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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司南在線閱讀 - 司南 第11節

司南 第11節

    害得她又努力想了想自己的心上人,才鎮住了心猿意馬。

    “小沒良心的,再放你一馬吧。免得給公子惹來麻煩?!?/br>
    天色漸亮,她也懶得調戲神機營這群可憐人,偷偷摸到了馬廄。

    先拉了匹自己看得最順眼的馬,再揮手用流光在梁柱上一劃一切,便飛身上馬,當著那些正早起cao練的士卒們,橫掠過大校場,沖出了營門。

    士卒們面面相覷,還在疑惑為什么營里會沖出個騎馬的女人,后面將官已追了出來,命令立即堵截她。

    可惜神機營日常訓練時,雖然拿著火銃,但只用作cao練,不填藥不裝彈。等一群士兵匆匆忙忙去領了火、藥填裝好火銃,那匹馬早已跑出了火銃的射程。

    而跑到馬廄牽馬準備追趕的人,剛一拉扯馬韁,欄桿牽動了被阿南動過手腳的梁柱,棚頂全部塌了下來。

    上百匹馬驚慌失措,跟炸了馬蜂窩似的,在營內橫沖直撞,真正是人仰馬翻,兵荒馬亂。

    唯有始作俑者,正愉快地騎著馬,一路朝南而去。

    前方朝霞鮮艷,一輪紅日正從云海中噴薄而出,遠山近水全被鍍上一層燦爛金光,整個世界熠熠生輝。

    阿南縱馬從溪澗躍過,清涼的水濺濕了她的裙角。半夜顛沛,又在密室中困了這么久,她又渴又累,跳下馬甩掉那雙沉重的馬靴,脫掉襪子,光腳踩在了溪水中。

    她俯身捧起水洗去臉上手上殘余的血污痕跡,仰頭看藍天白云。朝陽照在林木之上,初夏的花草星星點點,交織在一起混合出一種令人無比愉悅的香氣。

    美好鮮亮的世界,讓她忽然又想起了他身上的氣息。

    黑暗中,氤氳而溫柔,清冷而靜謐,像靜夜一樣籠罩著她,卻又無從捉摸。

    不知不覺,阿南的唇角就微揚了起來。

    她想,下次要是再遇見他,一定要好好看看他到底長什么樣子。

    ……第13章 霧迷津度(1)

    阿南輕松愉快,赤腳跋涉過清涼的溪水。那雙腌臜又不合腳的靴子,她干脆就不要了,濕漉漉地光著腳上了岸。

    剛剛上岸,她又立即縮回了水中,折下一支蘆葦含在口中,捏著鼻子潛進了水里。

    岸上,搜尋她的人已經發現了那匹被她放走后朝著山路往前奔跑的馬。此時一部分人去追馬,另一部分人在查看溪中動靜。不過很快的,他們就隨著那雙漂走的靴子,追往下游去了。

    阿南在海島長大,會走路時就學會了游泳,此時潛在水中悄無聲息,直到四周除了山風沒有任何聲息了,才浮出水面,順水向前游去。

    只穿一件窄袖貼身的白色中衣,她在水中就像一條銀魚,斬開水面飛速向前,只見一條水線在湖面上細細綻開,漸漸蕩為無形。

    游累了,阿南就仰躺在水面上,看著頭頂的藍天白云,聽著耳邊水聲鳥鳴,順水漂流。

    前方水面逐漸開闊,時近中午,五月中旬日光溫熱,曬得水面微燙,所有的魚都伏在岸邊石縫安安靜靜。阿南也略微動了動手腳,靠近了水邊,在樹蔭間漂流。

    不防有個聲音在水面上傳了過來:“娘,娘,有人落水了!”

