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2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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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怔了一怔,巨大的悲慟涌上心頭。 她轉頭,看向后方的朱聿恒。 朱聿恒的手中,是日月薄而鋒利的刃口。 阿南看見了他心口淋漓的傷口,血脈中,粉色的毒癭已經被他自己擊碎。 他以她親手打造的武器,用盡最后一絲意識,割開了心口最為疼痛之處,將里面那一枚生死攸關的毒刺,捏為齏粉。 她的阿琰,為了保住這座冰川,為了守護這天下,斷絕了自己最后一線生機。 玉刺崩散,空空的點火裝置在雪水之中靜靜等待。但,不過些許時間,雪山嚴寒讓它周圍剛融化的水緩緩凍結,將它再度封印于透明堅冰之中。 只是引線已經燃盡,玉刺已經崩裂,它如同沒有了燈芯的油盞,再也不可能有引燃雪山的一天。 阿南撲到朱聿恒身邊,眼中的淚不斷涌出,呆呆地看著癱在于冰雪之中的他。 最后的意識也已模糊,他無法再抬起手觸碰面前的她。 他只用那雙逐漸渙散的眼望著她,艱難地,無聲地,雙唇翕動。 疼痛已經讓他發不出任何聲音,阿南只看到他顫抖的雙唇,依稀說的是:“阿南,來世……” 但,他已經說不出后面的話。 那雙動人的、絕世的手,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垂落于冰面之上,在晶瑩燦爛的雪色天光之中,沒有了動彈跡象。 阿南絕望哀慟,緊抱住朱聿恒的身軀,抬起顫抖的手,在他鼻下探了探。 他的氣息已經極為微弱,所幸她扣住他的脖頸,摸到下方還有在緩慢流動的血脈。 冰川絕巔之上,阿南以顫抖的手扯開他的衣服,查看剛爆裂的任脈。 與其他血脈一般,無可挽回的崩裂殘脈。 之前被她割開后吸去過淤血的、或是被她剜掉了毒癭的那兩條血脈,如今亦是猩紅刺眼,觸目驚心。 唯有被石灰沾染時曾短暫出現過的督脈,如今依舊隱伏于他的脊背之上,維持著淡青顏色。 奇經八脈,已經轉為七紅一青,八條血脈全部異變。 她狠狠抹干眼淚,強迫自己大口喘息著,竭力冷靜下來。 天雷無妄,尋不到的第八個陣法,在所有地方發現都模糊一片的地圖…… 八條血脈中,唯獨一條青色的督脈…… 梁壘臨死前說,那陣法早已發動,你們還要如何尋找? 神秘失蹤的傅準,他說隨身而現、隨時而化,但一旦追尋,便會迷失其中的陣法…… 幼年韓廣霆身上的八條青龍…… 嫉妒悲慟卻又極力阻止他探索真相的親人們…… 她身上發動又消失,如今安然無恙的六極雷…… 如同六月旱地里猛的一個霹靂殛擊,一切謎團在她的心口如火花交織,終于串聯成一片燦爛火海,將她面前所有一切照徹洞明。 “原來……原來如此!” 她的手,重重地捶打在鋒利冰面上,鮮血迸射,她卻仿佛沒有任何感覺。 她抱緊了懷中朱聿恒,臂環中小刀彈出,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傅準,你不是在我的身上埋下了六極雷嗎?既然我腦中的那個雷,奪不走我的性命,那就讓我心口的這一極,送我和阿琰一起走了吧!” 她狀若瘋狂,在空空的雪山之巔怒吼。 周圍空無一人,她的聲音被呼嘯的寒風迅速卷走,消失于廣袤的云海之中。 “我會與皇太孫死在一處,會在身邊留下你們拙巧閣的印記。等朝廷的人上來,必能從我們的身上查到拙巧閣,屆時,你們定被夷為平地!” 周圍依舊一片安靜,只有她的話如同囈語,飄散在空中。 “阿琰……你等我,手中的刀扎下去,你我共赴黃泉,我們……都不會再孤單了!” 阿南抱緊懷中的朱聿恒,而懷中的他,早已沒有任何意識,一動不動。 她一把咬破手指,在冰上重重寫下幾個字,然后抓起小刀,送入了自己胸口。 只是瞬間,她與朱聿恒相擁著倒在了冰峰之上,再無聲息。 凜冽的風卷起冰屑雪末,覆蓋在他們的身上。 而冰崖之下,終于傳來了一聲虛弱咳嗽聲。 傅準清瘦的身影從崖下翻了上來。 他的動作并不快,但在這滑溜嚴寒的冰川上卻顯得十分穩定。只是面容在雪風之中更顯蒼白,身上的狐腋裘也裹得緊緊的,像是生怕有一絲風漏進來,讓他孱弱的身軀更加不堪重負。 他慢慢走到阿南的身邊,低頭看去。 冰雪之中,正是阿南臨終時留下的幾個血字—— 兇手拙巧閣傅準 “嘶……”傅準倒吸一口冷氣,目光轉到阿南的身上,喃喃嘆息:“真看不出來,南姑娘你居然這么狠。你自己殉情,為什么要扯上我們無辜的人?” 說著,他抬腳趕緊要將冰上的血跡擦去。 可嚴寒之中,血跡早已凍在了冰面之上,他擦了幾下沒有動靜,皺眉嘆了口氣,目光又轉到了阿南與朱聿恒的尸身上。 他知道朱聿恒如今病情發作,定然是好不了了,而阿南,居然會選擇伴隨朱聿恒而去,倒是讓他想不到。 如今,靜靜偎依在冰雪中的這兩人,都是容顏如生,尤其阿南,臉頰和雙唇甚至還帶著往日瑩潤鮮艷的模樣,顯得比尋常人更有生氣。 “南姑娘啊南姑娘,你終究,也是個普通女人么……”他喃喃低語著,蹲下來,下意識地抬手在她的鼻下探了探。 