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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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抬手示意他別驚動岸上人,默不作聲地上了船。 “阿南,你這次事情都辦完了吧?不會再跑了吧?” “嗯,應該不會了?!卑⒛下f著,卻覺得心口堵得慌。 阿言身上的山河社稷圖,她還未幫他解開。 只是,她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幫他提供了最后的線索。如今距離十月初下一條血脈的發作尚有時間,相信他能在渤海水城中找到線索,最終解開謎團的。 而她,也不知道竭盡全力,究竟能不能讓公子回歸南方之南,回到他們最好的地方。 懷著沉沉的心事,她抄起船槳,慢慢將船劃向海中。 在泛著熒光的幽藍大海上,小船漸漸遠去,融入了黑暗之中。 熄掉燈火的城樓之上,朱聿恒佇立在窗前,放下自己手中的千里鏡,沉默地看著海上的斜月。 韋杭之在旁邊等待了片刻,低低問:“殿下,要攔截他們嗎?” 朱聿恒將千里鏡交到他的手中,轉身大步向下走去,說道:“不要大張旗鼓,先循蹤看他們是不是返回??蛡儽P踞的那座島嶼,屆時若有青蓮宗的人出沒,再行剿滅不遲?!?/br> “是?!?/br> 順著跳板踏上座船,他已經看不見前方小船。 水軍們的跟蹤信息傳來,座船不緊不慢出了海,隔著對方無法發現的長距離,向著同樣的方向航行。 朱聿恒站在船頭,望著起伏的海浪,握緊了手中的“日月”。 月光下,夜明珠的熒光幽淡,顯出瑩白質地。它與青蚨玉一般,都被切割成了極薄的片狀,以精鋼絲收攏相系于精銅的蓮萼底座之上,依舊是渾圓模樣,不上手根本不知道它們已被徹底切割,鋒利無比。 日月。懸在手中如明珠日側旋轉一輪碧玉彎月,置于掌中則所有珠玉碎片散成一泓白云碧水,光華流轉。 他輕輕地抖動手中這層珠片玉,試著按住蓮萼上的刻紋。 只聽得碎玉相碰的空靈撞擊聲不斷,那些刻紋其實是極細的精鋼絲,連接于蓮萼中心的彈簧機括之上。被他一觸動,所有銳利薄片如雪片般同時向前蓬射而出,籠罩了面前這片海天。 攜帶著仙樂般的敲擊聲,船頭之上忽現萬千星光,漫天耀眼。 一直佇立在他身后的韋杭之嚇了一跳,正在辨認是何異狀,卻見那些光華于一旋一轉之間,如流星般劃出圓滿弧度,倏忽回到了殿下手中,聚攏于他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周圍一切無聲無息,唯有幽黑的水面之上,出現了細密如弦的無數條筆直波紋,在光芒閃過時瞬間割開水面又瞬間消失,一縱即逝。 光芒盛熾,無人可避。 難怪她說,這是天底下最適合棋九步的武器。因為這龐大的瞬間計算與cao控,除了他與傳說中的傅靈焰以外,沒有任何人能掌握駕馭。 這是她送給他的臨別禮物,在她決意要離他而去之時,傾盡了心力為他而制。 這算是,她對他最后的情意嗎? “阿南,你不是遺憾,無法看到我手握日月的模樣嗎?”他將日月懸于腰間,如一枚別致的腰佩,在月光下幽光淡淡。 “那現在,我就走到你面前,讓你親眼看一看它的光彩吧?!?/br> -------------------- 一開始的設想里,阿南給朱朱設計的是一柄長.槍,我很喜歡槍,甚至之前還迫不及待寫了一段朱朱在拙巧閣持槍大戰的情節——結果,現在成廢稿了。 舍棄的原因是,晉江會屏蔽長.槍啊,朱朱不能揮著囗囗去戰斗。 后來想改成槊,再后來還想過苗刀。其實我很喜歡這樣有力量感的武器。 但是又考慮到他們還要去很多地方探險,上山下海,其實不方便,最終武器成型,變成了“日月”,和阿南的臂環一樣便攜式的飾物。 大家給這個武器也起了不少名字,其實都很好,但是總覺得還差點。反正是網絡初稿,就先用“日月”吧,這是阿囧提議的,因為他剛好在聽的歌里有一句“我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旋轉”……好像泄露了阿囧的老干部畫風(捂臉) 因為和流光可以搭,而且還能壓星河一頭(男主排面),就暫時先用這個名字吧。