。 一睜眼,便是坐在身邊的熟悉身姿。 她眨了眨眼,和他眼神交織了幾許,好奇地呢喃:“天亮了你怎么還沒睡,應先生?!?/br> 他莞爾:“才一點,還早,我不困?!?/br> “哦~”她翻個身,發現自己枕在他腿上,好奇地仰頭看他,“我怎么……” “還疼嗎?”他彎下腰,手摸入被子里覆在她肚子上。 君熹有些害羞地嘀咕:“好了,好像好了,沒疼了?!?/br> 應晨書徹底安下心來,把手拿出來放到她腦袋上揉了揉,“那繼續睡覺吧,怎么醒來了?想不想喝水?” “不渴,我熱?!?/br> “嗯?覽市下雪了,你還熱啊?!?/br> “嗯~”君熹推了推被子,伸個懶腰,“好熱啊,肯定是你抱我的緣故,有你在就是暴風雪也無所畏懼?!?/br> “……” 應晨書盯著她沒說話。 君熹仰頭,笑一笑,眨了眨眼:“干嘛?你不困嗎應先生?你快上來睡啊?!?/br> “我還沒洗漱,你先睡,熹熹?!彼┫律碛H一親她的臉頰,“一會兒不熱了,我再繼續來抱你?!?/br> 她開心地嗯嗯兩聲,“等你等你~” 應晨書扶著她的腦袋放到枕頭上,自己徐徐起身。 君熹趴在床上和他四目交纏,戀戀不舍。 應晨書走得很慢,離開后又去了外面起居室倒了杯溫水拿回房間:“還不能吃其他東西,渴就先喝點水,晚點確定好了再給你拿吃的?!?/br> 君熹原本不餓也不渴,被他這么一說,覺得餓得嘰里咕嚕,也渴得慌。 端著水杯咕嚕咕嚕喝了半杯,躺了會兒,想起外面下雪了就忍不住爬起來看,出去前拿了應晨書的外套披上,不敢冒險,怕被他洗完澡出來看到了,就地埋了。 覽市的雪這些年和高雨一樣稀少,好幾年下一次,和北市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氣候。 但是她這樣一個江南人卻很適應北市,如果不是應晨書在這里,恐怕她這輩子很少有機會會來這了。 一會兒想拿手機拍個照紀念一下今天這場雪,是今天,不是因為今年下雪,而是今天,她感覺多年后還是會很愛今天的。 2011年的大年初三,覽市,大雪。 手機打開,上面彈著一條未讀短信和一個未接電話,來自同一個人。 君熹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這條短信,緩了會兒,打了個電話回去。 響了幾秒才發現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便準備掛了,但是那一刻電話接通了。 煩躁的問候聲傳過來,君熹反倒松了口氣,不用明天再打。 “不好意思,我忘記現在不早了。那十八年需要多少撫養費你們算算吧,算完發給我,我會存錢還給你們的?!?/br> 電話里愣了一秒后傳來一記咒罵聲,君熹低下頭,要掛電話前隱約聽到了一個一開頭萬字結尾的數字,她聽不太清,仔細回味了會兒,才確定肯定不是一萬的話,那就是一百萬了。 但是高中開始她就是自己兼職養活自己了,也就是上個世紀末的十幾年里,她花這么多? “我能十幾年花一百萬?”她自言自語。 “熹熹?!?/br> 君熹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