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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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素亭笑道:“那也架不住掉水里了啊?!?/br> “怕什么,那東西一著了火,遇水只會越燒越旺,絕對滅不了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阿南眉毛一揚,拉住他問:“康堂主,什么噴火石這么厲害???” 傅準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問:“南姑娘對這個,感興趣?” “只要是我沒見過的,都感興趣?!卑⒛瞎ЬS康晉鵬道,“康堂主不愧是拙巧閣坤土堂主,對于這些礦產土石,果然見識廣博,我都不知道這東西!” “南姑娘可折煞我了,術業有專攻,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干這個的,所以知道多些?!笨禃x鵬撓頭笑道,“其實也不難,只要將煤塊封在窯中干餾,制成焦炭,再與石灰同爐煅燒,如果爐溫夠高,運氣夠好,便能得到一種遇水即燃的石頭。如今我手頭沒有,等以后有機會制幾塊給你們瞧瞧?!保ㄗ?) “煤塊石灰,遇水不滅……”阿南眼睛亮得比往日更為灼人,傅準望著她那模樣,忍不住捂胸輕咳:“南姑娘,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和當年一模一樣啊?!?/br> “少廢話?!卑⒛蠈λ蓽厝岵黄饋?,轉頭引領隊伍,沿著石洞往深處行進。 一路行去,岔道盤繞,通犀香緩慢燃著。 通犀香以各種礦物碎屑混合在香粉中,點燃后若遇到不潔氣體,則煙焰氣味會發生變化,從而分辨遭遇到何種瘴癘毒氣,以作示警。 但如今它只散著舒緩的香氣,并無任何異樣。 偶爾洞壁之間會有幾具森森白骨,應該便是當年被沖進來的礦工們,黑暗中看著骨殖磷火跳動,一股幽冥迢遙之感,更顯壓抑沉重。 走了約莫有十來里路,廖素亭先忍不住了,喊著“又餓又累”打破一路的死寂,從懷中取出rou干,掰了幾塊與他們分食,竟似要把這險境搞成踏青。 幾個人邊走邊吃,阿南撕了一條嚼著,對廖素亭贊賞道:“這味道不錯呀,哪兒弄的?” “我獵的鹿,自己下廚做的,閑著沒事我愛弄點東西磨磨牙?!绷嗡赝ひ娝矚g吃,興致勃勃道,“好吃吧?神機營沒有人不愛這口的,我靠著這東西,差點把諸葛提督那只鷹都勾引過來了??上О?,就差一點點……那鷹對他真是忠心耿耿?!?/br> 阿南想起朱聿恒曾說過諸葛嘉救護那只鷹的事情,頗感興趣,問:“那鷹現在呢?” “北伐時為了保護諸葛提督死在混戰中了。我們都勸諸葛提督再馴一只,畢竟阿戾那兇悍護主的模樣,誰見了不贊嘆?全靠了它,諸葛提督每次打獵總是遙遙領先,畢竟誰的鷹犬都拼搶不過阿戾?!?/br> 阿南想起她和阿琰在海島上養的那只虎頭海雕,不由感嘆道:“馴一只鷹哪有那么容易啊,不止人心復雜,萬物皆有靈?!?/br> 卻聽旁邊有人笑了一聲,慢悠悠道:“也沒這么復雜。別說馴鷹了,只要方法得當,馴一個人也不難?!?/br> 阿南回頭一看,火把顫動的光線照亮了傅準霜雪般皎潔的面容,配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讓阿南只覺一股寒意從后背升騰而起。 而他凝視著她,拖長聲音問:“南姑娘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阿南嗤之以鼻,一邊嚼著鹿rou干,一邊轉過頭去,懶得理他。 地下大裂縫曲曲折折延伸向前,不知前路究竟多遠。 直走到腳下逐漸干燥,泥漿漸變為沙土,他們脫離了潮濕陰森的地縫,進入了干燥的黃土地道。 見地勢有變,阿南邊走邊摸出地圖,在幽微火光下看了看,估計前行的方向約莫是西北,如今已經行了有十數里了。 