要是有更好的,出版的時候我會換掉,也歡迎大家替我再想想更合適的,比心~ 第115章 越陌度阡(1) 月光之下,渤海愈顯幽深遼闊。 前方阿南的小船出海后便揚起了帆,風力催送下小船快捷如箭,月過中天之時,已接近??蛡兯诘膷u嶼。 朱聿恒的座船在他們看不見的后方遠遠航行,幾艘快船打探情況,源源不斷將消息傳來。 等阿南他們上島之后,朱聿恒命令船只停泊在距離不遠的荒島坳中,商議如何進攻圍捕。卻聽得外面響箭聲響,顯然有重要消息傳遞。 朱聿恒起身看去,只見海面上一艘小船被快船夾擊,船上人呼喝著以刀棍拒敵。但朝廷水軍訓練精熟,哪是他們能抵抗的,不出片刻,眾水兵便利落翻上小船,將一船十余人全部擒住。 這十余人與上次抓到的那批一樣,全都是青布裹頭,渾身兇悍之氣。領頭的被綁了還不服氣,咬牙道:“我們都是良善漁民,怎么晚上打個漁,都要被官府抓捕?” “漁民出海打魚,還要攜帶武器?”審訊之事諸葛嘉最為精熟,根本不與他們多言,示意手下把人制住,將小船駛到了背風港坳之中。 一陣鬼哭狼嚎聲從小船上傳來,朱聿恒雖在座船之上,亦如看到對方慘狀。不多時諸葛嘉便回來了,神色不定地請朱聿恒屏退了所有人,告訴了他青蓮宗謀劃的事情。 “屬下從他們口中撬出了三件事。其一,今日落網的方碧眠顯然是教中主要人物,他們正要去救她?!?/br> 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朱聿恒示意他可加派人手,圍點打援。到時候對方人來得越多,對他們越是好事。 “此外,我看青蓮宗行動如此迅猛,那個方碧眠手中重要機密的事情不會少,一定要嚴加看管?!?/br> 只是不知她對山河社稷圖的事是否有了解,他倒是不便假手他人盡快審訊,只能等回去再說了。 諸葛嘉應了,朱聿恒又問:“其二,他們既出現在此處,應該是正有人與??徒忧?,準備一起動手救回方碧眠?” 諸葛嘉點頭稱是,又道:“另外,青蓮宗出現在此處,還有個原因是,在海上遭受了不明攻擊。對方實力非凡,他們本以為是官兵,但據屬下所知,我方尚未出動?!?/br> “若地方衛所出動,必定會上報我們,所以這股突然出現的勢力……”朱聿恒略一沉吟,立即了然,道,“若是他迫不及待動手的話,也未必不是好事。走吧,我們去看看局勢如何?!?/br> ??团c青蓮宗相會之處,正是距離此處西南方二三十里處的一個沙尾。 這沙尾由長年的泥沙沖刷而形成,只在退潮時分露出水面,彷如一個數丈方圓的小島。 月光下四周茫茫,他們的船停得很遠,畢竟那沙尾無遮無掩,一旦有船接近便會被察覺。 朱聿恒放下千里鏡,沉吟面對這一望無垠的海天。 暗夜之中,水波茫茫,一彎下弦月孤單懸在海面上,緩緩涌動的海面鍍著一層明亮的光華,如同一匹光滑的黑緞在船下起伏。 朱聿恒正要回艙安排水軍潛近,目光瞥過海面時,腳步忽又停了下來。 面前巨大的黑緞海面之上,出現了小小一點亂跳的光芒。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沒想到在跟蹤??椭畷r,自己也被他們盯上了。 朱聿恒略一沉吟,向韋杭之打了個手勢。韋杭之會意,錯愕地掃了海面一眼,立即悄悄退開,示意船上防衛提高警惕,準備抓捕來人。 然而,就在來人出水,流光一閃勾住船舷之際,韋杭之看到殿下又朝他一抬手,示意他帶著所有人退下。 韋杭之錯愕地看了從水中輕捷躍出的那條身影一眼,見流光閃爍間,殿下已向對方迎了上去。他頓時猜到了來人是誰,只能悶聲不響轉身離開。 而朱聿恒走到船舷邊,見她已經上到了船沿,正要抬手給她,不防她已經一躍而上,揪住他的衣襟,臂環中彈出小刀,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朱聿恒并不反抗,只在月光下靜靜看著她。 而阿南抬眼看他,濕漉漉的睫毛下一雙比常人亮上許多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臂環,沒好氣地問:“堂堂皇太孫,居然干這種偷偷摸摸的行徑?” 朱聿恒并不回答,只抓起旁邊的毛巾交給她,示意她擦擦臉上的水珠:“我是擔心你?!?/br> 阿南郁悶地胡亂擦著自己的頭發,問:“我怎么了,需要你擔心?” 朱聿恒默然看著她,端詳她的神情許久,才問:“你還好嗎?” 他關切的目光,讓阿南忽然悲從中來,一把攥緊了手中的毛巾。 