    阿南偷眼一瞥,看見遠遠的一艘小船從柳蔭下劃出,船頭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急得指著她這邊喊叫,船尾有一個船娘搖著櫓,飛快地朝她過來。

    這么熱心善良的小女孩,不能讓人家失望啊。

    于是阿南干脆動了動手腳,假裝自己有氣無力在水中掙扎。

    船娘靠近她,伸手讓她抓住自己的手,和小女孩一起竭力將她拉了上去。

    阿南趴在船舷邊,裝模作樣吐了兩口水,然后氣若游絲地向這對船娘母女傾訴:“我爹娘沒了,狠心的叔嬸要把我賣掉。我被人追到這邊,走投無路只能跳了河……幸好遇到了jiejie救命,大恩大德,我一定會報答的!”

    船娘聽她這么說,眼圈就紅了,從艙里拿出一件洗得干凈的粗布衣服給她,說:“你先披上吧,我正運貨到應天府,妹子你準備去哪兒?我送你去?!?/br>
    阿南披上衣服,隨口說:“我有個遠房親戚在開封府,請阿姐幫忙捎我到徐州,到時候我自去投靠他們?!?/br>
    船娘滿口答應,那個小女孩看著阿南落湯雞似的可憐樣,便從口袋中摸出兩顆糖,遞了一顆給她,說:“姨姨吃糖,吃了糖就不傷心了?!?/br>
    阿南撫撫她的頭,接過糖看了看:“是高粱飴啊,這糖好甜的?!?/br>
    “是啊,甜甜的,軟軟的,阿爹買給我的?!毙∨㈤_心地說。

    阿南覺得這糖太膩,但見她見牙不見眼的可愛模樣,便笑著放入口中慢慢抿著,問:“你爹怎么沒有和你娘一起撐船???”

    “阿爹欠了很多錢,別人來抓他,他就跑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br>
    阿南“咦”了一聲,又問了問,才知道她那個爹嗜賭成性,欠下賭債后逃之夭夭,剩下母女倆生計無著。幸好母親娘家是跑船的,幫襯著她們賃了條船,順天到應天來回撐船運貨,風里來雨里去,也只夠母女倆勉強生活。

    阿南靠在船壁上,幫小姑娘扯些麥稈編繩子,一邊問:“小meimei,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爹阿娘叫我囡囡?!?/br>
    阿南不由得笑了:“那咱們真有緣,以前我叫阿囡?!?/br>
    其實南方的女孩子,都叫阿囡或者囡囡,她們只是其中最普通的兩個。

    囡囡睜著明亮大眼睛看著她,問:“那你現在叫什么?”

    “我現在啊,不叫阿囡了?!彼贼哉者M船艙的波光,微微而笑,輕輕地說,“我有個很喜歡的人,他給了我一個名字,阿南。南方之南的南?!?/br>
    神機營一番混亂,直折騰到中午,卻終究一無所獲。

    士卒們陸續回營,唯一帶回的消息是,犯人可能墜河了。

    一個海外歸來的人,怎么可能不會游泳。朱聿恒寫了張手書給工部,讓將京郊大運河的各段主事都召集過來,有要事交代。

    見皇太孫殿下勞累了一夜,還要去工部,諸葛嘉拖著傷體一再請罪,朱聿恒只能好生安撫他,說道:“無須擔心,本王并無大礙,只是你們那困樓,可能還得多加改進?!?/br>
    一說到改進,諸葛嘉當即道:“這機關研制之初,便說可大可小。大者,可用于行軍打仗、兩軍對戰,小者,可用于儲藏機密文件,又可用以刑訊威懾。只是之前都是用牛馬做實驗,就算它們力大無窮,各個被困住后都是無從逃脫,不知此次……如此厚實的牢籠,怎么會讓那犯人逃脫的……”

    朱聿恒神情淡淡的,說道:“人與牲畜自然不同,何況天下有些人智計無窮,足以上天遁地,困不住她也是無可奈何之事?!?/br>
    “殿下所言甚是,困樓發動需要時間,里面的人確有機會動手腳逃脫?!敝T葛嘉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恭謹道,“其實,微臣之前與刑部商議過,是否能用死刑犯來代替牲畜,用以試驗機關。但圣上將奏折留中至今不發,不知圣意如何,殿下若有機會,是否可幫我營詢問一二?”