康晉鵬忽然停下腳步,低低地“噓”了一聲,問:“聽到什么了嗎?” 眾人屏息靜氣,傾聽洞中聲音。細微風聲自他們身邊呼嘯而過,隱約帶著幾縷詭異□□聲響。 毛骨悚然間,阿南細聽那尖銳聲音,道:“別擔心,這聲音聽來不似人聲,更像是風吹過什么狹窄縫隙產生的,我估計前方該有變化了?!?/br> 正說著,她拐了一個彎,手中的火把忽然明滅不定,光焰陡暗。 阿南立即抬手護住火光,警惕觀察周身。 這是一個十丈方圓的土洞,干燥板結的黃土洞壁上,赫然呈現著一個個黑暗的洞窟,就如只只詭異的眼睛在盯著他們,令眾人盡覺后背發麻,極不舒服。 孔竅共有十二個,四面八方高低上下鑿在洞壁上,個個可容一人低頭通行,并無排布規律。 眾人對照地圖研究,肯定了這個洞室應該便是骷髏地圖的“鼻部”。 也就是說,這十二個洞窟,應該便是地圖上的空白處,通往“雙眼”照影陣。只是此處情形詭異,洞口又毫無標記提示,他們哪里能迅速尋出正確路徑? 阿南不覺有些遺憾,要是阿琰在這兒就好了,他肯定能準確推斷出身處方位,說不定還能根據鼻部與眼部的連通地勢,尋找到正確路徑呢。 可惜他總是有要事在身,哪能一直與自己相伴而行呢? 阿南嘆了口氣,待要拂去這無謂的念頭時,心口忽然一跳—— 獨行天下無所畏懼的司南,從什么時候開始,想要依賴別人的力量了? 在海上縱橫之時,刀山血海驚濤駭浪中,她一人獨自闖蕩毫不遲疑,未曾妄想過任何助力。 即使那般傾慕公子,也從不奢望他會在風浪之中披荊斬棘而來,救她于危急之中。 無論身處何種境地,她的一生早已習慣了獨來獨往,一力扛起所有責任,做一柄一往無前的利刃。 可如今,利刃居然幻想著有另一柄與自己同樣鋒利的劍刃,如日月相隨般,與自己同進同退,彼此分擔? 她皺起眉,拂去自己不該有的依賴情緒,警惕地向洞窟盡頭那些幽黑的洞口靠近,駐足于洞窟之前的一根小柱子上。 這是一根雕鏤著蓮花紋的石柱,上方平托著一片其薄如紙的銅片,約莫有尺許見方,年深日久,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塵。 廖素亭少年性急,抬手便將灰塵擦掉:“這銅片上面,難道有地圖線索?” 眾人心中都與他一般想法,忙一起湊到銅片之前看去。 洞內干燥,這銅片光滑平整,并未出現銹跡,那銅片幾乎可以照出面容,上面別說刻字,連劃痕都不見一條。 廖素亭抬手在它上面敲擊了一番,依舊是毫無所獲。 這確實只是一片最普通不過的黃銅片,只是里面不知摻雜了什么,數十年來未曾有半分銹跡。 他矮身觀察下方石柱,看到了上面刻的一行字,忙道:“大家快看,這里有字?!?/br> 阿南俯身一看,赫然刻的是一句古詩—— 羌笛何須怨楊柳。 她腦海中立即浮現出渤海水城的入口處,刻在石壁上的那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 渤海水下時,是綺霞用一曲《陽關三疊》抵沖了聲浪,打開了通道。難道說,這邊也需要一曲《折楊柳》? 可,就算他們找到了演奏的人,又是何種用法呢? 她轉頭看向落在最后的傅準,問:“傅閣主,你有什么看法?” “不好說……我的身體,不適合久呆地下?!备禍侍謸嵝仄骄彺?,虛弱道,“我現在耳中嗡嗡一片,根本無法思考?!?/br> 阿南翻他一個白眼,隨便選了個洞xue:“我先進去探查一下?!?/br> 洞窟并不是筆直的,走了十來步,一拐彎便見后方洞壁與下方一般,在洞窟上打出了無數條通道,不知通往何處。 阿南眉頭一皺,退出后想了想,手臂搭在斜上層洞窟借力,隨便又選個上方洞xue進入。 與之前的洞窟一般,每個洞窟都分出無數分支,也不知這地下究竟蔓延出多少地道,就如一棵看不見的巨樹深深扎入地底,根須一而十,十而百,不計其數。 “南姑娘,你小心點?!毕路搅嗡赝ふ酒鹕?,緊張道,“我總覺得這洞內怪怪的,你要是迷失了就不好了?!?/br> “怕什么,無論何種地洞迷道,只要一直貼著左手邊走,遇到死路就依舊靠左折返,總能尋到出口的?!卑⒛系?,“怕只怕洞內有機關陷阱?!?/br> “這……”廖素亭正覺心驚,腳下的洞窟猛然一震,眾人的身體不由都歪了一下。 