她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即使公子肯悉心安撫她,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子必定是方碧眠的同伙——至少,方碧眠的所作所為,公子早已知曉。 甚至,方碧眠進入他們這個團伙,成為??团c青蓮宗的紐帶,也可能是他們在放生池上相遇時就已經商議好的。 而如今,竺星河與青蓮宗夤夜密會,并未通知阿南,表示已經將她摒棄在了核心之外。 她和公子,已經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只是,公子和她之間的事情,她始終覺得是自己能掌握的東西,不需要任何人來插手。 尤其是,阿言。 她將毛巾狠狠地丟給朱聿恒,沉聲道:“我自己會處理,不勞你cao心?!?/br> “你真的對自己的處理有信心嗎?”在下弦月的光輝下,朱聿恒靜靜看著她,低聲問,“我想竺星河應該是瞞著你去和青蓮宗會面的吧?若你真的有把握處理好,為什么還要像我手下的水軍一樣,偷偷地潛近?” 來意被他一句道破,阿南心下一陣急怒,但伴隨而來的,又是無言的黯然。 最終,她倔強地轉過頭去,望著殘月之下那抹依稀浮現的沙尾,低低道:“會有辦法的,我一定、一定能讓公子回心轉意!” 朱聿恒端詳她的神情,毫不留情道:“你明知道,他與青蓮宗已經上了一條船,你阻止不住的?!?/br> “我知道我不一定有這個能力,可我跟著公子回來,就是想了結青蓮宗與??蛡兊穆撓??!彼回炍惨羯蠐P的聲音低落了下來,眼中除了郁悶難過,還有無法割舍的糾結。 朱聿恒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說不好,我現在心里很亂,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彼龑⒛樎裨诿碇?,聲音有些發悶,“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踏上絕路,還帶著兄弟們一起……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帶公子回家,回到海上去……” 后面的話,被她湮沒在了喉口中,模糊仿如夢囈。 海風微冷,她渾身濕透,朱聿恒望著月光下她微微抽動的肩膀,難以抑制沖動,想要將她攬入懷中。 但尚未抬起雙臂,阿南已丟開了毛巾,望著他的目光已恢復了沉靜:“好了,我要走了。??蛡兊氖虑?,我會處理好的,你……不需要插手我們的事情?!?/br> “事已至此,我不插手不行。朝廷水軍已在渤海之上設伏,而且目前還有一股力量要收拾青蓮宗與你們?!敝祉埠愣⒅?,指著下方海面,道,“阿南,我們出生入死多次,我也希望永遠都站在你身邊,所以才會親自出海來找你??唇裢淼木謩?,??蛡円呀浀搅松狸P頭,有可能全部都死在這渤海之上??晌也荒茏屇阕呱线@條絕路,你……懂我的意思嗎?” 下弦月光芒冷淡,可他對她說出這些話時,眼神卻似在月色中灼熱燃燒。 她當然不會不懂他的意思,可對公子十四年的依戀與執念,讓她暗暗咬了一咬牙,終究狠狠轉過頭去,說:“無論如何,我不會放棄他們。他們都是與我并肩作戰過的生死兄弟,如今既然走上了絕路,那么,就算是為他們而死,我也甘之若飴!” 說罷,她抬手按在船舷上,翻身便要下水而去。 “阿南,別執迷不悟!”朱聿恒一揚眉,抓住了她的手臂,提高了聲音:“你明知竺星河已不是同路人,當著他的面拆穿方碧眠的罪惡勾當亦是白費心機,你回到他身邊也阻攔不了他與青蓮宗的結交,何必還要抱存希望?” 阿南站在船舷上,殘月在她的肩頭光華冷淡,逆光隱藏了她的神情,他只聽到她的聲音,喑啞而低微:“阿言,我欠公子一條命。所以,無論失望也好,痛苦也罷,我都得用這一輩子去還?!?/br> 和綺霞在應天小店中喝醉了酒時說的話,忽然在這一刻涌上了她的心頭。 欠了債的荷裳,終究以身抵債,和打鈸的饒二再也沒有緣分。 欠了一條命的她,最后握了一握阿言的手,身體向后仰去,墜入冰冷的大海之中,讓深暗的水吞沒了自己的身軀。 入秋的渤海,海水已經有些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