    侍立于旁的韋杭之聽著,頓時眼皮都跳了跳,著意多看了諸葛嘉一眼。

    但見諸葛嘉長長的睫毛覆蓋著一雙鳳眼,肌膚白皙面若桃花。之前聽說他算順天府第一狠人,未曾與他有過多接觸的韋杭之還有些不信。但這一刻,聽到諸葛嘉提議用活人來試驗機關的這一刻,他信了。

    朱聿恒不置可否,白皙如玉的五指持著白瓷壓手杯,手指似比白瓷的質地還要瑩潤。他沒有喝茶,只垂眼看著手中的茶水,低垂的睫毛壓著幽深的雙眸,沉靜似水。

    諸葛嘉尚不死心,又繼續道:“殿下……”

    朱聿恒終于開口,制止了他:“不必詢問了,留中是本王的意思,這樣的折子,下次別再呈上來?!?/br>
    諸葛嘉應了聲“是”,雖沒再說什么,但朱聿恒一看就知道他不服,覺得要是圣上的話,或許不會反對。

    “將活人投入這困樓,萬一機關出了差錯,一時控不住,怕是會將人活生生擠成rou餅吧?”那黑暗的困樓內,危機寸寸逼近的焦灼感還在身上,朱聿恒一時感覺不適,“諸葛提督若有自己的見解,不妨說說看?!?/br>
    “臣以為,就算會出差錯,可死刑犯反正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一死。還不如拿來試機關、武器,替我朝做點微末貢獻,何至于白白浪費了那一具身軀,茍活那些日子又頂什么用?”

    早死晚死,都是一死。

    死。

    這一個字,讓朱聿恒的心頭狠抽了一下,如同淋漓的傷口被人撕開,連耳朵都嗡地一聲作響,瞬間失了世間所有聲息。

    他一言不發,慢慢將茶盞放回桌上,手指輕輕敲了桌面兩下。

    雖然什么也沒說,但看著他陰沉的神情和鋒利的眼神,諸葛嘉和神機營一眾官兵立即跪倒在他面前,齊齊噤聲。

    朱聿恒強行抑制自己艱難的喘息,過了許久,他才緩緩說道:“都起來吧?!?/br>
    卓晏正想起身,一眼瞥到諸葛嘉還跪在身旁一動不動,眾將士更是個個低頭大氣都不敢出,只能也低著頭維持著一臉沉痛的模樣。

    停了片刻,朱聿恒才又開口道:“縱然是死刑犯,該怎么死,也有怎么死的規矩。人乃是世間至矜至貴之物,士大夫薨逝、百姓辭世、烈士死節、囚犯受戮,各得其所,都得讓天下百姓心悅誠服。斬首示眾與試驗機關,雖然都是死,但若擅自逾矩,便難服天下萬民之心。是以規矩得立在那里,任誰也不得擅改?!?/br>
    諸葛嘉趕緊應了一聲“是”,俯首垂眼,神情恭謹。

    “當權者制定刑罰,并非嗜殺,用以震懾后來者,樁樁條條律法有定,就算是死,也得死得名實相符,死得明明白白?!?/br>
    說到這里,朱聿恒的聲音漸漸緩了下來,頓了頓,他起身示意龍驤衛起駕,并對諸葛嘉說道:“我看你這困樓,該多琢磨琢磨的不是拿什么人試驗,而是如何改進才是正經。比如說,把鐵皮加厚鑄造在里面,或許被困者逃脫的機會,就沒這么大了?!?/br>
    順天府周邊河段不少,京杭大運河中大小船只往來何止千百。到了九河下捎天津衛,河道更是加倍繁多。