站在上方洞口的阿南更是站立不穩,差點摔了下去。 她一把扶住洞口,卻見身后洞中煙塵滾滾,正向前迅速涌來。 “護住兩位老大!”阿南對著廖素亭急吼,一側身直撲向下。 下面傅準來不及閃避,不偏不倚當了她的rou墊,胸口被撞個正著。 廖素亭與康晉鵬一人一個,拉起兩位老匠頭向后疾奔。他們剛拐過彎,后方的煙塵已從洞窟中沖出,所有的火把被卷襲的塵土撲滅,洞內徹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被阿南壓倒在地的傅準慘烈地悶哼著,而阿南才不管他,將臉緊埋在手肘中,捂住口鼻,等待面前彌漫的塵煙呼嘯而過。 塵灰尚未散去,黑暗中阿南只覺得風聲驟起,直撲向他們。 阿南右臂有傷,臂環早已移到左臂,流光朝著風聲處一旋即收,只聽得“唔”的一聲悶哼,幾滴溫熱的血被帶回,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阿南豈是善與之輩,對方既已受傷,她一個飛撲立即循聲沖了上前去,黑暗中下手極狠,流光上下飛旋,當即封住了洞xue上下。 只聽得嗤嗤聲不絕,來人定是在她手上受傷不輕,只可惜面前無法視物,不知道是否中了對方要害。 眼看對方節節后退,她就要將對方逼到最后一步之際,忽聽得錚的一聲,她的流光竟被卡住了,再也拉不動分毫。 她當機立斷,撤掉流光,臂環中精鋼絲網激射而出,籠罩住對面,與此同時右手二指一轉,點亮了手中火折子。 她的火折子由精銅折射火光,光芒強烈,瞬間照亮了洞中。 只見一條黑影一閃即逝,躍入了她之前所站的洞口,鉆入了洞窟之中。 對方身法極為利落,雖只一瞥之下,阿南依舊可以肯定,那定是梁壘。 而她的流光與精鋼絲網,都纏在了那張銅片與石柱上。 阿南將絲網收回,重新裝置好流光,回頭查看后方情形。 煙塵與巨響掠過,簌簌土灰撲過之后,洞內死一般的寂靜。廖素亭與康晉鵬已護著老匠頭退出去了,洞室只剩下剛剛被她當rou墊撐過的傅準。 阿南走去踢踢傅準,問:“死了沒?” “沒,”傅準勉強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幾個字,“多謝你……還給我留了半條命?!?/br> 阿南甩甩隱隱作痛的右臂,確定沒有加重傷勢后,撿起火把點亮,抬頭看向梁壘逃竄的那個洞xue,恨恨一咬牙:“肯定躲在那個洞里,我進去看看!” “南姑娘,這洞中危機重重,我又被你砸成重傷,天大的本事也無力施展……”傅準扶著洞壁勉強站起,拉著她衣袖虛弱道,“你可千萬別丟下我一個人?!?/br> 堂堂拙巧閣主講這種話,阿南不由得嘴角微抽:“怕什么,你出洞拐個彎找康堂主不就行了?” “可我沒聽到他們的聲音,難道已經走遠了?”傅準說著,摸了摸身上,面露錯愕之色,急忙低頭在地上尋找,“我的玄霜不見了?!?/br> “丟了嗎?”阿南火把隨意照了照地上,凌亂積土薄薄的,卻十分平整,哪有瓶子的蹤跡。 傅準捂著胸口重重咳了一通,那一貫蒼白的面容潮紅一片,喘息急促:“進入地下太久,我得補玄霜了,不然……” “是藥三分毒,少吃點也好?!卑⒛侠淅鋪G下一句,躍到上方梁壘逃竄的洞口,照了照內部。 里面安安靜靜,印著一串腳印,看起來只是個空蕩幽深的普通黃土洞xue。 傅準回頭看向拐彎處,竟沒有出去,反而艱難地爬上來,跟上了她。 阿南也沒理他,順著腳印沿著曲折洞xue前行,很快便尋到了機關爆發之處。 陳舊機關噴射的浮土沒能蔓延到旁邊的岔洞,腳印在此消失了?;鸸庹找?,他們看到一朵徑圍三尺大小的蓮花鑲嵌在洞壁上,顏色烏青沉沉,不知是何金屬打制。 蓮花有三層十八片花瓣,中心是一簇銅質鎏金的花心,光芒尖銳,微微顫動,似是隨時會發射的模樣。 她立即停下了腳步,以免觸發機關,引發花蕊齊射。 “傅閣主,不如你來看看,這機關如何解除?” 傅準精力不濟地扶著胸,抬指在蓮花中心輕叩,傾聽里面傳來的勾連振動聲,查看被帶動的青蓮瓣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