呼嘯寒風中,他尚未探到鼻息,便已察覺到阿南的身軀依舊是溫熱的,肌膚溫暖。 他心下一動,又猛然醒悟,正要起身逃脫之際,卻覺得手腕一緊,同時指尖一疼,他的手指已經被阿南咬住。 傅準立即縮手,指尖萬象微光一閃間,卻阻不住鮮血已經滴落,在冰面上顯得尤為刺目。 阿南冷哼一聲,霍然坐起身,抬手擦去唇上血跡。 傅準握住自己的手指,不敢置信地盯著她:“南姑娘,你是瘋狗嗎,怎么亂咬人?” “哼,我比瘋狗可怕多了?!卑⒛想p眼紅腫,兇狠地瞪著他,“今天你不把阿琰救回來,拙巧閣便完了!” 傅準捏著自己的手指,一臉苦笑:“南姑娘,你別開玩笑了,能救我早就救了,何至于到現在的局面?你以為圣上沒有以拙巧閣要挾過我嗎?”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朱聿恒的身上。 冰雪已經在他的身上凝結,他的體溫顯然正在一點一點失去,變得冰冷。 “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是嗎?”阿南冷笑著抬手,向他攤開自己的掌心,“可是傅閣主,不瞞你說,我剛剛在下面的冰洞中,翻了很多被凍在冰中的、以前染疫寨民的東西?!?/br> 傅準看著她手上咬破寫血字的傷痕,再看看自己指尖的傷口,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你……染疫了?你明知自己手上有病氣,你還咬破自己手指,故意染上?” “對啊,不然怎么把疫病過給你啊,傅閣主?”阿南冷冷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染疫的可能性比他更大。 傅準盯著手上她的齒印沉默了片刻,又將目光轉向她:“你什么時候發現,我也進入雪峰的?” “就在我去冰洞挖取藥渣的時候。畢竟,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怎么可能那么迅速地破冰而入,尋找到當年的東西呢?”阿南說著,拎起自己手中的藥渣向他示意,“配置解藥的法子在這里,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話,就把阿琰救活!” ……第220章 冰雪鸞冠(3) 阿南撿起來時的繩索,將朱聿恒綁在自己的背上。 朱聿恒身材偉岸,而她雖然比尋常人要高一些,但要背負他下山,何況還是在這樣的冰壁中爬行,實在是險之又險。 但阿南咬著牙,將身上的繩子狠狠打了一個死結,然后背負著他,向下爬去。 木樹膠雖然可以承受得住她一個人的力量,但背上多了一個人,顯然就要艱難許多。 眼前風雪彌漫,她手腳僵硬,踉踉蹌蹌,半走半爬間無數次滑落,重重摔跌于下方冰洞中,又無數次爬起。 身上摔傷的地方疼痛難忍,可她卻仿佛毫無感覺。 只有朱聿恒的臉貼在她的脖頸邊,給她唯一一點熱氣。 他的氣息已經越來越微弱,偶爾他的臉頰擦過她的耳旁,她心口便會涌上一陣害怕—— 他的身體,在冰川中已經越來越冷了。 因為害怕他的離去,她不斷抬手試探他的鼻息,同時也拼命加快了腳步。 爬下青鸞身軀,拐入山腰山洞,她竭盡全力,背著朱聿恒趔趄奔向前方。 黑暗的對面傳來喝問聲:“什么人?” 阿南聽出對方的聲音,強抑自己大放悲聲的沖動,嘶啞道:“素亭,快來!” 廖素亭聽到阿南的聲音,撒丫子向前奔來,將她攙住。 阿南帶著朱聿恒倒在他們的攙扶中,喘息急促道:“立即封鎖雪峰,截斷下游所有河流,別讓……一滴水、一只蟲子離開這座雪峰!” 諸葛嘉一聽便知與疫情有極大關聯,只倉促查看了朱聿恒一眼,便立即率人急行而去,領命行事。 阿南解下朱聿恒,將自己的手臉蒙好。 一群人抬著昏迷的皇太孫,拼命加快腳步穿過山洞回到冰瀑布。 瀑布已經全部坍塌,而下方雪中,朝廷的軍隊正在搭建梯架,以便接應他們。 阿南沒有詢問??蛡兊膭酉?,事實擺在面前,已經無須她多問。 她脫力地從架子上爬下,跌坐在他們剛剛搭建好的營帳中。 見她神情枯槁,面如死灰,全身手腳都凍僵了,眾人忙給她送上熱茶和干糧點心,讓她趕緊恢復過來。 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依舊將朱聿恒扛了下來,眾人望著她那模樣,無不心口驚駭,一時也不敢問冰川之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別靠近我,殿下你們也要小心救護?!卑⒛蠈⑸砩系乃幵庀聛斫唤o廖素亭,啞聲道,“交給魏先生,讓他快點把藥方配出來?!?/br> 廖素亭接過,下意識地看向她的手上傷口。 傷口不知是被凍傷了還是因為染疫,顯出一種可怖的青紫色來。 他一驚之下,連聲音都不穩了:“南姑娘,你這是……” “沒事,只要魏先生能將藥方研制出來,我們便都無虞?!卑⒛侠Ь朊摿?,披上氈毯,抱緊了手中熱茶,“讓諸葛嘉一定要盡快,也要所有士卒小心,這里的冰川帶著疫病。一定要等藥方出來后,將里面東西徹底清理完畢才能恢復河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