    就在同一天,各河段的主事們接到了工部的命令,讓他們仔細關注、篩查河面各來往船只的情況,尤其是神機營附近河段,務必要將每一艘船都查得巨細靡遺。

    最終,是通惠河關口的幾個河夫,報告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

    他們相熟的一個船娘,駛一艘平平無奇運貨南下的小貨船,吃水多了三寸半。

    “那些河夫常年清理河道,多是光棍鰥夫,因這船娘長相不錯,因此日常就頗為關注。據他們說,這艘搖櫓貨船只有一個船娘,她帶一個小女兒,總是謹慎裝貨,絕不會超過吃水線的舊痕?!焙拥乐魇略诤由蠑凳?,對于船只再熟悉不過,“何況,三寸半,剛好是多帶一個人在這種小船上的重量。因此在船娘等候過橋口時,有個河夫就著意往艙內看了看,果然發現貨物當中,露出了一片衣角?!?/br>
    “那就先盯著,看看那艘船究竟要去往何方?!敝祉埠惴愿赖?。

    旁邊領著主事過來的工部侍郎忙應了:“是,已經命人盯緊,另外其他船只的排查也依舊在進行。請殿下示下,等那艘船到北運河段時,是否派人上船搜檢?”

    朱聿恒搖頭道:“沒必要,此人滑溜異常,在水上絕難捉捕,何況若打草驚蛇,恐怕下次尋找不易。你們只需把她的行程時刻匯報過來就行?!?/br>
    待二人應了退下,瀚泓從殿外進來,神情似有不安:“殿下,魏院使那邊的診籍(注1)已拿到了,確有一位女病人阿南,來治手腳舊傷的?!?/br>
    朱聿恒抬手接過,掃了一遍。

    女病患阿南,??蜌w來,重金求診。

    疾見:手足筋絡為利刃挑斷,又經接駁后重新續上。故雙手雙足常于陰雨日抽痛顫抖,不可遏制?;颊哂衷V十指不復靈活,愿以任何代價換得雙手如初,但確已回天無力,憾矣。

    配丹皮赤芍煉蜜丸內服,紅花血竭活絡油外敷,長年調理,三五年或有微效。

    朱聿恒將這薄薄兩頁診籍按在桌上,想起在困樓之內,她讓自己幫忙起出楔釘榫的時候,說過她的手受過傷??磥?,她確實是在魏延齡那邊治療雙手。

    “只有這些?”

    “是,奴婢只在那邊找到這些,畢竟……也沒法詢問魏院使了?!?/br>
    “哦?他怎么了?”朱聿恒眉頭微皺,抬眼看他。

    瀚泓嘆氣道:“真是醫者無法自醫??!魏院使昨日給殿下看病完畢,回家時忽然跌了一跤摔到了頭,他給自己配了副藥,結果當晚就中風倒下了!如今躺在病床上,口舌歪斜,手腳僵死,除了眼珠會轉外,整個人只會嗬嗬發聲,連便溺都拉撒在床上了,真叫人痛惜?!?/br>
    朱聿恒垂眼看著案上的鈞窯筆洗,沉吟不語。

    瀚泓見他沒表態,似對魏院使的病情毫無興趣,便搬了折子離開,口中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魏院使,什么時候能恢復呢……”

    一年。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朱聿恒知道這個答案。

    魏延齡大概是想要,用這樣的決心,來向他表態。他這下,確實能做到對朱聿恒的病情守口如瓶,就連皇帝,也無法從他的口中撬出這個秘密了。

    但他這舉動卻并未讓朱聿恒覺得安心,相反的,只讓他覺得心口那焦灼的火,燃燒得更為熾烈了。

    哪怕是絕望中的一點點希冀,他對魏延齡診斷結果,其實是抱著一絲僥幸的,或許……或許呢?

    可就在這一刻,因為魏延齡對自己決絕的手段,他看清了擺在自己面前的,最終的裁決。

    可他無法告知任何人,無法求助于任何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苦守這個秘密,孤立無援地自救。

    三萬里弱水浩蕩奔涌而來,他即將沒頂,除了阿南、除了那一再出現的蜻蜓或蜉蝣,他已經沒有其他能抓住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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